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他轻轻地说，似乎他害怕他说话的气流可以把我的骨头震断一样。我试着挣扎了一下，感到浑身剧烈地疼痛，看样子我的神经系统已经重新工作了，可是带来的却是钻心剜骨的疼痛。
我试着命令自己呼吸……呼吸……
“别说话……”就像在图书馆那天一样，他把指尖轻轻放在我的嘴唇上命令道。
我几乎看不清楚他的脸，因为鲜血已经在我眼睛周围结块了。但我还是努力说话了，“我……感觉我要……”
他的故作镇定的声音中终究还是出现了剧烈的波动。“艾格尼丝……不要放弃……我不允许……”
“我感觉我要睡着了。”我的嘴角流出了血沫，它们在从我的嘴角流出后越来越冰凉，顺着我的颊骨流进我的头发里。
“不能睡着……”他严厉的声音克制了一下，变得很温柔，“艾格，不能睡着，你一定要醒着……”我眨了眨眼表示听从。可是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还是在侵蚀我的大脑，我不断眨着眼睛。
“对不起……”我哽咽着，没有足够的力气来吐字清晰，“就睡一小会儿……求求你。”我是如此地累，我从来没有这么疲倦。
“不行，”回答我的是拒绝，“睁着眼睛，艾格，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好吧，现在，你要一直说话，如果很累可以小声说。”我的眼皮之间相互的吸引力似乎非常之大。除了疼痛之外，我浑身变得滚烫，这使得我留在皮肉里的碎玻璃刺得我生疼，可是，这些感觉都没有强大的睡意那么明显。
他把魔杖的光熄灭了，把一件斗篷盖在我身上，我才感觉到，似乎身上已经有人盖上了一条厚厚的毛毯。“雷古勒斯……”我艰难地说，“阿克图勒斯怎么样了……”
“很好，还活着，”黑暗中他回答道，“我发现它时，它守着你身边不肯走，就那样绝望地呼救，可是没有人愿意停下。五分之一的猫毛已经烧掉了，但好在它还活着。我把它裹在一条围巾里，交给了你书店邻居的老夫人。”
“那就好。但是现在，我感觉，很热……”我轻声说。
“你一直在发烧。”他很忧虑地说，“可是，现在只有这里更安全，虽然这里已经遭到他们的洗劫，但我们还是不能轻举妄动。艾格，你要忍住，一定要。”他悄声说。我才想起环视一下周围的环境，我们似乎待在一个店面倒下的废墟里，周围是砖块和巨大的木板，围绕着中间的很小的空地。透过搭起的木板我可以看见一点夜空。
夜空的边缘，烟火还是在闪耀。一朵接一朵，让人无法喘过气来。而这是现在唯一的光源。“告诉我，”我忽然想起了那致命的烟火，“发生了什么，雷古勒斯？”
“你就要这样说话，就像这样一直不断地说话，”他很满意地出了一口气，“今天，我在晚上十点接到了一个指令……我的标记像火一样灼热，很显然，食死徒要有一个突然的行动。”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这说来话长，你要醒着，我知道你很累，我每说几句话，你要答一声“嗯或者唔”之类的，只要有答复就行，让我知道你醒着，艾格。”
“好吧。”我小声说，声音全部浸入夜色。
“现在是午夜一点了，”他接着说，“这次我们的任务……他们的任务是给对角巷，伦敦最大的巫师交易市场一个重重的打击，来显示他们的力量，最重要的是，惩罚某几个没有对他表示俯首称臣的人，而对角巷只是商业区，住着的大多数是没有立场的巫师，黑魔王会让他们清楚，面对选择立场的危机。”
我突然发现，雷古勒斯说这些时，都用的是“他们”这个词，而且带着隐隐的愧疚，我也很理解地清楚，他绝不属于真正的食死徒。
“嗯。”我说，立刻感觉自己很傻。
“所以我请求作为先遣部队，而这个请求很快就被赞许地批准了，可第一批食死徒的速度显然比我更快。”他吸了吸被寒风冻出的鼻涕，我把滚烫的手指从毯子下伸出，可是还没碰到他的手，就被他又用毯子的一角盖住了。我感到尴尬极了，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继续往下说，“那时食死徒刚开始破坏第一批房屋，很巧的是，刚好就是从你所在的那一条街。人们像疯了一样从自家跑出，在一道道飞窜的咒语光影下失去了方向。一个小女孩就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化成了灰烬。”
他的语气中带着痛苦的隐忍，而这种愈来愈积累的痛苦终究会促成自我灵魂的反抗。
“嗯嗯。”我用两个字表示复杂激烈的情感。
“然后，我就找到了你。”我相信中间一定少了些什么，但我没有力气再问。“然后……”我克制着强大的睡意。
“然后，我碰见了两个还算清醒，在帮助伤员的巫师，他们在疏散大家逃离。”他估计到了我要问的问题，“我把食死徒面具藏进了斗篷，大家在黑暗中也无法计较什么了。他们给我们找到了这样一个避难所，还喂了你一点止痛药水和生骨药水，一天后你的骨头大概会完全长好。”
“谢谢他们。”我艰难地动了动嘴，“那么……为什么……烟火？”
“因为，人们在求救。”他非常简短地说，害怕我再问什么一样。“失去了对外及时有效的联络，他们把圣诞节的烟火拼命燃放，希望有人来救他们……”我感到非常诧异，对角巷是可以通过酒吧进来的，在另一个方向也有着出口。
即使这些因为食死徒的封堵无法实现，那么，还是有壁炉和飞路网连接的，幻影移形也是可以实现的，当然除了我这个白痴。
雷古勒斯说出了我最怕的一句话，“飞路网已经被封锁了，”他很费力地说，“魔法部看起来有内奸。而且，对角巷似乎被某种反幻影移形的咒语，就像霍格沃兹校内的咒语给封堵了。人们除了东躲西藏，还没有找到任何出路。”
而且，食死徒们的袭击显然还没有结束。杀戮只是恐吓的目的，而食死徒以此为乐。 “他们不会发现你失踪了吗……”我问道。
“不会的，他们杀人，拿麻瓜血统的巫师来恶作剧，玩得非常开心。”我突然想到，幸亏我没有遇上一大群食死徒，但遇上一个食死徒真的能帮上我大忙。这个食死徒就是我旁边的家伙。
“你知道吗，”他说，“曾经我相信我也会是变成这样……用黑魔法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让自己强大而令人敬畏，生怕收到任何人的伤害。曾经我也渴求拥有鲜活的心脏，拥有年轻快乐的心脏，无所畏惧，可以让我能够年少轻狂，我可以选择我想要的路。可是后来，很久以后我才发现我错了。我的心脏虽然没有那么地可怕，但是，我从小已经可以大概预知我的未来，除了成为食死徒，除了能成为父母眼中所谓的英雄，然后和哥哥决裂，我没有可选择的路。”
“嗯。不是，这样，你。”我只能用短词答意，我奇怪地是他为什么说这些，难道只是因为我昏昏沉沉几乎没有在听。
“但是，我想保护他们，真的，保护整个布莱克家族。有一种爱，叫责任，哪怕必须背叛自己的渴望。而这就让我必须小心谨慎，徘徊在两条路之间。我想保护一切我爱的在乎的人，妈妈，爸爸，还有哥哥，善良的安多米达堂姐和纳西莎堂姐，甚至还有傻乎乎地忠于布莱克家族的克利切。”他说。
“嗯。”
“还有你……”他似乎很不情愿地这样说。
“我的心脏已经不值一文了，”我突然开始轻轻地笑，剧烈地咳嗽中带着鲜血的气息。“我要死了。”这么说是因为我一瞬间变得很清醒，在下一秒，我几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他抓住我的手臂轻轻晃，“艾格……”他焦急地轻声说，“醒着，求你了，不要睡着……”
“我也求你，”我难过地打断他，“我累坏了……”
“你不会死的，”他换了一个姿势跪下来，靠近我，“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活下来，完成那个任务，R.A的任务，你记得吗，艾格。想想看，你唯一的亲人需要你活下来，我也要你活下来。”雷古勒斯说。“我不重要，我已经没有了可以选择的退路，”
他指着我，“可你，艾格，你还有选择的机会。你会活下来，会等到我们期许过的那一天，那个时代将没有黑魔王，没有食死徒，没有血统的偏见，杀戮和饥馑。贵族的孩子们不会在白皙的手臂下烙上那个标记，他们的手和别的孩子们紧紧拉在一起。而且你，你会有那么漫长的时光，去吃冰激凌，去霍格莫德买糖果，会和阿克图勒斯玩毛线球，你记得吗，你可以去野餐，想去多少次都无所谓，你记得你说过的吗？夏日的美好黄昏……
可我的视线里只有死亡。我挣扎着听着，脑海中只有血红这一种颜色。
“我是个懦夫……”我喃喃着。“没有人真的需要我。我已经是够大的一个累赘了。” “是没有人真的需要我，我会完成我的任务，保证你们的安全。”他继续不带感情地急促说着，就好像下一秒我就可能选择放弃。“你会继续开书店，你会继续穿着那条黑色的短裙，飞扬跋扈地手擎魔杖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你会在店门口挂上那串你最喜欢的淡绿色风铃，你会天天能吃上新烘烤出的美味蛋糕，你会在每个周末去野餐，你会遇上一个非常优秀的很帅气的巫师，就像你说过的那样，记得吗？你会结婚，可能还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
我忽然之间感到害怕，因为雷古勒斯做出的种种假设，其中都只有我一个人，很显然，他漏掉了他自己。而且，是很有意的。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我想……活……”眼泪忽然就从眼角滑落。
他没有挣脱，非常笨拙地用冻僵了的手指捏着手巾擦着我污痕满布的脸。他用一个热水瓶喂我喝着水，“你会活下来的，梅林爱护小巫师们。”我拼命点着头，“我记得，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刚好你出现了……”
突然想到，这应该是他第二次救我了。我们的世界，巫师的世界，有美好的魔法，但同样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世界，适者生存。“你救过我两回了，雷古勒斯，但是我还没有救……”我和雷古勒斯两个自嘲为好兄弟的家伙一直在互相调侃的冷幽默中成长，几乎没有这样说话，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就是这样，我不得不说，毕竟他真的是救了我的命。
但是我玩深情失败了。
“哈，好吧，看来我是第二次发扬骑士精神了，这是我的荣幸。”他感到很尴尬，呵呵笑着，低头看着我。“没关系，你一直都在救我。”他微微敛去了微笑，意味深长地摊开双手说。
“也是我的荣幸。”我轻轻地说。的确，身处在濒死之夜，在最好的朋友身边。认识雷古勒斯这个孩子，我们最终成为朋友，的确是我的荣幸。
我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雷古勒斯只是靠着身后的砖墙，不说话。
而最庆幸的是，除了持续发热，我已经不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