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

    无论如何,葛妤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陈新展还是放心不下,好像葛妤是他的私有物品一样。

    陈新展不了解葛妤的这些年,又好像太了解了。

    他不知道这些年葛妤去了哪里,可是当他们再次聊起了天,他能感觉到她哪儿都没去。

    他去了不少地方,一部分是因为他爱玩,一部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要失去部分的自由。

    上海、杭州、南京、重庆,还有周边的城市。

    上海的东方明珠塔,他站在那里眺望着隔江之外的天空;

    杭州的CBD,他穿梭在带着各色香水味和潮牌的人群中,寻找一个朴素的身影;

    南京的鸡鸣寺,樱花飘扬,香火把空气都吹得有些晕眩,陈新展盯着佛像,不知道是谁让还是有些不羁的他突然虔诚。

    重庆的洪崖洞,夜色里灯火辉煌,可是他总往阑珊处走。

    可是青海他还没去过,他想去的,可是还没来得及。

    想到这他闭上眼叹了口气,鼻子又酸了,怎么自己和葛妤的故事总是差点时机。

    他有点担心,葛妤被保护得很好,青海那么远,连他都没去过。

    “那你,真的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

    葛妤听出了他有些颤颤巍巍的声音,葛妤心里霎时一软。

    原来,爱的最高境界是心疼。

    可是葛妤习惯性地回避:“对啊”。

    陈新展深呼吸了一下,去打开窗户,手肘放在窗户框上,他吹着带些凉意的晚风。

    “嗨呀,没事儿,说不定,说不定哪天哥们儿就去青海看你了。”

    这句话说在葛妤心坎上,她开学虽然还早,可是她也清楚自己的性格。

    葛妤不太喜欢转变,她的适应能力也不太强。

    高中的时候是葛妤第一次住校,第一天就哭个不停。

    军训五天,葛妤哭了四天。

    沈黍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葛妤的。

    沈黍不喜欢哭泣的葛妤、板脸的葛妤,他喜欢的是急匆匆跑进教室,脸上热得粉粉红,短发顺顺的,嘴巴张着喘气懵懵的随手找一张座位坐下的葛妤。

    他喜欢的是隔着窗户跟妈妈笑着摆手的葛妤。

    沈黍就坐在葛妤斜后方,他从葛妤踏进门的那一刻就动心了。

    后来他称之为一见钟情。

    后来大家说,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

    葛妤不信,她相信沈黍所说的一见钟情,她似乎多多少少明白那种感觉,她信任沈黍不是见色起意的人,况且自己也没那么漂亮。

    她知道,沈黍喜欢她笑,不喜欢她哭。

    沈黍说,我看见你军训的时候那么难过天天哭,就想着办法逗你开心。

    后来沈黍看到想家的哭泣的葛妤,他更多的是慌张。

    沈黍是个好人。

    或许从现实层面上来说,葛妤和沈黍很般配。

    可是沈黍认识的是平静的单纯的可爱的葛妤,当葛妤把自己的面具摘下,一点点告诉他自己的真实面时,沈黍有点弱不禁风了。

    倒不是葛妤的真实面有多黑暗,只是这在沈黍的意料之外,他没经历过,不能理解。

    他不能理解葛妤为什么依然爱着控制欲有点强的父母;

    他不能理解葛妤为什么不能出去和他吃顿饭、看个电影;

    他觉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已经是上个世纪的话;

    他觉得扶贫对于从小生活在市中心的他也要有所效益;

    他最大的痛苦是太多兴趣班太多优秀小孩在自己身边一起比较;

    他想不通为什么葛妤偏偏要跑那么远去上个师范,明明可以不上师范留在省内。

    沈黍只是能说喜欢,爱他说得总是有些违心,或许他自己也明白。

    他爱她明媚,不爱她破碎。

    可是,陈新展知道葛妤明媚,他偏偏要让葛妤展示出破碎,他一下、一下,一片、一片地去拼凑起来。他用他的感同身受,他用他从泥泞中生长出的顽强的生命力去支撑。

    同时,他希望葛妤来温暖柔化他。

    葛妤会想家的,一定会的。

    陈新展心知肚明。

    所以他早就有了去青海看看她的意图。

    所以她听见这种平时看来虚无缥缈的话都会感动。

    “那我只能说真的6,其实挺希望有人来找我的,爸爸妈妈也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在平时来看我。”

    陈新展抿了抿嘴去笑,葛妤没拒绝。

    “说不定哥们儿回去找你哦”

    他本来想打“会去”,结果打成“回去”。

    对,等他退伍回去,回去找你。

    可是葛妤怎么会明白,她只当是陈新展打错了字。

    “行啊”

    陈新展歪着嘴说:“不对,是哥们儿去青海旅游顺便去看一下你,哈哈哈哈哈哈”

    葛妤压着嘴角笑了起来。

    “OK哈哈哈”

    陈新展拎着外卖盒出门去扔垃圾,顺便去买包烟。

    他走到外面,一下子看到已经黑了大半的夜空。

    “怎么会有人坐一千八百公里的飞机去见另一个人,这也太浪漫了吧”

    陈新展在夜色里有点放纵了。

    葛妤在灯下,她收住了笑意。

    “其实说不动心是假的,但是暂时不能在一起是真的”

    陈新展用着手腕上的劲儿把外卖盒以一个抛物线的轨道精准入桶,他打了十几年篮球,可是这么圆润的手感他很久没有过了。

    他有些开心:“哎呀,想这么多干嘛,等哥们儿哪天坐一千八百公里的飞机去找你的时候再说吧。”

    葛妤听了这话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也很舒坦。

    她总是心事重重,沈黍追求效率和标准答案,她身边的人大多数都会因为一次分数不满意、一张表格没填好而纠结很长时间。

    可是陈新展不是这种人,他洒脱率性,却不会没规矩不守边幅。

    在他眼里说再多的话都是无用的,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就是想对你好就是疼惜你没有为什么。

    至于能不能在一起,还是等我跨越了一千八百公里、跨越了两年的淬炼成长、跨越了总是从中作梗的所谓“时机”再说。

    陈新展比任何人都知道,想跟葛妤长长久久,就看看现实,也是有点不太可能。

    他也满腹心事,但是他绝对不会纠结。

    他讨厌纠结,最纠结的事情就是葛妤,纠结了许多年。

    其他的事情,只要和葛妤无关,就只需要他刚刚买到手的一包烟。

    抽出,夹住,点燃,吞云吐雾之中的片刻空白,可以让他清醒之后不再纠结。

    陈新展看了眼手机,葛妤没再说话。

    回家的时候,他在夜色里点了一支烟。

    有时候片刻的空白,是为了给我们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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