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俞念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中考第一,没钱交学费,只能上免费还倒贴钱的职高。

    高三学校安排实习,在厂里一干就是一辈子,工资用来还欠款和替家里造新房子,给弟弟结婚用。

    婚后弟妹三番五次找她要钱,而侄子出生后,他们趁她不在,霸占了她的房间。

    人到中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为这个家付出毕生的精力,沦落到被扫地出门的苦果,俞念万念俱灰,生了一场大病。

    而她的父亲,却将一切归咎于她拿不出钱,榨干完女儿最后一滴利用价值,于是毫不留情心安理得地把这个家里的“外人”抛弃。

    油尽灯枯时,俞念才彻底醒悟,原生家庭就是个无底洞,自己生来的作用不过是源源不断的血包和养老工具人。

    ……

    俞念从噩梦中骤然惊醒,背后吓出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只觉得梦里的情景是那么真实而触手可及。

    这是她未来的日子么?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农村妇女可悲又可笑的一生。

    悲剧来源家庭,笑话是她自己。

    俞念不可置信。

    书包夹层里新鲜出炉细心收好的满分试卷也成了讽刺。

    从前她只想好好读书,却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未来。

    “书念那么好有什么用,不还是要嫁人么?”“女孩子学历不用太高,到头来还是要靠老公。”“不要读啦,哪供得起哦,早点出来打工挣钱给弟弟娶媳妇……”

    俞念脑瓜子嗡嗡作响,父母和亲戚的话宛如魔咒响彻在耳际。

    那时她不以为意,现在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因为是女孩子,没长那根东西,所以活该被这样对待么?

    窗外大雨倾泄,一道闪电映得黑夜恍如白昼。

    那是楚砚见到俞念的第一眼,少女惨白的脸印上斑驳泪痕和嘴角的破碎呢喃,魂魄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脆弱得像坠入人间折翼的精灵。

    而抬头看向他时,眼底的情绪一瞬间如雾消散,只剩下彻头彻尾的凉意,凉得摄人心魂。

    俞念没想到这时候学校还会有人,她以为最好的结果不过是饥肠辘辘在教室待一晚,等明早有人来开门。

    老学校年久失修,怕出意外,雷雨天会断电,楚砚手电筒的光照过来时,俞念下意识眯了眯眼。

    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俞念出不去,显而易见。

    “钥匙在……”她下意识想说班主任办公室常放的位置,到嘴边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班的教室。

    这是小学部的教学楼,放学后俞天赐在打球,说黑板上的题忘了抄,俞念回来帮他抄数学题,一如往常每一次帮他做事一样。

    然而抄完题想出去,前后门都推不开了。

    清丽的女声戛然而止,楚砚注意到俞念神色黯了黯。

    “等我。”他张了张口,没问她为什么被锁在里面,心底的疑惑到嘴边最终化为这两个字。

    然后俞念见男人转身离开。

    教室的钟,已经走过四分之三。

    五个小时前——

    门打不开后,她试图求救,然而小学生放学早一窝蜂地冲了出去,寂静的走廊唯回荡她一人向外呼喊的声音。

    从最初渺茫的希望趋于绝望,俞念放弃了被人发现的妄想,停止声嘶力竭,找了个位置安静地写完了作业。

    黑板正上空挂着一座四四方方的老钟,一滴一答像催眠曲,让时间走得更慢了。

    俞念数着它,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黑了,世界也黑了。

    黑暗里,仅剩窗台打进来的一束光源,他把手电筒留了下来。

    光洒在她的身后,俞念的恐惧减轻不少。

    俞念觉得有些好笑,对爹妈都失去期望的她,此时竟会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升出无故的期待,期待他能回来,令她离开这个地方。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俞念的心却安宁了下来。

    几缕黑发湿漉漉地沾在楚砚的额前,眼镜蒙上了一层水雾,但他感到少女看向他的眼神有股莫名的炙热。

    楚砚别过头,迈过两个窗口去开门,然后就是窸窸窣窣开锁的声音。

    “吱呀——”

    破旧的门被推开了半边,俞念已经收好东西站在门后等,半个身子就这样露了出来。

    她望向楚砚的眼神充满感激,喉间干涩地说了声“谢谢”。

    楚砚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确保她没有受什么皮外伤后才开口:“我送你回去。”

    俞念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能自己回去。”

    楚砚眉头拧了一下,还准备再说什么,一个女孩子晚上回去不安全,俞念已经跑远了。

    她的声音愈来愈远:“今晚谢谢你……”

    俞念不想麻烦任何人,何况是这个素不相识的好心人。

    楚砚递伞的手僵在了半空,只见少女纤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风裹挟着无情的雨,如无休无止的凛冽的鞭子抽在俞念的脸上,在看不到尽头的雨幕中,漫天的思绪在溅起的泥泞中纷飞,随女孩的泪水沉入淤积的秽土。

    -

    “你死哪里玩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你弟都回来几个小时了!”“没留你的饭,饿死在外面算了……”

    俞念还没来得及擦干脸上的水,胡乱抹了一把,许来娣就像炮仗一样开始疯狂输出。

    雨水浸过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肌肤上,丝丝凉意入骨,她以为回到家终于能温暖些,迎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责骂,心顿时掉进了另一个冰窟。

    在没回来的这么长时间里,这个家有人试图寻找过她的下落吗?

    答案俞念在等待的那几个小时中早就心知肚明,可还是忍不住自欺欺人。

    俞念望向走进里屋仍骂骂咧咧的母亲,探进书包的手又缩了回来。

    没再像从前“献宝”式地把试卷摆在他们面前,天真地企盼能得到什么赞许的眼神或鼓励的话语。

    俞天赐听见动静从房间门口探出个头,耀武扬威地冲她扮了个鬼脸,笑得得意忘形。

    只一眼,俞念就知道今天被关在教室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俞天赐被俞念突然抬头瘆人的眼神吓了一跳,然后底气不足地瞪了回去。

    俞念身心俱累,实在懒得理他,其一她没证据,其二就算告诉了父母,他们也不会替她做主,只当是小孩子顽劣,算不得什么。

    梦里的俞天赐已过而立,既没本事,又不上进,还被他们捧手心里当个宝。

    更何况是现在的俞天赐,俞念叹了口气。

    她匆匆洗了个澡,许来娣将浴室门拍得砰砰作响,让她抓紧出来,省着点用水,哗哗流得全是钱。

    “知道了。”俞念喊了声,关掉水龙头,暖流戛然而止。

    等洗完衣服躺在床上,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席卷了她的全身,体贴的关怀从来只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那些不问缘由责备她的话像千斤重的石头砸在她身上。

    肚子叫了两声,打断她脑海里乱七八糟想不明白的念头,俞念闭着眼睛,身子缩成一团,强迫自己靠睡梦忘却饥肠辘辘的感觉。

    饥寒与噩梦在雷雨声中交加,八月的长夜仿佛没有尽头。

    -

    俞父俞母的偏心与生俱来,比如早晨俞天赐碗底多窝了个鸡蛋,导致面条异常隆起。

    俞念几岁就看穿他们的把戏?不记得了。

    或许是某次她端错俞天赐的碗后,许来娣紧张又慌乱的眼神,又或许是俞天赐挑食,扔起菜来没有节制,俞念洗他的碗时总能看出蛛丝马迹。

    清汤寡水和肥油斑斑,差距可见一斑。

    “你昨天回来这么晚,害我作业都没写完!”俞天赐吃相很难看,面条塞得嘴巴鼓鼓囊囊的,还有空找她茬。

    “你作业没写完关我什么事。”俞念没抬头,语气也冷冰冰的。

    这是俞念第一次在爸妈面前怼他,态度称不上好,倒把俞天赐噎住了。

    她在家从来是安静的,逆来顺受的,没呛过人。

    许来娣不满地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话颇有成见:“你弟作业没写完怎么不关你事?你不是他姐姐?”

    俞念嘴角扯了扯,眼底闪过讥讽:“那干脆他学也别上了,书我帮他读了?”

    俞天赐倒是求之不得,兴奋掩饰不住,瞥了眼许来娣的神色又按捺下去。

    “你这说的什么话?男孩子怎么能不读书!”许来娣拔高了嗓音,显得有些激动。

    俞天赐是许来娣从庙里千求万求,每个菩萨拜了七八百遍求来的儿子,心想是上天的恩赐,让她终于生了个男宝,好在村里乡亲扬眉吐气。

    她盼子成龙的心从俞天赐落地那天起,每一天都在不断壮大,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寄托。

    相较许来娣的激动,俞念语气平淡得多:“那不就是了,什么事都我帮他干了,交了学费让他去学校玩泥巴的?”

    提钱才能戳中许来娣肺管子,果然她的战火转移了阵地。

    “你姐说得没错,省吃俭用供你去学校读书,作业也让别人帮你写?”

    “我就是让她帮我抄个题而已……”俞天赐支支吾吾。

    俞念神情颇为关切,语重心长地道:“弟弟,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想起那个梦境,俞天赐苟活一生,既没车又没房,还心心念念地想着娶媳妇,全指望着她帮扶,俞念哑然一笑。

    “我们女孩子可都喜欢聪明的男生哦。”言外之意,就凭你这样的还想娶媳妇儿?

    她觉得一夜过去,自己阴阳怪气的本事见长。

    “想当年我小学数学试卷就没考过99,你六年级了还不会解一元一次方程……”不忘记拉踩一下。

    “再不好好学习可怎么办啊?”

    许来娣闻言望着不成器的儿子又是怒火中烧,俞念怕这火波及到她,连忙溜之大吉。

    看着被许来娣唾沫星子溅了一脸的俞天赐,俞念心情大好,于是回过头善意地提醒:“记得早点去教室抄题,可别被值日生把黑板擦了。”

    其实她早就擦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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