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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镇

    春风微扬拂新絮,落霞镇正当好时候。

    小镇桥头蹲着一个君寔,和他面前一摊萝卜干大眼对莫得眼,颇有些无奈地叼着一颗狗尾草,观望眼前的一方土地。

    攘来熙往,邻里喧扰都是值得印进故事深处的桃花源。

    扛着糖葫芦的小贩走过石桥,君寔目光交汇在一个桥下典当铺外的一黄衫小姑娘身上。

    怎么不是他蹲稍了两天的何璇。

    君寔麻利地把前面的小摊卷成一个包袱随意耷在肩上就跑了过去。

    何璇看到追到眼前这个傻大个儿也是服气了哦,这年头骗子可真有恒心。

    她只当没看见这个人,目不斜视地进典当铺去了。

    君寔也不觉得被无视冷落,悻悻地背着一兜子萝卜干靠在铺面门口,长相俊朗却不拘小节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不多时,何璇便从铺子里面出来了,手上欢欢喜喜地拿着一块儿古旧的小银牌。

    看到君寔还杵在这儿守株待兔,她不知该夸他锲而不舍,还是该挖苦一句没眼力劲儿,非常复杂地感叹:“两天了,镇上那么多人就逮着我一个人骗呗,前两天你还和编故事的混一块儿了。怎么?今儿是学成归来,打算大展骗技?”

    说起这个编故事的君寔就来气。两天啊,仅仅两天,兜里空空,啥也没剩。

    哦,除了了肩上那一包袱萝卜干,没有重点的家长里短。

    君寔又是惊又是恼,问:“编故事的?他不是说自己是教书先生吗?”

    何璇付之一哂,直白道:“……误人子弟只是他的副业。”说完,不想听这个神棍在人家店门口招摇撞骗,擦擦小银牌往荷包里放好,就朝着小镇中心的石雕瑞鹤处走。

    君寔赶紧赶上,“那主业呢?”

    何璇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没告诉你吗?就是编故事啊。”

    君寔:“……”

    “你知道他这个教书先生教的是什么吗?”

    君寔琢磨着,小心翼翼地说:“不会是跟他副业有关吧?”

    何璇一只手摇着她的一股垂下来的麻花辫尾巴,一手抬高打了个响指,说:“不错,他办私塾教人家小孩儿写故事。”

    君寔震惊地五体投地,一个自称百事通的江湖骗子,正经行当是卖萝卜干,主要本领是编故事,这不稀奇。哈,说他教书育人是教人家编故事,这算什么?给骗子江湖输送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真可谓是别开蹊径,别出新意地把“热爱”发展成事业。

    “呵呵,还蛮,蛮独树一帜。”君寔由衷佩服。

    说着,就见何璇一个快步,他以为她又不信自己要跑了,人家就已然一个跃步,在距瑞鹤底座一尺高突然落座。顿时,面容痛苦,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蛋子,这还不忘规劝君寔:“所以我们能得出什么?”

    君寔坐到何璇旁边,道:“他的话不能全信。”

    “所以我们晓得他还是有追求的,说不定他想成为世上最好的画本子写手呢?当然他诓人家束脩却不教该教的也不对。”

    君寔听到这一番话后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双麻花辫的小姑娘,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道:“我还以为你讨厌他的。”

    “何璇,小字锁欢,在这个小镇上,多少也是有点名气。当然,这点名气不是她如何了,而是她的老子。据说这位小友的父亲何赋也是个侠士,少年时闯荡江湖,广交"豪友",干的是劫富济贫的"勾当",只不过说那些富甲到也没有盖章亲认他们的这位朋友,反倒召之一干护卫劫杀他。何赋也吃在到了亏,不惑之年就拖家带口来到落霞镇扎了根,开了间在本地名号响当当的和合武馆。要说她呀,准得是个败家子儿,却又晓得动脑壳哦。”这是江湖骗子口中的何璇。

    在这个川西偏远小镇上无甚联系的一老一少,二者口中皆是不偏不倚,不失公允。

    何璇两条腿一晃一晃地,双手向后拄着仙鹤的两只脚道:“嗯哼,是不喜欢,所以咱还是踏踏实实做人啊,神棍编故事也别那么离谱。”

    “我没有骗过你,不是,个小姑娘接受能力怎么这么…”君寔双唇一抿,择出来一句:“不行啊。”

    何璇摆出一副象征着无语的微笑脸,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非要干这骗人的行当,我给你指条明路,别在落霞镇,就算让你赶上开了一张,也不够吃三年。”

    这还真不怪何璇不信,倘若有一天,你上街来溜达,结果跑来一个估计脑子可能受了什么刺激的陌生人,上来就跟你讲:其实你不是人,等等等一下,我也不是人哈。咱俩是该住天上的神仙。现在呢,就请你和他一起去打怪,拯救世界,寻找宝物哦~

    天地良心,只要是个脑袋瓜子正常,八岁…往上说点,十岁以上的人,都不该信吧。

    只是看他神态,其实不太像个疯子,她就想,或许是个初次挂牌开张的江湖骗子,只不过没什么经验,就以为偏远小镇啥也没见过来随地忽悠的。

    让她更抑郁的是,这个人还挺会缠的,不管何璇怎么开溜,还就真甩不掉。身体条件这么好,还不如去武馆练武,缠着她一个小姑娘,真出息……

    何璇诚恳的说道:“看你好手好脚的,编的故事其实还不错,出去当个说书先生也是一门正经营生,又或者拿上你的话本子,去戏院卖了去,如何不比你在这儿费这些个口舌忽悠人来的要好?”

    君寔有点不服气,做西子捧心道:“君寔,你真不知道哇?将星君寔,你总该知道吧,庙宇呢,画像呢?该有吧。”他把额前碎发一把撩上去,满怀期待说:“你看看我,是不是很有将星福相。”

    何璇嘴角一抽一抽,长叹一口气,默默转过了头,翻个大白眼。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甜腻的声音传来。

    “囡囡~”

    瑞鹤后面,临街的最气派的大铺子里款款走出一个娇滴滴的妙人来,身形娇小,形貌昳丽,气质又具不同于少女的多情成熟,正是当今和合武馆的老板娘丁挽禾是也。

    丁挽禾笑着朝自家女儿招手,又嗔怪道:“哎呦,侬才回来呀,饭点要到嘞,晓得了伐?”

    何璇忙将摆脱这个骗子,扯着嗓子回:“晓得晓得~”

    说罢,一溜烟就钻进自家大门。

    丁挽禾是个大地主的女儿,小时候学的是闺秀仪态,走路讲究轻盈曼妙,等她进门后哪还有自家女儿身影,早就一溜跑到她自个儿房间去了。

    再回头就见一个肩头搭着一小袋萝卜干的俊小伙呲着大牙,傻呵呵地站在门前。

    等何璇把存了好久钱换来的小银牌安置好,在饭厅长桌上看到了:师兄们、师弟些、亲娘一个、老爹半只还有个十分勤快地帮自己老爹添茶又添饭的君寔。

    她满脸疑惑的走进来,满脸疑惑地坐下去。

    对面那人……那谁?骗子进家门了?

    就见君寔笑得一脸单纯真挚、阳光开朗,对着何璇喊道:“师姐好!”

    何璇:?!

    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向旁边的丁挽禾问道:“你领回来的?”

    丁挽禾笑眯眯地对自家女儿宣布:“囡囡呀,这就是你爹新收的徒弟了喏,你们好好相处,晓得伐?”

    何璇嘴角忍不住抽动:“丁小姐,你不会就是看他长相让他进来的吧?”

    丁挽禾气地捏住锁欢的耳朵,语气嗔怪道:“小丫头怎么说话的,你这样娘亲好伤心的。”说完就状似西子黯然伤神地叹了两口气道:“人家小君可是你爹亲自收的关门弟子嘞。”

    何璇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家老爹,何赋这时坐的端正了,一脸满意的看向新收的徒弟,赞道:“好苗子,这小伙子浑身的劲头,要是勤加练习定不输我当年的风采,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给二老下了什么降头了,区区一刻钟,就关门弟子了?

    怎么说都不可能啊。

    她转头看看一众师兄弟,个个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神态,不仅如此,表情还流露出支持,像是在说:来了一个尖子生,偷懒耍滑好容易,以后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了!

    她狐疑地打量着君寔。

    后者非常狗腿地给何赋上茶,谦逊地说道:“师父言重了,多谢师父师娘收留,才能让我吃上这一口热乎饭。”

    丁挽禾眼里噙着泪水,赶紧给君寔多夹了一筷子菜,说:“好孩子,来吃菜,以后有师父师娘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不是……您才认识他多久,就敢叫好孩子了?

    “他是个骗子。”何璇石破惊天道。

    何赋感慨道:“锁欢丫头,你们有点小误会解开就好了嘛。小君以前过得都是苦日子,靠着说书过活。哎,以后有什么事,咱们和合武馆给你撑腰。”

    “爹,他说他是个神仙。”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席上一些师弟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赶紧拿手捂住嘴巴。

    “呃…锁欢丫头啊,有些时候……”何璇听着自家老爹逐字斟酌来,逐句推敲去,就是没憋出个下文来。

    噗嗤一声,却是丁挽禾撩起袖子捂唇轻笑:“傻囡囡哦,啥子都要信的嘞。”

    嘿呀,何璇顿了顿,长吸一口气道:“算了,老年人思想顽固,你俩——”她拿起筷子指了指何父何母,然后转向长桌另一侧看向自己的师兄弟“还有你们,看顾好自己的荷包。”

    话音未落,就听见丁挽禾娇滴滴地向何赋告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回过身来,果然看见她小鸟依人地靠在老爹身侧,前者娇媚可爱,后者潦草高大。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会撒娇,自家娘亲也是天赋异禀。

    “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行吧。口误,你不老,正当貌美。”在何家的饭桌上吵闹斗嘴才是常态,但今天何璇不欲让外人看了笑话,赶紧停住今日和小丁小姐的口角,至少还不能内讧是吧。

    何璇不紧不慢地吃完饭,席上的眼睛一直审视着对面的君寔,丁挽禾看到了和何赋相视一笑,就没合拢过嘴。

    当然,这些何璇没看见,也不知道她亲爱的爸爸妈妈是打算给她招个君寔当上门女婿,不然场面就吓人了。

    此后两天,何璇总是皱着眉头,也不出门了,目光时时刻刻在君寔上逡巡,神神叨叨地总想侦破些什么。

    君寔好像豁然解悟,拖地是他,洗衣是他,做饭洗碗也是他,面面俱到就是他。面对何璇对何家的严防死守,还能见缝插针地科普神仙一二事。

    何赋丁挽禾脸上的笑更大了。

    师兄师弟脸上的笑比他俩还要大,庭务洒扫的不是他们,和师父操练过招的不是他们,悠哉游哉、美食甘寝的才是他们。

    三方尽是皆大欢喜。

    太平无事地又过了三天。

    这天夜里,锁欢将要睡觉,却听房顶上传来叭嗒叭哒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

    有贼!

    她当即捞过一件鹅黄外衫套上夺门而出。

    本想先去喊来爹爹,但是看到贼人来的方向应是何赋房里,就不待多留,旋身运起轻功全力追贼。

    她眯着眼睛,这个贼越来越清晰,体格太像君寔了。

    哈?才五天,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原来不是个骗子是贼娃子。

    脑子在胡思乱想,脚下不察,一下呲溜打滑,自房顶摔下去。

    何璇定睛一看,个卖萝卜干的,你家院子是不够你晒嘛!全晒房顶上去害人。

    这对于贼人来说是个溜之大吉的好时机,正当她竭力站起身时,那个贼却慢慢向自己走进。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

    正当何璇看的入迷了,贼人一拂手,像是话本里撒迷香那般,可偏偏什么都没有撒下来,好像只是一个假动作。

    她却越来越不能感知周遭,在意识的出走之际,何璇竭力睁大自己的眼睛,做负隅顽抗。

    这时,她听见了君寔的声音,似在耳边却又在远天,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是了,眼前这个人怎么会是君寔,那分明是一副女人家漂亮明净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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