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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雁山往事

    一锅竹笋炖火腿,被吃得干干净净,玬珠和眉沁吃完还问她要。

    苏缈却不能多给她们。

    有灵气就够活了,再和人抢吃的可就过分了。

    可实在架不住她们苦苦哀求,只得将准备给三位同门的点心,都给了她们。

    同门不知几时回,反正放着也不新鲜。

    阿青那边,一碗饭菜也都吃完了。

    男人端端的坐在桌旁,取杯饮水,清水举到嘴边,手却没有继续倾斜。

    片刻后,那水一滴未少的又被放回桌上。

    竹笋的鲜和着火腿的香,残留在舌齿当中。

    此亦是从未闻之人间味道。

    如那一日傍晚,小镇的青石板路。再走一遍,抑或再尝一遍,也不是不可。

    师父去午睡了,苏缈却无睡意,在门派当中走动走动,随便看看。

    雁山派是座三进的院子,于普通人家来说已是够宽敞的了,但于一个门派而言却显得不够大气。

    唯独练武场很是大气,够宽,够大。

    就是那落叶太多,会扫得人想爆粗口吧。

    那三位同门的房间都紧锁着,苏缈的房间和他们并排着,位于角落。

    就是她被关了三天禁闭的那间。

    屋小聚气,并且比长佑寨时的房间明亮多了。

    她很喜欢。

    苏缈把晚上要吃的菜都备好了,秦少和才打着哈欠过来找她,让她到书房说话。

    书房也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那书,堆得满满当当,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少和是个做学问的。

    她拜师送的那支狼豪玉笔,已挂在了笔架上,位置还挺显眼的。

    秦少和泡了她送来的祁红,薄薄水汽与茶香弥漫开来,很有几分午后闲情。

    “为师尝过了你的厨艺,你也尝尝为师的茶艺。”

    苏缈却对茶艺不精,入口只觉茶味香浓,照实答:“怕是要让师父失望了,徒弟我只觉得好喝,若要我形容,却说不出什么。”

    秦少和笑:“你倒是实在。”

    他悠悠然然饮了一盏,道:“咱们雁山的现状,我也与你实话实说——确实,步履维艰,远不如隔壁逍遥派。”

    苏缈:“为何呀?”

    秦少和不免叹气:“从古至今江湖都是外功当道,内功却不盛行。”

    苏缈:“咱们雁山派主修的是内功么?”

    秦少和:“不错。外功修行,十年可见功力,而我内功大成却少说要二十年。近百年来,天下战乱频发,戾气横行,习武之人自然更愿意选择见效快的外功。”

    那雁山派还真是独辟蹊径啊。

    苏缈:“师父一直修的是内功么?”

    “之前是外功。”

    “……”

    非要改为修内功,何苦来哉。雁山派若顺应风气,未必会像现在这么差。

    秦少和:“习外功者,好战之心甚重,少见长寿。我主修内功,第一图的就是修心。须知,这世上许多事,本非一定要靠动武才可解决。”

    某种程度上,这倒是和她的观点相似了。

    秦少和放下茶盏,去拿了几本书过来,“这几本书你先拿去看,待我考较过了,再教你内功心法。若有什么不懂的,可来问我。”

    苏缈接过。

    是《大学》、《道德经》、《中庸》、《论语》还有《孟子》。

    皆是修身养性的书。

    苏缈:“……”

    秦少和:“看你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苏缈:“要不,师父,咱们一门科考去吧,说不准能在官场有一番作为。”

    秦少和也笑了一笑,眼角拉出几条皱纹:“去官场同流合污?”

    苏缈失语。她就开个玩笑嘛。

    那眼角的几道皱纹里,似乎尽藏着故事。

    “今日,本就是要与你说说我雁山派,既然提到,不妨也与你说说往事。”

    秦少和提起茶壶,为她满上一盏。

    苏缈:“谢师父。”

    “早年我走南闯北,攒下不少银子,曾经也是真富过的。我先是购置了田地铺子,等攒够了钱,才在山上建了雁山派。没过多久,这通州便闹了□□,朝廷赈灾的粮却迟迟发不下来……”

    秦少和端着茶,喝酒似的一口闷了,“为了粮食,我先是卖了铺子,带着大徒弟去泰州买粮,回来施粥。苦苦熬了一月有余,赈灾的粮还是迟迟不到,只好又将田产也卖了,去平州买粮,这才终于撑到那生虫发烂的赈灾辆送到。”

    苏缈喝了茶,满嘴涩味:“师父竟是为了数以千万张嘴,才败落了产业的。”

    “城中富商也有不少出力的,隔壁逍遥派同样使人去别州买粮。只是我雁山派家底薄,两轮折腾就败了个精光……”

    说到这里,泡起了二道茶,“像这样的祁红,再也不是想喝就能喝了。”

    每年的田产和铺子的租金,是足以支撑起一个门派的。

    若非贪官当道,雁山派虽说是个内功门派,也不至于败落至此。是以科什么考,当什么官,听了都污耳朵。

    “后来这些年,咱门派的收入多是靠山上的野果、野味、柴火……背到城里卖。再要么,便是他们师兄姐弟三个,出去走走镖。”

    苏缈知错,没敢再胡言,就在这书房中听秦少和说了一下午的雁山故事。

    直到太阳西落,这谈话才打住。

    秦少和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催她快去做饭了。

    “忘了说,做饭、挑水、砍柴、劈柴、洒扫……近段日子都交给你了。初入门派,为师且看看你的能力。”

    苏缈:“……”

    那一瞬间,心底一片伤感荡然无存。

    秦少和一捋山羊胡,又补充一句:“再有便是,门派之中不养闲人,也不事勋贵。你带来的那个,我看他好手好脚,脑子也没问题,好歹做点事。若他不愿,趁早下山去吧。”

    ……

    苏缈得令,带着书退出书房。

    这些书她早些年已都读过了,只是年深岁久忘了小半,还得再温习温习。

    白天练剑干活,夜里还得挑灯读书。

    苏缈想着,明天下山多买几根蜡烛回来才行。

    天色渐晚,该做晚饭了。

    做晚饭前,她先提了把斧头上山。

    日头西沉。

    山上晚霞甚美,如神女绚丽的裙摆拂过天际。

    阿青坐在崖边松树上,闭目养着神。彩霞的金光映在他的白衣上,暖和掉他身上的清冷味道。

    “你果然在这里。我有话要说,要么你下来,要么我上去?”

    她赶时间,开门见山。

    阿青朝下看了一眼,晚霞将他的脸也映照得柔和。

    许是心情不错,他还真下了树。

    苏缈飞快道:“我师父交代,咱们雁山派不养闲人,但凡不是客,多少得干点活——拿着。”

    很突兀的,一把斧头就递到面前。他眼底一抹诧异闪过,紧接着就皱了眉头。

    苏缈的斧头只往前送,半点没想往回缩:“我看你整日喜欢往山上钻,正好,砍柴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知道怎么砍么?”

    他盯着那斧子不说话。

    晚霞在他身上镀下的那层暖意,悄然又被凉意覆盖。

    显然,他有些不爽。

    但苏缈当做未见。

    “找找枯木给它劈了,够得着的树枝也可以砍下来用。若你实在不会,地上掉的干枝,多捡点回去也成。”

    苏缈语调平缓地说着。

    “别瞪我。这是我师父的意思。你若是不愿,趁早下山,没的坏了一门规矩。”

    顿一顿,“倒是接斧头啊,我还得做饭呢。”

    林间有沙沙响声,晚风拂面,他嗅到一股很淡的笋香,自她的袖口弥漫至鼻尖。

    想是中午在厨房忙碌时,沾染上了一点汤汁。

    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把斧头接了过去。

    半新不旧的斧柄,衬得这只手更加净白。

    苏缈薄唇轻勾,盯着他脸上的变化。见他的不痛快,并没有她想象的多,不由笑了下。

    “怎么说你好呢——为了留下来,连柴都肯劈。你费尽心思跟着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话倒叫他愣了一下。

    苏缈说完这话,转身便离开了,并没有一点期待能听到他的回答。

    阿青提着斧头,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蓦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借着师父的意思,再一次试探他。

    不过,这个问题于他自己而言,也不见得有答案。

    是啊,跟着她做什么?

    或许是为打发时间,或许是因初见那一丝缘分,又或许,是想吹开积年的尘埃,弄清楚下头埋藏的究竟是什么。

    这只半妖,他挺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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