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伟的头七过后,魏三妹把四个子女都叫到家里来。茶几上摆放着七八本房产本,四张银行卡,三个存折。
“这些都是你们爸爸留下来的,这三个房本上写的是小言的名字,这两个是丽丽的,你们都拿走。剩下的存款和房子都放在我这儿,等我死了,你们再分,没意见吧。”
婆家分遗产,方晴和熊军都是不说话的,自觉当背景板。
父亲刚去时,赵言听不得“死”这个字:“妈,你别这么说,什么死不死的。”
魏三妹笑了笑:“我都这岁数了,还有几年啊。要不是你爸爸不放心你和丽丽还没结婚,要我看着你们结婚,你们爸爸一走,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说着,她哭了起来。
江铃抽纸给她擦泪,赵丽和赵言都拥过去安慰她。
“您别这么想,爸爸肯定希望您过得好。至少还有八十年。”
魏三妹佯装瞪赵言一眼,破涕为笑:“还活八十年,我不成老妖怪了。”
她擦擦泪,说:“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才知道什么叫少来夫妻老来伴儿。你们爸爸还在的时候,我天天跟他吵两句,好像不吵不舒服。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没跟我吵两句了。”
江铮说:“丽丽还在家。下了班能陪你。”
赵丽忙说:“我......要搬出去住了。”
“不是我赶她走的啊,她非要搬。”魏三妹说着就是气,“怎么,在我家住着委屈你了?”
赵丽苦笑:“妈,说了几次了,从家里到我公司太远了,打车都要二十多分钟,早上那会儿打车还不方便,我每天特别早就要起床。找的这个地方离公司很近,走路十多分钟,我早上能多睡会儿。”
“行行行,你都有理。”魏三妹叹口气,“生四个有什么用,都说多子多福,福在哪儿?一个都不在身边,这么大的房子,到头来就剩我一个人,你们也不怕我出什么事?”
“妈,您别胡思乱想。”赵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是兄弟姐妹中话语权最小的,他还在念博士,别说照顾父母,还在向家里伸手。
魏三妹这话听起来话里有话,江铮江铃他们也听出来了,江铮说:“老四还没毕业,别操心家里,大姐、我和丽丽,我们三个出钱请个阿姨。”
赵言怪尴尬的,小声说:“也算我一份吧。”
江铮摆摆手,让他不用多说:“你该念书念书,现在要做的就是博士毕业,等你有工作了,才是尽孝心的时候。”
方晴喝水,用余光打量魏三妹,一听给她请阿姨,魏三妹脸色好多了。魏三妹说:“别为了省几个钱,就随便请个不合格的阿姨。我看了电视的,现在人心都坏了,好多保姆虐待老年人。我们家算幸运的,陈姐和张姐都不错,做事麻利,手脚又干净。”
听她这意思,她只要陈姐或者张姐,陈姐已经在别人家干活了,那就是只要张姐。赵丽说:“张姐是专门照顾生病的人,收费比一般的阿姨高多了。”
魏三妹瞬间垮脸:“钱是比亲妈重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丽一听就急了,江铃拉了拉她,江铮叫住她:“丽丽,行了。张姐就张姐吧,熟人好做事。”
魏三妹到点儿出去打牌,她走后,江铮开了个小会,关于出钱请张姐,他们一家承担一半,剩下的一半江铃和赵丽平摊。
“大姐和大姐夫现在要养两个孩子,压力大,丽丽就不说了,估计挣多少花多少。”
赵丽被说中了,皱了皱鼻子:“我也有点存款的。”
魏三妹的心思他们都能猜到,也不是真的就认为张姐做得多好,多半是想着赵德伟享受过的待遇,她也要享受。
江铮宁愿多花一点钱满足她,要是魏三妹要他们三个轮流来照顾,别说照顾得好不好,矛盾肯定非常多,那就搞得大家都鸡飞狗跳。
赵德伟出殡的第二天,赵丽给江铮打电话说:“你猜妈现在在做什么?在楼上打牌,出门的时候笑嘻嘻的。”
赵丽很难准确形容她的心情,父母平时看起来关系还不错,爸爸一走,妈妈哭了两回,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她心里别扭。
还有一件事赵丽没跟任何人说,魏三妹发现银行卡里的钱少了一大半,去银行打流水才发现去北京看病那段时间,赵德伟随心所欲地花钱,那架势像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也不准备留多少遗产。魏三妹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江铮安慰赵丽:“随她吧,妈都这个年纪了,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总的来说,魏三妹的日子比以前潇洒多了。
以前赵德伟给多少家用就是多少,多一分都没有,现在钱和房产都在她手里,保姆的钱也不用她出。她上午去附近公园遛遛弯,回家就有饭吃,吃完饭,睡会儿午觉,就上牌桌,打到凌晨回家,也不用再看赵德伟的脸色,给他赔小心。
魏三妹的日子过得舒服了,心情好了,又想起以前家里办大聚会的热闹。她先给江铃打电话,让他们带着全全过来玩,她没提小美,反正她提不提,江铃也会把小美带过来。谁知道江铃那边不空,全全在学书法,小美在学国画。
魏三妹又打给江铮。
“你们在机场?你们要去哪儿?”
江铮说:“去青岛玩几天。”
办完赵德伟的丧事,方晴和江铮都累坏了,把乐乐接回家,一家三口睡了一天一夜。江铮精神中某一部分这么多年一直紧绷着,忽然放松下来,他的身体还不习惯,半夜发起高烧。到了早上,烧退了,他出了一身汗,把床单都打湿了。
乐乐跑进来,摸摸湿透的床单,疑惑地偏着头:“爸爸尿床了?”
她在外婆家尿了一次床,被笑话了,自己觉得丢脸。方晴和江铮去接她的时候,她不让外婆和小姨说,自己又忍不住说了出来。
方晴哈哈地笑。
江铮洗完澡进卧室,正好听到,他把乐乐举得高高的:“谁说爸爸尿床了?谁说的?”
乐乐一点都不怕举高高,这是她最喜欢跟爸爸玩的游戏之一,她嘎嘎地乐:“爸爸尿床。”
“不许胡说。”江铮把她抛起来。
方晴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了:“快放下来,别摔着了。”
“再玩最后一次。”
乐乐还没玩够,方晴把她接过来,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乐乐安静不到两分钟,在方晴怀里扭来扭去:“妈妈,看动画片。”
把她放在和平巷那几天,为了哄住她,外婆和小姨就给她看动画片。养成一个习惯需要很久,毁掉一个习惯只需要一分钟。
电视多好看啊,乐乐再也找不回不看电视的习惯了。
方晴顺其自然,跟她约法三章,第一条是每天看电视只有二十分钟。
“乐乐想好了,上午看了电视,下午和晚上就不能看了。”
难以抉择,乐乐纠结半天,叹了口气,“唉。”像个小大人似的。
江铮看着妻女,忽然说:“我们去青岛玩几天吧。”
方晴愣了愣,笑着点头:“好啊。”低头对乐乐说,“我们去爸爸以前当兵的地方玩几天,好不好?”
“好!”乐乐就听懂“玩”,可以玩,她就高兴。
透过出租车的车窗,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他们来的时间好,艳阳高照,海面湛蓝湛蓝的。
方晴和乐乐第一次看见大海,都看呆了。就是一股风吹过来,满鼻子都是大海的咸腥味儿。
江铮离开青岛七八年了,整座城市变化很大。他说:“我当年刚来的时候,老兵跟我们说‘别喝海水,喝了你们会后悔’,我心想海水不就是咸的,能有什么后悔的。喝第一口没反应过来,喝第二口,第一口的反应上来了,又咸又苦,舌头都发麻。”
他们买了小桶和铲子,带着乐乐在沙滩上挖沙子。快到国庆黄金周了,不少人提前出来玩,沙滩上人很多。
走到海边,江铮把乐乐提起来,像荡秋千一样,乐乐缩着脚丫子,不沾海水,浪打过来,海水沾上她的脚,乐乐咯咯地笑。
乐乐在前头疯跑,方晴和江铮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沙滩上有小贝壳小石子儿,乐乐一不小心被绊倒,旁边的游客吓一跳,“哎哟”一声,乐乐自己爬起来,小手张得大大的,拍拍身上的沙子。
“妈妈,看。”她捡到了一个小海螺。
游客夸她:“小姑娘真棒。”
知道他们一家要来青岛,沈立飞从济南赶过来,联系上当年的一些战友,大家晚上聚餐。
方晴在来青岛的飞机上设想过江铮见到老战友们会是什么场景,亲眼见到了,还真出乎她的意料。
一群壮汉哭成一片,其中有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男人是江铮在部队的下铺,一见到江铮,眼睛一下红了,再一开口,就哭了出来。
已婚的战友都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的,太太们站在一旁觉得好笑又感动。孩子们不怕生,一见面就玩到一起。
从《军歌》、《团结就是力量》再唱到《我是一个兵》、《军港之夜》,最后唱《咱当兵的人》,一晚上,大家吃着海鲜,喝着酒,唱着歌。
回到酒店,方晴把睡着的乐乐抱进屋,再去扶倒在门口的江铮。这些年,他还是头回醉得不省人事。方晴给他换了衣服,擦了脸和身子,弄得自己一身汗。她洗了澡出来,先看看熟睡中的乐乐,轻手轻脚躺上床。
身后一个热源聚过来,江铮抱住她,低声呢喃:“我特别高兴。”
“我知道。”不仅仅是因为见到了老战友们,还听到一个消息,当年使花招偷走他提干机会的那个人,在晋升两年后,违反纪律,正好撞在上级视察的档口上,给了降职的处罚。没多久,那人离开部队,下海经商,听说没闯出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