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肆川打开门,一眼就看到周逸坐在沙发上操作着手里的电脑。
他进去倒了两杯水,接着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把水放到茶几上。
“送行水。”
周逸轻啧一声,伸手端过来喝了一口。
“说吧,我就走了几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跟我你还不好意思说?”
“是没必要,”陈肆川掏出手机,点开某应用对着那个页面打起了字,“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我也得听听。”
在周逸要过来抢手机之前,陈肆川按下发送键后按灭了屏幕。
“没参加化竞决赛,出来自己住了。”
“陈叔又搞那一套?”周逸明白了个大概。
“嗯。”
毕竟是好多年些邻居,周逸自然知道陈父陈母的性格,冷漠苛刻,严格到无情,必须让家里的两个孩子按他们所想的长大,当一名优秀的律师。比陈肆川大几岁的陈立川从小性格安静,温顺有礼,成绩优秀,从不和人发生冲突,周逸打从记事起就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完美得像是一个“假人”。直到陈立川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工作,一年见不到一次。
相较于陈立川,陈肆川就闹腾得许多。之所以性格差异这么大,一个原因便是陈肆川五岁的时候才被从乡下的陈爷爷家接过来。小陈肆川活泼好动,喜欢和别人交流、玩游戏,只是随着陈父陈母一次又一次的训斥殴打,出家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有一次,周逸下楼要去超市买东西时看到小陈肆川坐在花园边缘的台阶上,低着头无声地哭。他过去问了句,才知道小陈肆川把陈爷爷给他买的玩具拆了以后又重新组装上,随后开心地说他以后要成为一个发明家。陈父陈母听到后,不带犹豫地提着陈肆川的耳朵到了门外大声训斥,告诉他什么时候说自己错了,要努力学习成为一名律师才能进家。
当时的陈肆川年龄虽小,但意志坚定,就是不愿意说,最后发烧昏倒在地上被周逸发现才勉勉强强回到了家,也没去医院。
周逸借着自己小孩子的身份,溜进去给陈肆川递了几包退烧药和几包饼干。
周逸不是没好奇过,为什么以后就一定要当一名律师,不能从事其他职业,后来他慢慢意识到,陈父陈母不是单纯地喜欢律师这份职业,而是喜欢控制他们的孩子。
“行,我看你现在的学习劲头,考也考得上清华,”周逸语气轻松地说,想到什么又问,“打算和你同桌一起去?”
“她去江大。”
“南方啊,看来毕业即异地,你恐怕没有机会了。”
陈肆川一个眼神扫过去,摁亮手机就要打电话。
周逸看清屏幕上陈星梦三个大字,呛了下,立刻说:“你机会很大。”
陈肆川这才慢悠悠地收起手机。
周逸扶额。
半响,又出声说:“不过抛开你对我的威胁,我还是要说一句,异地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能看出来你们都不是会变心的性格,但你知道,异地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手机屏幕亮了下,陈肆川第一时间点开去看。
【我到小区了,今晚记得把我布置的作业写完。】
陈肆川发了收到两个字,而后把手机放回兜里,回周逸:“我能解决。”
周逸了解陈肆川的性格,见他这样说意料之中的同时还有些欣慰。
“不早了,给我收拾床去吧。”
“想挺美,”陈肆川站起身对着他,漫不经意说了句,“石头剪刀布。”
“……”周逸呵呵一笑。
幼稚死,也不知道梁如夏怎么喜欢上他的。
石头对剪刀,陈肆川胜。
“三局两胜。”周逸企图耍赖。
陈肆川头也不回地直接去了主卧——
几分钟后,拿了被子出来,走进原本是客卧的书房。
“收拾好了,一分钟内没睡着,自觉开门出去住酒店。”
周逸无奈一笑,起来伸了个懒腰,心情愉快地进去睡了。
-
另一边。
和往常一样,从图书馆回到家后,梁如夏把书包挂到架子上,接着拉开拉链,把计划表和自己今天做的题拿出来准备给秦莉检查。
然而刚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秦莉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双臂抱怀,神情冷淡。
“下学期转学,下周办手续,”秦莉的语气不容置疑,“这几天你收拾一下行李。”
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梁如夏一愣,下意识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工作要调到北城。”
秦莉还是没什么情绪。
梁如夏点点头。
思绪却早已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转学。
所以下学期就见不到他们了。
又要适应新的环境了。
梁如夏心里一万个不想也没用,她必须要去。
秦莉看她这副模样,最终还是冷声开口:“这几个周末你都跟谁出去的?”
今天提早下班,她开着车经过商业街旁边的那条公路,就见梁如夏身旁站着一个男生,两人站在站牌附近,有说有笑。
怒从心起,她忍住下去质问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加快速度开车回家。
秦莉话一出口,梁如夏就意识到她知道了什么,她如实回:“和我同桌。”
“男的女的。”
“男生。”
“为什么骗我?”
她指的是为什么骗她要和徐莹出去。
“您愿意听我说吗?”梁如夏抬眸,凝视着秦莉。
秦莉眼神漠然,没动静。
梁如夏抿抿唇,鼓足勇气说:“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没有跟他早恋,他是我同桌,学习很好,尤其是理科,他叫陈肆川,您可以和我的班主任核实。”
“我理科成绩进步这么大,他帮了我很多,我不能一直单方面地享受着他的帮助,他语文和英语不太好,所以我也想帮帮他。”
“之所以骗您,因为我知道和您说了之后您肯定不会同意,不过我确实要说,对不起,我骗了您。”
秦莉面无表情地听着。
两人对峙很久,暖黄色的灯光倾泻到她们身上,却没给周边带来一丝温暖的感觉。
直到秦莉伸出手:“手机给我。”
梁如夏转身去书包里拿出来递给她。
“这手机先放我这,回头我换个电话卡再给你。”
梁如夏身体一僵,呼吸滞住。
眼见秦莉要转身回卧室,她没有迟疑地说:“妈,我想和您聊聊。”
“我想去南方读大学,想读文学专业,不想读金融和计算机。”
“我考不到清北,也不想留在海城。”
“但你只有这两个选择,要么你争气去清北,要么,留在海城。”
坚决果断、不带任何感情的两句话像一把利刃直直地插进梁如夏心里。
她低下头,眼泪夺眶而出,无声砸到地上:“为什么呢?”
“因为是我把你养这么大的,你只能听我的,”秦莉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没声音,“我不管你和那男生有没有情况,但从明天起,我不希望还有联系。”
“因为是您把我养大的,所以我的人生都只能由您掌控是吗?”梁如夏努力保持镇定,“所以我不能做我想做的,所以我要像个机器人一样,听一句指令动一下。”
“所以我、我、”梁如夏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身体不受控地蹲下去,“我活着的理由是什么,是为了满足您的掌控欲吗?”
“我好累啊,妈妈,真的,我好累啊,有时候我写着写着作业就想我为什么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为什么啊,如果我再聪明一点,是不是学习对我来说就很容易,考高分也很容易,您就不会管我管得那么严,会给我一点空间。”
“可是我不是啊!我什么都不是啊!”梁如夏脑子一片空白,双手遮住脸,浑身都开始抖,“所以我只能多花点时间,我不能参加学校里举办的任何活动,不得不参与的我要带着练习册去,别人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我只能拿着黑笔做着那些看好多遍都不会做的题目。因为一些活动耽误的时间,晚上我要加倍补回来,受不住要睡着的时候就用手掐起另一只手背上的一块手,狠狠地掐,我只能狠狠地掐,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洗脑,你要做题,你要学习,不然你不是个好女儿。”
“考试没考好的时候,同学难过几分钟就变好了,”梁如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能,没考好我每天都会焦虑、害怕,害怕自己下次还没考好怎么办,一直考不好怎么办,怎么办啊!您一直说我不争气,难道我就不怪自己不争气吗?!”
“他们说,考不上学就只能去做一些环境差、工资低、还没出息的工作,”梁如夏抽噎着说,说得断断续续,说得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是她还要说,不说她就要一直被玻璃罩罩着,直到憋死,说出来,即便逃不出来,也能把玻璃罩砸出一个小洞,尚且能呼吸,“他们说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想去干,我可以去干,我没有出息,就是没有出息,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学习了,我讨厌那些看不懂的理科题,讨厌背单词和古诗文,我只想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能活下去就行。”
“但是,妈,一直学习的话我好像活不下去,活不下去。”
“为什么爸爸出了车祸啊!”梁如夏紧紧地捂住脸,努力压住自己的声音,可依然控制不住,“为什么我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到最后,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她哭累了,哭得眼睛睁不开的时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猛地冲进了卧室。
秦莉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看起茶几上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