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像是一剂安神药,路行怀过于紧绷的神经居然真的放松了下来。
下一刻铜锣敲响。
比试开始的瞬间,苏婳眼神一变,手里那柄翠色长剑直直向他刺来。
路行怀早有防备,闪身躲避,手腕一转,剑尖在空中划了个圈,朝着苏婳的方向送去,女子身形一晃,衣角翩跹划过,左手掐了一个决,直逼路行怀的面门。
苏婳身法极快,攻势猛烈,路行怀心中微惊,不动声色的用剑挡下,手中掐诀反击,脚下却不得不向后倒退,距离擂台边渐进,他手上剑势一变,趁苏婳不备绕到身后,同时一道灵力打向她,苏婳堪堪挡住,一时竟落了下风。
然而就在这时,苏婳的剑风又忽而变得婉转轻柔,以柔化刚,缓步向前,逐渐又将局势板回,两人又回到擂台的中央。
与此同时一炷香已尽,路行怀眼中终于染了几分不甚明显的笑,闪身躲开苏婳一击后,铜锣再次敲响。
一战终了。
他成功的获得了进入内门的资格。
苏婳收起手中的剑,笑看他:“恭喜。”
路行怀神色又严肃起来,一本正经的对着苏婳行礼:“多谢苏师姐。”
苏婳的今日的比试明显收了力,他在外门的实力算拔尖,今日依旧频频落在下风,由此足见内门的实力,他日后必要勤加练习,才能追赶上同门的步伐。
他心里盘算着,一阵馨香从身侧拂过,那只玉白的手意为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愣了稍刻,等他抬头去看,那青白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走向台下同门的方向,盈盈笑着与那路行怀几乎没体会过的热闹融合在一起。
他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就出了神。
“好,卡。”陈导又看了一遍,颇为满意的道:“过了,来补几个镜头。”
补完镜头两个人又去换了身衣服,接连拍到下午一点多,基本上都是一遍过,江熙直呼痛快,非要拉着徐歆音一起吃盒饭。
她就来一天,本来以为午饭得蹲路边吃,这下她也乐得去蹭张桌子,毫不客套的就坐过去了,直到扒了两口饭才后知后觉的抬头问江熙:“等等,咱俩戏外是不是该保持一下距离。”
江熙饭炫的很香,根本没在意:“哪儿用啊,吃个饭而已,哦对了,咱俩一会加个好友。”
“哦,好。”徐歆音没多想,又专心吃饭。
一旁求生欲极强,特地挤在中间不让他俩单独被拍的江熙助理:……
我为我的老板付出了很多,但他不知道怎么办?急。
吃完饭两个人就继续投身到拍戏里去,又拍了一场日常戏,接下来就剩最后一场,也就是师门被灭那天。
拍了几遍两个人感情都没到位,导演知道这场戏难,跟编剧一起拉着他俩讲戏,“……江熙这个地方刚才有点给的太多了,但你同时压着的时候又要痛,又压着又痛,晓得不啦?”
江熙眉头皱的紧,听完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两个人等他自己悟,紧接着又拉着徐歆音:“小徐啊,你这个问题就是有点被压戏了,你要给的多一点,气势再上来一点,但也不宜太外放……”
导演又说了很多,最后放江熙跟徐歆音到一边自己对戏,江熙听完导演的话只觉得脑子更混,试了几次要么压不住要么太平,徐歆音更偏体验派,一旦有人指出她拍的不对她就忍不住去想一些技巧性的东西,结果越想越觉得束缚的要死。
这场戏本来就很悲,两个人对完带着情绪讨论了一通,反而都给自己说emo了,索性就都闭上了嘴,江熙整个人躺进椅子里望天,徐歆音坐在一旁的台阶上抱着腿,对着一颗小草出神。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编剧跟导演看在眼里,编剧忍不住戳了戳导演:“欸,要我说其实上一遍也不错了,你一开始招苏婳的时候不是说找个漂亮的就行了吗,人家小徐都还没毕业呢,第一次进片场,能拍成这样已经很出色了。”
“可是……唉。”张争叹了口气。
“还有江熙,他戏拍的不少,这也是第一次当一番,之前也没拍过这么难的戏,两个人经验都不是特别多,以后还有进步的空间,但是你没法让两个孩子一下就跟影帝影后一样,是不是?”
“我哪儿按影帝影后的标准要求了,真跟影帝影后比他俩差的还远呢!”张导其实也想开了一些了,但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
“是是是。”编剧哄着他,然后眼神往两人那边使了下劲,“那……”
“……哎呀算了算了,”张争又把剧本拍的啪啪响:“让他俩再补几个镜头吧,拍了一天也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
编剧笑开,这就起来招呼两个人:“好了好了,刚刚那段也能用,你俩调整一下过来补镜头。”他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徐歆音“蹭”的站了起来,江熙也坐直了身子。
“谁说不拍了。”徐歆音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叹气道。
“拍。”
江熙冷着脸吐出一个字,然后抬手示意化妆师过来补妆,徐歆音的脸色也不算特别好,甚至带着沉重——那是路行怀和苏婳的情绪。
徐歆音看向随编剧一起看过来的导演:“张导,请让其他老师就位,我们再来一遍。”
张争顿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立马开始布景。
一切准备就绪,徐歆音抓了几个血胶囊,塞进嘴里。
“可以开始了。”导演说。
师门被破,堵在门后支撑阵法的弟子全都被震开,苏婳倒退几步,以剑撑地,剑锋硬生生在地上划出两米的距离,半跪着停下。
她脸色苍白如纸,唇间溢出一抹嫣红。她用手背蹭去血水,眼神中尽是决绝。
没等闯入者用嚣张的语气说完那些耀武扬威的话就一个剑诀打过去,一击中伤那人。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恼羞成怒地暴起攻击,不过马上就被众人击杀。
两方人彻底打成一团,刀光剑影当中,苏婳有些应接不暇,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有人偷袭,此时路行怀匆匆赶回来,抬手为苏婳挡下这一击。
凌厉的剑气擦身而过,苏婳讶异的对上他冷淡愠怒的眼眸。
苏婳一怔,随即咬了咬牙,闯入者来势汹汹,她无法再分神质问,只能转身继续抵御攻击。
闯入者人多势众,全师门上下不过百余人,不多时就被打的节节败退。
两人身上都挂了伤,而就在路行怀几人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守在后山的两位长老赶来过来,其中一位正是路行怀和苏婳的师尊。
“跑!”鬓发全白的老者挡在他们面前,衣衫翻飞不休,头发糟乱,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师尊!”路行怀不愿走,咬牙喊道。
“走。”苏婳又发狠的掐了个诀打过去,然后一把扯住陆行怀,眼眶通红,低声道:“师尊撑不了多久了。”
路行怀眼神涣散了一下,闭了闭眼,然后使出全力,反扯着苏婳向深处逃去。
身后是同门与外敌的厮杀声,身前是漫漫山林。
两位长老为他们争取了时间,两人跑了不知多远,才精疲力竭地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短暂休息一下。
路行怀原先已经被支走了,是临时察觉不对又赶回来的,身上没带什么药,苏婳则是早有准备,身上带了可以隐秘气息的药丸,还有各种疗伤药。
她从裙摆上撕下一条布,来包扎路行怀身上的伤口。
“他们不久就会追过来,你把这个吃了。”苏婳说着就要把那唯一一个隐藏气息的药丸送进路行怀嘴里。
“那你怎么办?”路行怀往后一躲,不吃。
“我还有备着的。”
路行怀明显不信,“那你吃这个把那个备用的给我。”
“不要算了。”苏婳收回手,另外挑出一颗疗伤的灵药叼在嘴里,路行怀见状稍微放松了几分,这时苏婳却忽然凑了过来。
衣襟相贴,馨香扑面,路行怀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呼吸都下意识的变轻。
两人唇间仅仅有一颗灵药的距离,气息胶着在一起,路行怀头一次离苏婳这么近,近到对方眼睫都快要碰到他的脸颊。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还没等说话就被苏婳点了穴位。
苏婳笑盈盈的退回去,眸子里充着莹莹的狡黠,她把嘴里的灵药咬开,然后把那颗隐秘气息的药丸塞进路行怀口中,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又倒了点疗伤的药,手上灵气一动就把药丸一并送了进去。
苏婳没有立刻给路行怀解开穴位,反而动用法力继续给他疗伤,路行怀见状皱起眉头,企图阻止却奈何他这会儿压根动不了,只得看着苏婳的灵力注入自己体内。
给路行怀疗完伤,苏婳又给自己塞了颗疗伤药丸,然后将剩下的药全都放在路行怀身上。
做完这些,她开始出神盯着路行怀看,也不说话,眼神慢慢变得悠长,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
半晌,苏婳的眸子里忽然落下一滴泪。
路行怀心里一慌,却无法为她拭去眼泪。
“路行怀,你喜欢我对吧?”
“其实我知道。”
“是央央师姐告诉我的。”
路行怀有些窘迫,但苏婳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内容毫无章法地跳来跳去。
“算算时间,师门里的人还没出来,大概是没有一个活人了。”
“师父刚才去的时候就已经受了重伤了,他是不是很疼啊?他平日比我都怕疼,手里扎根刺儿都要叫的很大声。”
她一反常态的说了好多话,像是要向他倾诉什么。
“央央师姐昨日还说要给我做桃花糕呢。”
“路行怀,你说,六月含冤飞雪,如今才四月,百来条人命被害,足不足以让这老天飞雪呢?”
路行怀看着她自言自语,眼睛变得猩红,心中痛地像被刀绞。
“邰师弟前些日子认识一家小姐,还说要去提亲来着,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人结亲,还以为能长长见识。”
“路行怀,我好难过啊。”
远处传来声响,路行怀知道是那帮人追了过来,一个劲的用眼神提醒苏婳快跑。
但苏婳却没动,她只是又看着路行怀。
“我应该也挺喜欢你的……但我其实还没搞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路行怀心里发慌,根本腾不出心思想什么风花雪月的东西,他察觉到不对,更加拼命地想要让她走,但苏婳却很平静的抬手,点了一遍他快失效的哑穴。
“我自知已经到了极限,但你不一样,陆行怀。”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苏婳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情绪太过深重,让他此生都无法遗忘。
路行怀眼睁睁地看着苏婳跌跌撞撞地从藏身的地方爬出去,冲着那帮人掐了好几个剑诀,然后朝着他的反方向跑去。
此刻正是傍晚,红日将落,往日美丽朦胧的彩霞仿佛浸了血,路行怀气息乱作一片,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泪水从眼角一颗颗滴落。
他面前的缝隙并不大,却能让他清晰看到,那几个人全都向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追去,几道凌厉的剑光劈在她身上,被震的整个人向前摔去,她很快被击倒在地,发丝和衣衫凌乱泥泞,嘴角渗着殷红的血。
这分明是苏婳此生最狼狈的时刻,明明整个人都在抖,她却露出了最为张扬的笑容,笑的讥讽洒脱,发动全身灵力注在那柄长剑上,下一秒眼神一狠,干脆利落的捅向自己的小腹。
自毁丹田,以身焚剑。
一时刀光剑影,火花四溅,以苏婳为中心的气流都跟着震颤,一声巨响过后,她以自己的牺牲为代价,带着那几人一同化为灰烬,消散在血色的空中。
自始至终,她都没往路行怀这里看上一眼。
四周的死寂使他耳鸣,他死死的盯着苏婳消失的地方,直到穴位失效,四肢发麻,他也还是一动不动。
这是血海深仇。
那包着各类灵药的一方绣帕从他怀中滑落,砸在地上,沾混上周边的泥土。
自此,他永远无法遗忘,也此生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