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家的那个又跪着呢!”

    “哪个?”

    “林辞。”

    “就欢春楼出名的那个。”

    一听欢春楼三个字,茶馆内女人的哄笑声一片。

    小茶馆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找不到活儿的、闲来无事来消遣的、借酒消愁的人,总之就没几个正经人。

    上个月还有个说书先生来吸引客人,可这个月说书先生不干了,破旧茶馆的客人越来越少。

    老板习惯了这种生活,她笑呵呵地跟客人打趣完,扭头就看见了临窗的一个女子。

    长相很是精致,体格也比寻常女子单薄了些,黛青色领袍衬着她袖口下的手腕愈发苍白。

    这女子来这里,不喝酒,也不和其他人一样打趣,每次都端着一本书,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像幅画儿似的,只是这脸色,惨白得要命,跟要英年早逝一样。

    想到这里,老板呸呸呸了几声,忙着招呼客人去。

    “客官,茶来了。”

    茶水一端上来,几滴飞溅出来的茶水洒在黢黑色的木桌上。

    苏谨卿捏着书的手指一紧,从袖口拿出手帕,先围着茶杯擦了几圈,又将木桌上的水渍擦了又擦。

    那力气像是要剥掉桌子一层皮一样,老板在远处看得眼皮直抽抽。

    擦干后,苏谨卿拎着手帕往桌侧下探了探,扑了空,她看向窗外,脸上隐约能看到懊悔和怀念的神色。

    即使已经过了一年,她还是有些恍惚,明明去年的春节她还在加班。

    苏谨卿还记得那天下班,走廊窗外升的烟花、楼下马路上的车辆行人。

    只是,下一秒她就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就已经到了这里。

    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女尊男卑的世界。

    一个连垃圾桶都没有的地方。

    轰隆一声,乌云沉沉的日空划过一道闪电。

    刚才还乐得聚在一起闲聊吹嘘的人如日暮飞鸟还般纷纷回家。

    病秧子更不能被雨淋,为了躲避“催婚”的苏谨卿为了这副身子骨着想,也要尽快回去。

    迈出茶馆时,她身后响起了老板和伙计的笑骂声,老板不着急赶回去,店在哪儿,老板人就在哪儿。

    苏谨卿长得纤瘦了些,走路倒是十分快,因此也没听见老板的夫郎的话,“我要是林辞,宁可嫁给文宣王当侍君,也不嫁给苏家大小姐一个病秧子。”

    空气中的闷热让苏谨卿额头升起了些薄汗,抬头她余光看到一个人,因为离得远,她只能看到那人穿的藏蓝色的衣裳。

    【诊断结果:青紫瘀血,瘀伤面积,占人体的7%。治疗建议:处方如图。】

    原本脚尖儿正往苏府方向去的苏谨卿,步伐一停,犹豫了几秒后,她走向相反的巷子。

    自从穿越过来,她身体里就多了这个名叫“医术传承”系统。

    只需看一眼,就能诊断出病情,除了不能判断她自己的身体情况。

    苏谨卿停在小贩前面,捏着棕榈树叶鞘编制的蓑衣,在脑海里试着回忆有关林辞这个人的记忆。

    直到她拿着蓑衣,付完银子,苏谨卿猛然想起了,这不是他的未婚夫吗?

    林辞嫁给她这个病秧子,不亏吗?

    苏谨卿掂了掂手里的蓑衣,虽然不够好看,但能挡雨。

    走到小巷子尽头的角落,她俯身和乞儿交代了几句,抬手指向林府的方向,又把蓑衣和碎银递了过去。

    收回手时,苏谨卿的视线一低,掌侧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黄泥,软绵绵还有一种粗糙感,只是颜色……

    让人难以比喻。

    她紧锁着眉,从腰间拿出一块崭新的手帕,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地擦着手。

    看见这一幕的乞儿,不屑地撇了撇嘴,没说话。

    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钱难挣,活儿难干。

    小乞儿别的不行,跑得倒是出奇地快,没等林府的下人发现,就把蓑衣塞到了林辞的手里。

    林府前。

    一名男子跪在台阶下,左手半撑地,凸起来的石砾硌的他手心一片红。

    林辞跪在这里快一个时辰了,膝盖早就发麻了,要不是手撑着,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意识开始模糊,他瘦削的身体也摇摇欲坠,突然被稀里糊涂地塞来了一个蓑衣。

    额上的汗水流到眼角,蛰得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模糊看出来,送蓑衣的是个半大的孩子。

    宽大厚实的蓑衣把林辞遮的严严实实,也显得他愈发单薄脆弱。

    林辞愣了一下,随后嘴角扬起一抹虚弱的笑,他不顾眼眶传来的火辣感,试着回头找记忆中的那个人。

    然而,他看得眼睛都快酸了,也没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哟,还有蓑衣呢!”

    林遥一身月白色的锦衫,眼神向下一扫,充斥着鄙夷和厌恶的视线落在林辞身上。

    虽然林辞名义上是他的长兄,但是林遥可从来没认过,一个出身下九流的人还配做他的兄长?

    见林辞沉闷不说话,还抱着粗糙滥制的蓑衣,林遥仿佛奖赏恩赐般道:“父亲叫你回去,不用跪了。”

    林辞踉跄了一下,撑着胳膊,动作缓慢地站了起来,不理会林遥的嘲讽,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身为林家的大公子,仆从却屈指可数,林辞慢慢挪步回到自己院子时,正好碰到刚回来的絮羽。

    絮羽开口道:“公子,我没找到文宣王,吩咐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没有人在。”

    絮羽是林辞的贴身小厮,是院子里极少数忠心林辞的人,林辞一些私密的事情也是他去办的。

    “没找到人?”

    林辞眼神一凝,因为刚刚在林府门口跪着,所以脸上的面纱还没来得及摘,只露出一双眼睛,显得整个人有些可怕。

    “公子……”

    絮羽没见过自家公子这样子,吓得一机灵,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扑通”一声,原本放在林辞臂弯的蓑衣摔在地上,扬起一阵泥尘。

    “没事。”林辞的眼神格外冷静,他看了眼蓑衣,吩咐道:“扔了吧。”

    絮羽动作麻利地拿起蓑衣,不敢说话。

    他也不知道公子怎么了,自从上个月月中,公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有的时候让人感觉到害怕惶恐。

    林辞回到卧房,扯开面纱,弯腰从下向上掀起来裤腿,膝盖上一大片青紫,严重的地方还泛着淤血。

    他从枕头下面拿出来提前准备好的上药,眼睛都不眨地揉了下去,动作娴熟,不带一分犹豫。

    显然,他是经常受伤的,知道这种伤揉的越慢,越难捱。

    只是,畏惧疼痛是身体的本能。

    即使林辞没有发出一声痛呼,他还是抑制不住眨眼、冷汗、颤抖的反应。

    擦药不到一刻,林辞的后背就被汗水浸湿了,他刚想换个内衫,就听见门外传来絮羽的声音。

    “公子,蓑衣里面有东西。”

    絮羽原本按吩咐把蓑衣扔掉,结果在里面看到了一张纸条,上面还有弯弯曲曲的痕迹,他虽然不识字,也知道纸是用来写字的。

    听到絮羽的话后,林辞捏起那个不及半掌宽的字条,未看内容他先讽刺一笑。

    哪家的败家子?上好的竹纸还用来这样撕。

    只不过,下一秒林辞就僵在了原地,甚至震惊到连指缝的纸条都掉了下去。

    絮羽见情况不对,谨慎问道:“公子,怎么了?上面可有什么不妥?”

    林辞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木讷地张了张嘴,却哑了声。

    他定定地看着絮羽的那张脸,直到絮羽再次询问时,林辞有气无力道:“你先下去吧!”

    “那这个……”絮羽捧着蓑衣不知道怎么办?是扔还是留?

    林辞目光落在絮羽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冷,“扔了,扔的越远越好!”

    絮羽被林辞的声音吓得连话都来不及回,马不停蹄地往外跑。

    眼看着絮羽走远了,林辞才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纸条,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

    这是苏谨卿写的?还是有人借此捉弄他?

    两个答案在林辞的心头摇摆不定。

    重生以来,步步算计的林辞第一次被打得个措手不及。

    他紧捏住纸条,安安静静地站在坐在床边,脑子里的猜测却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最可怕的是,一个荒唐的猜测在林辞的脑中成型。

    如果苏谨卿也是重生的呢?

    他都能为自己谋划改命,苏谨卿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不能?

    这个想法一出现,林辞几乎彻夜未眠。

    而另一边,苏谨卿回到苏府便开始昏昏沉沉,她把蓑衣给了乞儿费了点儿时间,路上淋了点雨,回去就开始发热了。

    苏谨卿做医生做的那么久,即使不用体温计,也能察觉自己现在处于低烧状态。

    她斜靠在软枕上唏嘘着,上辈子,她身体可是倍棒儿,别说淋雨,淋雹子也没问题,除了淋雹子容易被砸伤。

    苏谨卿感慨着过去健康的身体,大夫却颤颤巍巍地号着脉。

    不是大夫胆子小,而是这苏大小姐的脉上个月还是将死之人的脉象,可这个月脉象却正常得很。

    只不过,这脉象正常了,苏大小姐的身体状况可不像正常。

    大夫摸一次脉,心里就提溜着一次,唯恐哪天这人就莫名其妙的没了。

    大夫号完脉去写方抓药、告知苏家主病情时,苏谨卿扭头对年纪最小的小厮说道:“拿点酒过来。”

    低烧物理降温就行,用不着喝那些汤药。

    “是。”小厮正要听从苏谨卿的话去取酒,走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摇了摇头,“大小姐,不能喝酒。”

    苏谨卿被小厮像拨浪鼓一样的动作心头一软,她摆出严肃脸,“我不喝酒,但酒现在能救我的命,你拿不拿?”

    小厮被苏谨卿唬住了,小跑着去酒窖里拿酒。

    在小厮离开卧房没多久,一阵困意袭来,苏谨卿便支撑不住精神,倒头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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