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兄妹
云初霁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急切，要表现出她看望表哥只是为搭上三皇女而编出的一个借口。
她调整自己的呼吸，放慢自己的步伐。
三皇女并不真的愚蠢，她只是高傲又残忍，这样的人不会下意识地怀疑别人，同样的，在面对欺骗和背叛时，她也会格外地残暴。
为了这次见面，她已经准备了好几天，云初霁最终控制住了自己，并且成功地、平静地来到阳台上。
阳台正对着外面的一个星舰模型，木制的靠背椅上端坐着一个黑头发的男omega，他的背影和云初霁在星网里看到的不一样，最明显的区别是他的肩上垂落着半长的头发。
云初霁打了一声招呼。
云玄将视线从星舰模型上移开，他站起身，看向在这个世界里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
“初娘。”
云玄的声音温和无比，仿佛他还是那个身着白衫的风流少年，仿佛他还是那个将来要为云家顶门户年轻举人。
但他一塌糊涂的腺体和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却倾诉了他走向岔路的命运。
云初霁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云玄除了脸以外浑身遍布的红痕，上面有些痕迹已经因为时间过久而发青发紫，它们交错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幅抽象派风格的油画。
她伸手捂住嘴巴，第一次心头涌起如此明显的恨意。
她真的很幸运。
云玄依旧温和地看着他，小心地比了一个嘘的口型。
最终还是云玄先打破了僵局：“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云玄恍惚了一下，眼帘半垂，黑色的睫毛像阴影一样盖住了他黑色的眼睛，用一种不该有的平静语气道：“那看来我们是差不多一个时候过来的。”
云初霁止住眼泪，擦干净脸之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端起茶壶，为云初霁倒了一杯花茶，又略有些感慨地道：“你的运气倒是要比我好些。”
那可是她从小到大都仰望着的阿兄。
然而，露西亚，她怎么能这么对她的阿兄。
眼泪从云初霁眼里落下。
就算对那群土匪，她也只是厌憎而已。
假如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安排人命运的神明，云初霁觉得祂一定是用恶作剧的方式来对待他们兄妹二人的。
这些都没有用。
她要救阿兄出来。
云初霁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或者不要信息素爆发找露西亚狠狠打一架。
“我”云初霁急切地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找出一些坏事情，让云玄至少看上去没有那么凄惨。
因为她成了一个alpha，而本是男子的阿兄成了一个omega。
但她搜肠刮肚也没能找出来。
“三个月前。”云初霁艰涩地回答道。
好像说什么都不好，甚至自己存在也不好。
所遇到的事情都是来成就她的，老师、爱人、家人、朋友，她都拥有了。
而阿兄只有一件名为露西亚的刑具。
“对不起。”她到头来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云玄笑了一下，是那种听到一个不好听的笑话时为了捧场而特意发出的笑声。
“你又不是故意的。”
声音低醇，如一弯静深的水淌过岸边的大石。
“阿兄，我会救你出来的。”
“我会保护你。”
云初霁的声音真诚又急切，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不管阿兄今后想要在这个世界怎样生活，她都会让他达成所愿，不只是因为他是自己在那个世界所残留下的唯一的见证和亲人，更是因为，两人之间命运极端调转的对比，让云初霁忍不住开始为自己的幸运而愧疚起来。
就好像，她的幸运是通过剥削阿兄的不幸而得来的一样。
云玄没有回她这句话，他只是像从前那样温和地看着她，那是令人安稳的长兄的目光。
“喝茶吧。”他说。
他们又继续坐了十分钟，谈话氛围平静而压抑。而后云初霁告辞离开，同时和三皇女约定了下次来拜访的时间，不过是以来拜访三皇女的名义，露西亚欣然接受，毕竟刚刚遭受人生中最大失败的她需要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奉承来安慰她的心灵，尤其这个奉承的人还是她死敌的枕边人，一想到这点，那安慰的分量瞬间就加重不少。
不过，露西亚审视着这个看上去过于无害的alpha，看似随意地道：“唐见溪会同意你来见我？”
这次可都是用见云玄当幌子的。
但看云初霁的语气，下次她也打算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过来。
不过，偷偷摸摸也没有必要，毕竟云初霁手上可没有值得堂堂三皇女为她偷偷摸摸的情报。
“我和她说，我是来救我的表哥的。”
“您知道唐见溪她看不得omega受苦，只要用这个理由，她不仅不会怀疑我，甚至还会答应我的一些要求。”
露西亚诧异地挑眉，没想到这个面上老实的alpha居然用她老实的面孔做这种两面三刀的事，看上去她已经驾轻就熟了，说不定这就是她能拿下唐见溪那个变态omega的原因。
不过，为了维持自己首领的风度，露西亚还是不轻不重地提点道：“云小姐，你可以靠伪装成兔子混入兔群，但你可千万别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和捕猎的技巧。”
“殿下，我永远记得我是一个alpha。”云初霁抬起眼睛，沉稳地道。
露西亚满意地挥手逐客。
说实话，要不是唐见溪总是和云初霁黏在一起，她们本来可以更加方便地用光脑通讯的，也不用耗费心机才能好好交谈一次。
三皇女望着女alpha离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这人为什么会在星网上拥有那么高的人气，即使自己知道她实际上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但还是被她身上那股令人信任的气质折服。
甚至下意识地相信自己是她真正效忠的对象。
但是，从事实的角度出发，云初霁效忠与否又有什么用呢？眼下她自己成了废子，光荣成了废子，云初霁自然也是废子，她唯一的作用就是为自己近距离看着唐见溪那条疯狗而已。
她们现在都没有未来了。
露西亚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向阳台边上的那个人，不过，不得不承认，云初霁那副不似作伪的天真模样还是打动了她，至少在和她聊天的时候，露西亚会觉得自己还是个有希望的人。
呵，倒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既然这样的话，皇女伸了个懒腰，大发慈悲地想着那就对她的堂哥好一点吧，毕竟omega亲戚被折腾成这样是很丢alpha面子的嘛。
唐见溪接到了云初霁，但是是一个沉默的云初霁。
她身上罩了一层用于自我窒息的乌云，唐见溪仿佛能听见身侧这个人精神世界的电闪雷鸣。
看来，那是她真的哥哥。
而且情况极其糟糕。
唐见溪努力思考冲进三皇女家门把人抢走的可能性。
极低。
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要经过非常细致的筹划以及放弃一些东西。
轰——这个人的精神里大概又响起了一声雷鸣，以至于她突然颤了一下，随后泪水开始不自觉地往下掉。
唐见溪叹了口气，操纵着光脑把车停了下来，然后拿出云初霁给自己绣的那块手帕擦净了她脸上的泪水，然后认真地问道：“要去抢人吗？”
“我可以叫来很多人。”
只是她可能需要参个军避避风头，这样的话，她们的婚礼就遥遥无期了。
本来打算在云初霁毕业之后就结婚的。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坦白了，重点是云初霁刚刚和她哥哥谈了什么，能不能保证云玄会配合她们的救援。
云初霁眼泪还在流着，但她仿佛还没意识到这点，就连刚刚手帕擦过脸颊的触感都没能意识到，她用一种在这种情况下显得过于诡异的冷静语气说：“不要了。”
“会很危险。”
“而且，而且”说到这里，云初霁身上那种压抑的坚强轰然倒地，她疑惑而又恐惧地说着，“我哥哥他，怀孕了。”
唐见溪倒吸了一口凉气：“三皇女知道吗？”
“啊不，她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哥哥怎么想，他难道要为了一个孩子留在她身边吗？”
云初霁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只是要我多来看他。”
甚至对自己要救他出来的宣言没有半点反应，依然是温和地笑着，身上散发出一种近似母性的气质。
唐见溪闻言闭紧了嘴，担心地看了云初霁一眼，这个人又恢复到刚刚压抑的氛围当中了，云初霁对这个世界尚且半知半解，但是她可不是这样。
如果唐见溪知道的消息没错的话，那这个在云玄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三皇女唯一的孩子，而在如此在乎生育和信息素的帝国，私生子的存在向来是被严重鄙视的。
那么，云初霁的哥哥，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黑色的悬浮车再次升空，在寂白的天宇下无声远去。
阳台上，在那十分钟里，云玄说的话并不多，很多时候他都在听着云初霁语无伦次地保证她一定会让他过得很好很好。
啊，足足两个很好呢，看来真的是很坚决的想法。
自己这个妹妹，在家里就被保护得密不透风，从小不知世事，她不用撑起云家的门户，不用日夜悬梁刺股地科举，也不用亲眼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好吧，至少是喜欢，但是环姐儿的死法太惨了，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准时读书而已。
她只要每天绣花弹琴，当一个安静又能拿得出去的摆设就好了，有大把的时间发呆。
虽然没有自由，但是也没有痛苦。
而自己现在，既没有自由，同时还满身痛苦。
云玄喝空了茶杯里的茶，将里面的花嚼碎了吞进喉咙，而后温声告诉她：“初娘，我怀孕了。”
云初霁静了下来。
她瞪大的眼睛久久没有闭上。
“这，怎么会呢？”
云玄微笑着说：“我现在是一个omega。”
这句话像一把刀一样在云初霁的心里留下了一个伤口，她几乎立刻就面色苍白起来。
“你要生下来吗？”
“当然啊，那可是我的孩子。”
“不过，初娘啊，我在这里待得很寂寞，你记得要多来看看我。”
“阿兄你不离开吗？”
云玄转头看向院子里的星舰模型，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