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特加被捕、基安蒂和科恩被捕,就连一向站在琴酒那边的雪莉,在得知这些剧变之后,也接受了来自朗姆的招揽。除了暂时仍算平安无事的基尔和逃亡在外的琴酒,琴酒派基本已经不成气候了。
巴塞洛被击毙,波尔图被击毙……朗姆终归是自作聪明,他自以为借助官方机构的力量除去了怀有异心的手下,却不知此举直接帮助了官方机构撕开了一个口子——
摧毁朗姆派、覆灭组织的口子。
组织有保护伞吗?
有。
它的保护伞无处不在,力量强大到令人绝望。
可是那又如何呢?
总有些蚍蜉想要撼动大树,越是“懵懂”的人也越是纯粹。总有些弱小的普通人在一意孤行,让自己的鲜血成为了在黑夜当中那一抹鲜亮的火焰。
有时候,他们分明看不到黎明前的微光,却总那么执著地相信:天,快亮了。
他们或许会在黎明前死去,但是黎明必定因为他们而到来。
*
撑着下巴,千岛鹤眼带笑意地用另一只手戳了戳佐藤美和子:“佐藤警官。”
佐藤美和子低头看向她。
千岛鹤笑意不变:“我们……还会有明天再见吗?”
“……如果你想我去监狱里给你送饭的话。”警视厅之花冷冰冰地说。
“好——哦——”千岛鹤相当配合,弯弯眉眼,夸张地笑了起来。
关于这个“明天见”的话题,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佐藤警官谈起了。虽然感觉是很沉重的东西,但偶尔也能让人的心情明亮一下啊。
她突然回忆起了和乌原薰打交道的那一次。她去救那二十个人质的时候,佐藤的心情可真是肉眼可见,沉重得像是栓上了一块铅。
……
当时的千岛鹤打开车门,就要往东京电视台走去。想了想,她又顿住了,退回半步,看向佐藤美和子。
“佐藤警官。”千岛鹤笑道。
“……嗯?”
“明天见。”
“……明天见。”
她笑着。
……
但这次的“明天见”和那次的“明天见”绝对是截然不同的。毕竟当时千岛鹤的身份……姑且算是个英雄,而现在她,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罪犯。
对日本警方来说,巴塞洛绝对没有白死。他是朗姆派情报组的王牌之一,手上掌握着数不胜数的宝贵情报。这些情报虽然不可能完全落入公安之手,却也能让公安把握很多东西。
比如,公安现在已经知道了,组织中地位颇高的危险人物慕兰谭,真名叫做北川千影。
警察厅公安将这份情报交给了离北川千影距离最近的警视厅警察。当搜查一课的警官们拿着搜查证,闯入千岛鹤居住的公寓当中时,千岛鹤正好在用电脑处理组织当中的事务。
慕兰谭再怎样也算是朗姆的心腹,需要她来处理的当然是组织的绝密情报。那些东西完全足以直接为她定罪。
“我真不敢相信。”佐藤美和子垂下眼帘,声音当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
“我也不敢相信。”看着佐藤美和子她戴上的手铐,千岛鹤眨眨眼睛,“——在我走上这条路之前。”
当时她选择卧底进组织,是怎么跟黑田兵卫讲的呢?
——“我相信这个世界不是一片狼藉,我愿意付出性命去为此拨乱反正。”
她至今仍坚信这句话。
只是这条路比她曾经想象的还要更加残忍。
佐藤美和子没有说话,只伸手按住了千岛鹤的肩。她们走到了佐藤美和子的车门前,千岛鹤也沉默着坐了上去。
汽车一路上平稳行驶。
佐藤美和子有时会偷偷从后视镜中看一眼千岛鹤望向车窗外的样子:白发灰眸的女人一向温柔,今天的她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连看向窗外飞速往后退去的树木时,都带上了几分决绝。
佐藤美和子恍了恍神。
“抱歉啦警官,”汽车刚开上半山腰的公路,千岛鹤突然开口笑道,“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几乎是在刹那间,佐藤美和子就踩下了急刹车。车门处传来一阵响声,她慌乱地把头转了过来,却只看到了一个被顺手丢弃在座椅上的、已经被撬开了的手铐。
车门大开,微凉的风从半山腰处往车里疯狂灌了进来,吹得佐藤美和子打了一个冷颤。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性身影,从山崖之上滚落了下去。
“北川!!!”
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冻结住了,佐藤美和子觉得自己连心脏都在颤抖。
山谷之间,尽是她的回声。
*
千岛鹤当然没觉得自己能命大到从半山腰摔下去也能完好无损。在翻身下去的那一刹那,她其实就已经用上了自己全部的攀岩技术。
她一边脚踏着旁边的树枝,一边脚踩着凸出来的石块,两只手则借助石块的罅隙给自己固定了位置,保持住平衡。
此刻的她已经无暇顾及被留在山崖上的佐藤美和子究竟是什么心情了,从这里一点点爬到山脚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是再难也要做。千岛鹤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往下挪去。
*
身上很痛。
身上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和可以借力的东西,千岛鹤完全是靠着自己从半山腰上爬下来的。在最后一段距离里,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干脆一个翻身就跳了下去。
反正这点高度还摔不死她。
做了一个翻滚的卸力动作以后,千岛鹤用手把自己从混杂着小石子的泥地中撑了起来。皮肤稍微有些擦伤,过于敏感的感官忠实地将那种刺痛感反馈向大脑,但总体并无大碍。
眼前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荒无人烟的地上,除了杂草就是碎石,就连泥土都有一种粗糙的触感。
再次用手肘在地上撑了一下,千岛鹤终于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这下应该是躲开那些警视厅的警察们了。千岛鹤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也兀地升起一阵心虚。
然而还没等她完全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一个冰凉的硬物就突然抵上了千岛鹤的后脑勺。
甚至不需要片刻犹疑,千岛鹤能够直接感受出来——
是枪。
“慕兰谭。”
一道有些青涩、却也足够冰冷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千岛鹤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利口酒。
她果然来了。
从看见利口酒的第一眼起,千岛鹤就看出了她追求权势、追求力量的决心。利口酒是个彻彻底底的利己主义者,她要永远强大,要让自己永远高高在上。
在组织当中,利口酒发展得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在内比奥洛叛逃、死亡后,她甚至直接接手了相当重要的洗脑实验,在组织中的发展堪称一片坦途。
但千岛鹤能感觉得出来,远远不够。
这种程度,远远不能满足利口酒的野心。
红发少女无论何时都缺乏安全感,只有绝对的大权在握,才能让她享受到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
利口酒试图接触更多不属于她的项目、想要分走原本该是其他成员的功劳,甚至早已明里暗里给组织科研组中的不少成员都下过了绊子。
通过“慕兰谭”这个朗姆心腹拥有的权限,千岛鹤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利口酒最想要插手的,就是组织的两大项目——
鸦群计划,和银色子弹。
恰好,千岛鹤同时身为两个项目的实验体。如果她身份暴露、处于被动,而那时又有谁下手控制住她,那个人无疑就捏住了组织科研组的命脉。
利口酒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灰色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千岛鹤保持着背对利口酒的姿势,缓缓将双手举了起来。
“别激动。”她轻声道。
这个行为效果非常显著地愉悦了到了琥珀色眼睛的红发少女。难得穿得一身黑色裙子的利口酒叼着棒棒糖,嘴角微微上扬。
“慕兰谭,你的项目负责人都不好好看着你的吗?可真是让我好找。”
红发少女歪歪头,声线当中有一种近似毒蛇的冷冽。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晶莹剔透,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精致却非人的人偶。
千岛鹤却只是非常平淡地回答:“至少我的项目负责人不是你啊,利口酒。”
她背对着利口酒,看不见利口酒的面部表情,利口酒也看不见她的。这对千岛鹤来说无疑是个安全领域,至少可以让自己的表情稍微放纵一点。
利口酒果然没有对千岛鹤的表现起疑。她只是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却把枪更用力地怼到了千岛鹤的后脑勺上。
“说不定在这一次以后就是了呢。”她用空闲的那只手把棒棒糖拿了下来,轻声笑道。
“……”
千岛鹤闭了闭眼,嘴角却噙上了些许笑意。
很好。
一切……都如同剧本一般发生着。
巴塞洛手上当然有慕兰谭的部分资料,但那些情报绝不会被公安轻易得到。目前的种种,其实都在千岛鹤的操纵之中。
她特意安排风见裕也把北川千影这个名字放进公安破解出巴塞洛所掌握的组织成员名单中,为了确保事情能够进一步闹大、让利口酒得到确切消息过来“劫人”,千岛鹤还让风见裕也隐瞒了部分情报,将处理北川千影这件事移交给了警视厅。
警视厅果然没让她失望——设局、抓捕,突击行动,环环相扣。
利口酒更是没让她失望——
她上套了。
毋庸置疑。
……
“砰!”
千岛鹤和利口酒之间的对峙还没有维持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枪响。千岛鹤只觉得自己的背后好像突然传来一股推力,在十分突然的撞击感之后,肩膀处也传来一阵剧痛。
但那并不是被子弹贯穿了的痛觉。
那是一种血肉被撕咬的痛觉。
千岛鹤回过头来,灰色的眼中带着些冰冷的审视意味。
面前的红发少女才是真正中弹的那一个——她的唇色瞬间变得苍白,胸口却突然多了一个血洞,不停地往外喷洒着鲜血。
少女琥珀色的眼睛被用力睁大,仿佛这样就能看清面前的东西。她绝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急剧流失,大脑中的意识也在逐渐丧失着对身体的控制权。
一种原本一直被刻意压制住的、更加疯狂的快感猛然从她的骨血当中喷涌而出,那种混沌的、歇斯底里的快感,在片刻中维持她生命的同时,更激发了潜藏在她身体当中的疯狂。
非常突然地,她就像是一下子退化回了原始的野兽,跌跌撞撞却又凶狠野蛮地扑到千岛鹤的肩膀上,然后狠狠咬下去。
“你们都想杀我……”红发少女的神志几乎是在片刻后就不清楚了起来,她的嘴角淌着血,就连那一向清澈透亮的琥珀色眼睛此时也浑浊不堪,“你们为什么不都去死?”
“……”
千岛鹤沉默了一瞬,趁着利口酒那片刻的思维混乱转过身来,一举夺走了她的枪。
她对准了红发少女的脑袋。
“砰!”
没装消.音.器的手.枪在这种地方发出极大的响声,就连不远处的树木都被震掉了几片枯黄的叶子。红色和白色的液体从红发少女的脑袋上的枪洞往外迸溅着,腥气和泥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还带着一种更加恶臭的味道。
红发少女眼睛当中的情感终于在那一瞬间被拦腰截断。她瞬间就失去了支撑自己身体的一切力气,往后摔了过去。
她死在了自己的毒.瘾里。
*
利口酒喜欢自己的代号。
她其实有自己的名字,提林斯。
但她憎恶自己的过去,憎恶自己的母亲,更憎恶这个名字。
利口酒是有希望的,她总能在黑暗里如鱼得水。
但提林斯没有。
她的生母不是东南亚人,或许看起来更像是欧洲人。具体是来自哪个国家的,提林斯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母亲是被一个男人骗来的。母亲年少时曾与一个男人相恋,为了那个男人和家里决裂,私奔到东南亚,那个男人生长的地方。
然后被劫掠了所有钱财,被送去了红.灯.区。
在东南亚的很多地方,红.灯.区的存在都是并不合法的,只是永远屡禁不止。或许在更多人看来,那本身就是你情我愿的东西,倘若那些顾客真的走了,里面的姑娘才是最哭天喊地、求着人留下的人。
总之,提林斯的母亲最后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否则她也活不下来。
为了应付客人的要求,她接触了大.麻。大.麻这种东西,有时候被美化得不像是个毒.品,却彻彻底底为她接触毒.品撕开了一条口子。
这个口子越来越大,逐渐推着她触碰了冰.毒,然后是海.洛.因,再往后就是更多更新奇、更刺激、更有花样的东西。
再然后,提林斯出生了。
她的母亲从来都没有期待过她的到来。把她生出来,不过是因为当时把她误认为了一个富商的种。母亲曾带着刚出生几个月她去那个富商家的门前闹,最后证实,这不过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
提林斯的生父是谁,这已然成为了一个谜;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愿意领养她,从在母亲肚子里开始,还没有出生的她就已经沾上了毒.瘾。
母亲对提林斯不算太过憎恨,但也从未有过爱惜。在红.灯.区里生活着的她很清楚怎样才能彻底麻木自己的内心:只要不把身边的人当做是人就可以。
直到七岁的时候,提林斯才第一次得到了一个来自母亲的拥抱。母亲给她塞了很少一点的海.洛.因,告诉她,这是庆祝她长到七岁的礼物。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红色卷发的女人抱住她,脸上还是那种飘飘欲仙的、仍在抽搐着的笑容:“提尔,妈妈今天突然发现,你其实很漂亮。”
往后的记忆便突然断掉了。当提林斯再睁开眼睛时,她的四肢已经被绑在了一张床上。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床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雷声轰隆作响,闪电一遍又一遍地划破天空。大滴的雨水砸落下来,拼命撞击着窗户,却终究没能盖过女孩凄厉的哭喊。
但提林斯并不算完全不走运。她发现了那个男人的身份,制毒师。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讨好和取悦他。她奉承着他,那个男人偶尔也会给她一些关照,比如在她的请求下,给她买几本书,教她一些生物化学知识。
提林斯是个天才。她见缝插针地学习着她所能接触到的任何一点知识,再然后——
她杀了那个男人。
在那满地的鲜血中,她翻看着男人所掌握的一切。
她找到了男人的实验室,找到了他的实验记录,找到了他做研究的笔记,找到了生物化学相关的专业书籍……
十二岁的她成为了制毒师。
她为自己的未来筹谋着,从一开始的处处碰壁、生死难料,逐渐成长为可以在金三角各大势力之间游走而游刃有余的著名制毒师。
她接到了组织抛出的橄榄枝。
她衷心地为自己庆祝,抛弃掉了那个令她厌恶的名字,冠以一个全新的代号——
利口酒。
她自私、冷血,利己到无可救药。她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组织就是她变强的最好渠道。
她要把所有人都狠狠踩在脚下。哪怕是临死前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来的景象,也依旧是变得足够强大,然后杀死那些她看不顺眼的人。
*
红发少女已经凄惨地躺在了地上,破败得就像是一个坏掉的布娃娃。
千岛鹤抬眸望向侧边,刚才那个在最开始就开枪打中利口酒的身影,终于从树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基尔。”
千岛鹤与那双蓝色的眼睛对视了一瞬。相比于诸伏景光,水无怜奈的瞳色总是更浅,令人想到晴朗的天空,干净而温柔。
水无怜奈在笑。
只是她们都没有发现,就在水无怜奈的身后,走出了一个金发深肤的青年。
对准水无怜奈,金发青年举起了枪。
“砰!”
又是一声枪响,千岛鹤瞳孔猛然放大。水无怜奈被子弹打的一脸往后踉跄了几步,小腹处瞬间多了一个狰狞的血洞,鲜血汩汩向外淌着。
颓然地靠在了树上,水无怜奈微闭了闭眼睛,嘴角仅存一抹苦涩的笑容。她的意识还算清醒,但突然过量的失血让她有些体力不支。
“波本……”
靠着树干,她的身体终于摔坐到了地上。她苦涩地笑着,喊出了这个攻击她的组织成员的代号。
这一切都实在太过突然,水无怜奈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掉,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却怎么也按不住伤口当中涌出的血流。
千岛鹤沉默着转身,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紫灰色的眼睛闪烁着未达眼底的笑意,那副甜蜜的笑容就像是焊死在他脸上的面具,分明虚假却又莫名令人信任。
金发青年还举着枪,枪口甚至还冒着些未散尽的烟。他很享受观赏这烟升腾起来的样子,片刻后才抬眼望向千岛鹤。
“朗姆大人让我来救你,毕竟利口酒就像是一匹养不熟的狼。”金发青年不屑地笑了一声,“当然……还逮到了一只琴酒那边的小老鼠。”
他看了一眼正靠在树上、脸色苍白的水无怜奈。
“朗姆大人决定让诺亚方舟尽快起航,时间拖得越久,你就会越危险。”沉默片刻,金发青年缓缓说道,“只能烦请小姐尽快跟我回到组织了。”
千岛鹤只似笑非笑:“你把我接回去,应该很难再从组织当中直接脱身了吧?不用去公安那边继续演戏了?”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紫灰色眼睛的男人低笑一声,“公安自己才是最希望我在组织当中呆下去的那方吧。”
无论是在公安还是在组织,传回去的情报长什么样,还不都是他说了算。浑水摸鱼,本来就是最好获利的办法。
想了想,金发青年微微欠了欠身,行了一个绅士礼:“走吧,小姐?”
“走吧。”
千岛鹤也笑。
*
眼前又铺满了森白的灯光,几乎称得上是惨白的光线充溢着整条走廊。带着些钢铁质感、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室大门上,居然刻着些复古的乌鸦浮雕,其中那只乌鸦血红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千岛鹤和降谷零一同在此处停下了脚步。
突然,千岛鹤压低了声音问:“朗姆现在很信任你?”
“或许。”金发青年非常冷淡地回了一句,为千岛鹤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里面是一片空旷,除了跟实验室风格完全不符却占据了绝大部分墙壁的壁画以外,就仅剩朗姆一个人站在那里,身上还套着一件违和感极其明显的白大褂。
“朗姆大人。”降谷零恭敬地向他行礼。
朗姆微微点头,算是会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一个眼神飞给降谷零,而是挂上一副慈祥的笑容,温和地看向千岛鹤。
“你来了,我的孩子。或许你会对我的这副装扮感到惊讶,但这才是我最初的样子不是吗。”
毕竟他也是个名校毕业的博士生,学理科的那种。
“是稍微有些惊讶……”千岛鹤点头承认道,“不过我更关心的是,诺亚即将起航,是由您来当掌舵手吗?”
朗姆微笑着,缓缓点头。
半晌,他才终于愿意偏过头来,将一部分注意力分给降谷零。
“出去吧,波本。”他的语调很平淡。
“是。”
降谷零语气冰冷而机械地回应道。他垂下眼帘,将紫色瞳孔当中的一切情绪尽数掩饰,微微欠了欠身,随即便转身离去,还顺道帮朗姆关上了门。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这一刻,他的手有多么颤抖。
他甚至不敢再说更多的话。他怕暴露自己,也更害怕暴露自己的情绪。
直到大门彻底掩上的那一瞬间,降谷零才突然感觉心脏被人重重地捏住了。他深深低下了头,双手紧握成拳。
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楚从心脏涌上鼻腔,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他又要失去一个人了。
甚至在不久之后,他还要接到另一个人的死讯。
他当然劝说过他们放弃这个计划,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他无能为力。
他终于走远了,走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拿出手机,拨出了自己记忆中赤井秀一如今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降谷零最终只能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几不可闻地说:“FBI,如果这次你失败了的话……”
“——我一定会杀了你。”
金发青年闭上了眼睛。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就放下了手机,挂断电话。
*
如果这次失败……
不,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失败。
他怎么敢失败!
趴在一栋大楼的天台上,赤井秀一的指腹轻轻划过狙击枪的扳机。
通过狙击镜,他观察着八百码外的情况。水无怜奈果然成功了,她找到了琴酒的位置。
但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隔着八百码的距离,赤井秀一在狙击镜中看到了那个黑发女主持人倒在地上的样子。一向整齐的低马尾散落开来,发间粘稠的血液几乎结成了痂。
她的眉心处有一个焦黑的血洞。被子弹穿透的皮肤往外翻卷起来,带出了流不尽的鲜血。她身旁全都是血,那一片血泊就像是猩红色的海,一点点往外侵蚀着,直到漫过了琴酒的鞋跟。
站在她身前的银发男人,正是组织的top killer,琴酒。面对死亡的时候,她绝对足够坦然。她的脸上带着笑,就像是看着太阳升起了一样。
他怎么敢失败啊。赤井秀一心中想着,已经被那么多人以性命相托,他怎么敢失败啊。
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绿色的瞳孔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捕猎者冷厉的凝视。此刻的他,就像是淬了毒的刚出鞘的利刃——
“砰!”
狙击枪射击的巨大声响在他的耳边炸开,子弹飞速划破了空气,乘着风声,往琴酒的眉心处飞去!
然而银发杀手多年来养成的对危险的本能,让他在子弹距离他还有几十米时,便迅速侧身闪开。赤井秀一发出的子弹,只堪堪划破了他的脸颊。
“砰!”
赤井秀一没有气馁,再次扣动了扳机。
这一次,琴酒只皱了一下眉,不紧不慢地后退半步,子弹便刚好只打在了他的鞋尖。
银发杀手抬起头来,墨绿的眼中闪过了如饿狼一般嗜血的光芒。
赤井秀一在狙击镜当中看到,琴酒扬起了一副挑衅般的表情,并且对着他做了一个口型——
“赤,井,秀,一”。
刚才开的两枪,已经足够让组织的top killer确定他所处的方位了。眼见着银发杀手转身匆匆往自己这边赶来,赤井秀一迅速站起来,收好了自己的狙击枪。
在把狙击枪装进吉他包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感慨。伸手摸了一下那把自己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的狙击枪,他却只能露出苦涩的微笑。
“准备再见了……”他声音低沉,“老伙计。”
他的左手抚上了自己右边的手腕处,那里戴着一个银色的、已经深陷入皮肉的金属手环。
赤井秀一低声笑着。
再一抬头,银发杀手果然已经赶来了。那个黑色的身影来到他的面前,还扬起了一副残忍的笑容。看着那副几乎已经带上些血腥气的笑容,赤井秀一觉得,琴酒估计是想把自己这个对组织的害群之马给生吞活剥了。
“琴酒,”他缓缓说道,“好久不见。”
银发杀手冷笑一声:“真是没想到,朗姆那个老疯子的洗脑人偶,竟然还能逃脱他的控制。”
“那只是因为我将锚点设为了我自己。”赤井秀一诚恳地回答,“这相当惊险,稍有不慎,我就可能永远无法拥有自我意识。但我一向喜欢赌局……”
“并且这一次,我赌赢了!”
话音刚落,赤井秀一便抡起拳头,往琴酒的胸口处砸去。
冷哼一声,银发杀手一个侧身闪开了攻击。这个动作不仅让他完美避开了来自赤井秀一的攻击,还让琴酒趁着对方因为惯性而向前俯冲的动作,一拳击中他的腹部!
赤井秀一闷哼一声,却反而更加被挑起了兴致。他假装被琴酒的拳头打得往后连退几步,在拉开一小段距离后,便往前助跑,上身微微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拳出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琴酒曲起手臂,就要进行格挡。然而赤井秀一却突然把拳势一收,后脚一蹬,便踩着琴酒进行格挡的手臂,整个人凌空而起,在上方越过琴酒的瞬间,直接踢向了银发杀手的后脑勺。
腿部攻击本来就是极易借力的方式,琴酒被赤井秀一的这一脚踢得可不轻。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了,再冲上前去时,便一拳狠狠打向了赤井秀一的肋骨!
他敢保证,他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赤井秀一的嘴角溢出了一些鲜血,但他对此毫不在意,借助摔出去的一段距离再度助跑,手臂便狠狠绞上了琴酒的脖子。
“赤井……秀一……”琴酒低声骂着,直接毫无顾忌地往后一个背摔!
这里不是什么柔软的泥地,旁边都是用水泥铺好的地面。赤井秀一就这样被琴酒带着摔到了地上,脑袋更是直接磕在水泥地面,在周围漫出了鲜血。
后脑勺的伤势霎时间剧痛无比,可赤井秀一却始终没有放开琴酒,反而用了更大的力道,绞住了银发杀手。
糟了!
银发杀手眼神一凝,终于发现了一件自己遗漏已久的事情。
他开始拼命挣扎了起来,试图掰开赤井秀一绞住他的手臂,却只是徒劳无功。赤井秀一几乎把自己的全部力气都用在了这件事上,想要用生命把他也留在这里。
侧过头来,琴酒依稀瞥到了一眼赤井秀一右手上的银色手环,终于放弃了挣扎。
算了。
琴酒突然对自己说,或许这个组织……已经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组织了。
像是突然间释然了一般,银发的孤狼就像是终于感觉到了些许疲累,他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赤井秀一手上拿着一块刀片——这刀片来自日本公安,经过多次改进的它非常锋利,多划几下,就能破坏银色手环的外壳。
他成功了。
银色手环终于被他割出了一个小口子,赤井秀一感觉到从自己的手环中传来的一阵灼热。耳膜突然一阵刺痛,他却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但他知道,那是一声爆破声。
冲击波或许带来了一股巨力,能够把琴酒直接掀飞,或许琴酒还能在这其中活下来,可他不行。
装有炸弹的手环是戴在他的手上的,再怎样他都必死无疑,只能想尽办法把琴酒也置于死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停止了下来,赤井秀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莫名很闷,氧气好像瞬间就全部被那灼热的气浪挤压抽走了,而他感觉到那股灼热的气浪好像还游走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把他炸成了碎片。
*
在误抓基尔事件后,赤井秀一原本有个假死计划。
——当然,那个计划失败了,失败得彻彻底底。
他被击中了心脏,失去了意识,然后被组织的人带了回去。
他先是成为了银色子弹的实验体,那个魔鬼一般的药物修复了他的心脏,让他的身体重焕生机。紧接着,他又被送到了利口酒所掌管的洗脑实验项目中,被组织塑造为一个毫无人性和感情可言的,忠诚的杀人机器。
——本来应该是如此的。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赤井秀一关于“锚点”的理论,可赤井秀一就是那么擅长赌局,并且总能赌赢。
他孤注一掷,在接受洗脑实验时拼命地想着自己——
不是正义,不是卧底,更不是FBI,只是单纯是他自己,赤井秀一。
他的锚点就是他自己,赤井秀一。
这几乎让他在接受洗脑实验时就直接疯掉。一个正常人的大脑很难承载这样的负荷,自我意志和被洗脑实验写入大脑的指令无休止地进行着抗争,几乎从实验一开始就延续到了现在。
但赤井秀一还是成为了那个小概率的存在。他的锚点只是他自己,没有正义、没有警察、没有FBI,这个锚点成功绕过了洗脑的监察机制。
他活了下来,并且在每天艰难的抗争当中,始终清醒地维持了自我人格。
并且在那以后,他的行事也变得越发疯狂。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明确地被告知了自己的结局。
除了千岛鹤以外,每一个接受过银色子弹实验的人,身上都有一个举足轻重的标志——
银色手环。
自从银色子弹并项到了朗姆那边,朗姆就毫不掩饰对它的重视——虽然是作为鸦群计划的辅助项目。
为了防止参与银色子弹项目的实验体对组织造成威胁,朗姆在除了“克洛”以外的每一个实验体上,都镶嵌了一个融入血肉的微型炸弹。
那个炸弹的外观是一副银色手环的模样,组织可以控制那个炸弹的爆炸时间。一旦发现哪个实验体的行踪不对劲,组织就可以立即采取措施,引爆炸弹。
手环完全无法拆卸下来,只要对它的外壳稍有损伤,它就会立即爆炸。它完全与人体的血肉融合在一块,哪怕是选择截肢,在肢体脱离人体的瞬间,炸弹也会直接爆炸,威力大的,甚至可以波及到附近十米左右。
这样的炸弹手环,赤井秀一有、诸伏景光有,包括曾经的长谷川和辉还有内比奥洛,都被这个手环限制着生命。
但赤井秀一想,人不能坐以待毙。就算终有一死,至少也要多创造些价值。
他要带着琴酒一起死。
他和千岛鹤、降谷零还有水无怜奈联手演了一场戏。
降谷零击伤水无怜奈,暂时仍有势力残余的琴酒自然会收到消息。以琴酒的野心,自然不可能灰溜溜地逃出日本,而是要在抢占组织从前的大多数势力后,出国蛰伏起来,来日东山再起。
受伤的基尔几乎是最好的选择。琴酒一定会对她所掌握着的权限动心。他会用自己行动组组长的名义,命令原先身处琴酒派的水无怜奈找到他,并进行权限交接——
然后杀死水无怜奈。
但琴酒或许根本没有想到,水无怜奈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走向他的。她的衣领里夹着一个发信器,赤井秀一将直接掌握她的动向——也就是,琴酒的动向。
琴酒更加没想到的是,赤井秀一同样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接近他的。那个被誉为银色子弹的男人,从一开始就对用狙击枪杀死琴酒不抱希望,而是下定决心,和琴酒同归于尽。
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