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虑

    床前的紫金香炉吐出淡淡的幽香,细碎的阳光透过甘黄色的竹帘照在男人的脸上,窃去半点光泽。

    陈十年躺在床榻上。

    “咯吱”,开门声微微响起,床上的男人轻轻动了动指尖,接着又没了动静。

    约摸一炷香后,陈十年勉强睁开了眼,有力无气地捏了捏眼角,顿时感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殿下!” 进来的侍从见他醒来,顿时欣喜若狂。

    陈十年见到眼前人也不由得一愣,竟然是阿弥,那个很久以前便被他带回太子府的小护卫。

    所以,他回来了?

    陈十年不可思议地环视着整个屋中的摆设,银丝金线的云鹤屏风半挡在床前,剔透的玲珑盏还如从前那般整齐的摆放在桌上,花梨石案上摞着各种书籍,这一切熟悉又陌生。

    他住惯了空无一物的府衙小屋,再回太子府时仿佛像是一个前来参观的客人。

    真的过了太久了。

    门外又着急忙慌地跑进了两个人,女子是一贯侍候的阿萝,站她身旁的男子他还有些印象,是自己安排到丞相府的阿疏。

    阿疏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眼神里熠着光却又透露着一种出奇的平静,他一身玄衣站在陈十年的面前,隐隐透露着几丝疏离之感。

    但陈十年以为不然,是他等了太久了。

    他怕自己像被人弃下的棋子一般无人问津,怕自己再次沉于暗处。

    人心是戳不透的冰,是长剑穿不透的铠甲,是余温可以捂化的雪。

    “今日是带我回来的罢?” 陈十年从屏风后慢慢走出,那声音明明清冷如月光,却总是给人一种煦和之感,“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

    男人躬身行礼,“微不足道。”

    陈十年闻言不由得一笑,这小护卫还是这般不善言辞,“今日周丞相本就没打算下杀手吧?”

    阿疏身姿笔直,应声道:“是,他只是想试探试探,殿下的朋友都未曾受伤。”

    站在桌前的男人只随手套了一只玉扳指,动作间,见那人还跪在地上行礼,无奈摆摆手道:“起来吧,以后你便留在府里,不必再去周相那了。”

    “谢殿下!”

    他的声音铿锵且沉重。

    陈十年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了,他坐在桌案前,空洞地望着远方。周相将他太子府里的人训得这般规矩,定然是下了不少功夫。也不知这位好丞相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他撑在案前揉了揉眉心,再度想起了她。

    *

    盛京城郊

    一心赶路的众人总算见到了“盛京城”三个大字。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陈六年扬着手中的马鞭欢声呼喊起来。

    车里的江迟依旧郁郁寡欢,她这一路上只靠在车上睡觉,半点不肯出来透气。霜荌早劝了几遭,于事无补。

    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做此事是得带着掉脑袋的风险。盛京城并不是所谓的最终点,它只是另一件事情开始的一个起点,他们没有笃定的答案,更没有几成必胜的把握。

    拳拳赤子之心,便是他们唯一的傍身之物。

    马蹄踏进城门,他们再也不会是从前轻松快活的小衙役了。

    大开的城门里是人山人海的热闹街市,高入云端的飞檐阁楼只是一间食肆,就连这里的裁衣坊都是有七八个小厮时刻伺候着的,街头的幌子如落英般在空中纷飞。

    这般繁华之地,于他们来讲也只是个陌生处。

    马车直入驿站,那里的人告诉他们:“今日见不了陛下。”

    江迟搓着手中的淑然佩,很是嘲讽地念叨了一句:“这城中还真是冷呀。”

    凉风穿过盛京城东西二十四条街,却唯独被拦在了皇城墙外。御书房里碳火刚好,茶香弥漫着整间屋子,镶金纹的檀木案桌上奏折累积,元禹帝从中冒出头来,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舍得回来了?”

    “父皇早就知道了罢?”

    陈十年慢条斯理地吹着杯中的热茶,不紧不慢地反问。

    “你这是说的哪门子话,父皇怎么会知道你去哪了?” 元禹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扬眸望向那个身披锦袍的少年,“行了,那就给朕讲讲此行有何收获罢?”

    “不虚此行。”

    元禹帝端起茶盏,摇头苦笑,总结得倒真是言简意赅。

    “细以言之呢?”

    “恭喜父皇,您有孙子了。”

    元禹帝一口茶水喷出来,顿时愣了。虽早有消息传来说他的好儿子藏身清河县里,但信中可半点没提孙子的事儿啊!

    这小子真是满口胡话,越发放肆了,竟然敢编出这样的鬼话来糊弄他!

    他是老了,但不是傻了。

    “那就有请朕的皇孙儿吧!” 元禹帝负身而立,扬唇笑道。

    “还在肚子里……”

    元禹帝眉眼顿时沉了下来,方才那话是可以不信,但这个听起来似乎不像是假的。难不成这是把哪个良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跑回来求赐婚了?

    糊涂儿啊,你是真有本事。

    你爹年轻时候都没这能耐呢……

    这奏折算是没有心思批了,老皇帝只央央地凑过去左右打听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说说吧,姓甚名谁啊?”

    “江迟。”

    陈十年语速极快,语调又轻,竟让老皇帝有些捉急了。

    “谁?江什么?”

    “江迟!”

    元禹帝望向一旁的大监李德海,李德海也摇摇头。京城里似乎是没有听说过这家姑娘,那清河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也是略记得些的,怎么这个偏就没半点印象?

    “清河县令江迟,就是要进京的那个……”

    陈十年解释道。

    “这清河县令不是名男子吗?周珩你糊涂啊!” 元禹帝不及思索,开口便要责骂。

    “姑娘,是姑娘!”

    元禹帝:懵

    “好吧,看在皇孙儿的面子上,明日早朝召她进宫吧,朕倒要看看这个小女娘究竟有多少本事!” 元禹帝在听完陈十年的讲述之后,倒觉得这小女娘确实有些意思。

    这小女娘真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不信!朕不信!

    “对了,今晚设家宴你就不必回去了,正好同你的兄弟们聚一聚。” 见陈十年要走,元禹帝立时便叫住了他。

    陈十年虽有些犹豫,但思忖片刻后还是留下了。

    与她相见,并不急于一时。

    他若是要诚心同她在一起,凭谁也是拦不住的。

    而此刻得了召令的江迟却在驿站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十年不在身边,她这一次倒真的有些手忙脚乱,也不知此刻的他如今身在何处?

    那可是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去状告周丞相意欲谋反?

    江迟连忙摇摇头,这老皇帝莫不是要将她摆上案板?

    不行,还是看好人证。

    若是明日出了差错,让老丞相逍遥法外,那自己岂不是没命可逃了?想至此处,江迟走下床,靠向了窗边。

    撑开窗子,她正好能瞧见屋外的马车。如钩般的弦月挂在空中,只在窗边撒下零星光辉,这里的月亮都没有清河的月亮圆,还真是无趣。

    少女枕着手臂靠在窗边,袭面的凉风也没能打醒她那浓浓困意。她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合眼了,自陈十年失踪后,更是日夜难寐。

    她怎么会不担心自己夫君?

    即便闹了脾气,藏了秘密,可他依旧是自己认定的夫君啊。

    一路上她藏着心中的忧虑,心里想着只要揭开了周丞相的真面目,十年也应该会回来的。

    清风掠耳,好生思念。

    陈大年隔着门缝见江迟好不容易睡下了,便没有再去打搅她,因着这事儿,让江迟抛下十年,他们本就做得愧疚了。

    昏暗的驿站中,陈六年皱着眉蹲在走廊的角落里,只是埋头自怨,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本来都已经到了盛京,进了驿站,他们怎么敢的?

    “罢了,他们在这盛京里盘踞多年,怎么可能会任由我们这些乡野村夫摆布……” 陈大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安慰了几句。

    “可是我本就该多加防备的,谁承想竟是这般坏了整个谋划。大家一路走来本就不易了,连十年都被人半路掳走,好不容易进京,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就是罪人啊……” 陈六年闷声自责,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霜荌等人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只焦急劝慰着:“你莫要自责,此事又不是你一人的错。犯人进京本就是要转交大理寺关押的,大理寺那边自然也是要担责的。”

    “可我们没了直接证人。”

    周棠从霜荌身后缓缓走来,“证人本就不只一个,至少现在廷夷还在我们手里。当初陈亭远不惜威胁也要带走廷夷,那就说明廷夷定然是知晓内情的。”

    “其实,明日朝堂之上江迟不一定会有机会直接讲明此事,届时只要让江大人抛出一个引子,后边的事情皇帝自然会派人去查的。”

    “关键时机,我们大可递出廷夷的认罪书……”

    几人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再隔缝望去,屋中少女依旧睡得发沉,周棠悄摸地为她披了一件大氅后便离开了。少女的指尖微动,夜色坠落。

    她们之间本就没甚么过节,此般打打闹闹地吵几句嘴也蛮有意思的。今夜她嘴上故意说得轻巧,可她也深知,明日在朝堂之上江迟定然是举步维艰的。

    不知为何,她好像有些担心这位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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