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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出狱

    第六十七章出狱
    暮色沉沉,帝王的轿撵在悄无声息时停在了刑部大牢前。
    此行明德帝并未声张,故而牢中狱卒见到他时瞌睡立马一扫而清,忙簇拥着帝王进了地牢。
    一入牢中伸手不见五指,倘若没有烛火照明恐怕连前路都不曾见。
    自古以来帝王鲜少会入此等污秽之地,明德帝这般实为少数。
    地牢潮湿,明德帝一走一过时,袍角沾染上了不少泥泞。
    他眉头稍蹙,身边狱卒见了立即堆笑上前:“属下见过陛下,不知陛下亲自来刑部大牢是为.?”
    明德帝未曾抬眼看他,目视前方沉声道:“带朕去见定国公。”
    此话一出,那狱卒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最后神情瞬间慌张了起来,双手不安地捏在一起,支支吾吾道:“陛下.如今天色已不早了,定国公恐怕已经歇下,要不”
    “怎么,朕想见谁还要提前同你们刑部打个招呼吗。”
    明德帝面上神色看似平静,但实则其中语气早已对着面前的狱卒隐隐施压。
    天子突然降怒,令众人惶恐。
    “嘭”地一声闷响。
    时至如今,哪里还能从这人身上看出半点曾经定国公的风姿?
    “谁准许你们擅作主张了?!”
    定国公府的几人被关押的地方都不在一处,尤其是定国公,梁丞相先前特意嘱咐了要多加“关照”。
    明德帝脚步一顿,在墙边微弱的烛光下,他看见了逼仄的牢狱里正有一人靠坐在墙边,地上满是潮湿的泥土,身下连块草垫子都不曾有。
    狱卒点点头,面上依旧挂着讨好的笑,似乎是想朝明德帝邀功讨赏:“是啊陛下,定国公府上下狼子野心!竟然还想坏陛下您的丰功伟绩,当真为人所耻!这馊饭已经给他们最好的体面了!”
    那人满头白发,凌乱地垂在肩头,因太久未曾梳洗而变得干枯,似乎满头污垢。
    以为是明德帝让的。
    那狱卒吓得忙不迭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这一切都是丞相大人的吩咐,属下们就都以为”
    在一片寂静中,明德帝紧绷着脸,神情辨不出喜怒,他转头问那狱卒:“定国公府的人平时都吃这馊饭吗?”
    而他此时正虚弱地靠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桌前正摆着一碗一口未曾动过的饭。
    是明德帝终于忍无可忍,咬紧后槽牙将手中的馊饭摔到了地上。
    圣命不敢违,狱卒只能硬着头皮引着明德帝往前走。
    说来也是可笑。
    瓷碗掉在溼潤的泥土上依旧完好。
    但凡明德帝当真肯关心一下定国公府,只需动嘴问一问,又怎会不知这实情呢?
    不知走了多远,直到周围环境愈渐潮湿,空气里弥漫着霉味,耳边似乎还传来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吱吱”不停,兴许是隐匿在黑暗中的老鼠。
    不等他放在鼻尖闻,饭里的那股馊味已扑面而来。
    哪怕借着这微弱的光亮,明德帝也能看见他身下的衣服隐有水渍,应当正是被那湿土所打湿。
    明德帝神情尚有些恍惚,示意人上前打开牢门,他随之走了进去,上前端起了那碗饭。
    不过是发妻早逝,他心中有愧,想要借此来弥补些什么罢了。
    在明德帝的怒火下,靠坐在墙边的定国公缓缓睁开了眼。
    他仍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姿态。
    “陛下何必因为这点小事去为难一个狱卒,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陛下若当真想管,莫不如朝他的上头发难。”
    定国公府的声音不大,可却也不小,哪怕近来日子过得艰难,但他似乎没有被影响太多,依旧声如钟鸣,洪亮有力。
    是了,定国公年轻时带兵打仗走南闯北,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难没受过?如今这般,于他而言不过小打小闹,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倒显得明德帝多事了。
    见此,帝王面上并无太大波澜,只板着脸扬手屏退了众人。
    霎时间,牢中只剩下明德帝与定国公两人。
    他们师生,一个昂首站立,龙袍在身,光鲜艳丽。
    另一个靠坐在地上,仰头注视,形容狼狈。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如今已低微到尘埃。
    正如多年以前,定国公在数个皇子当中选择了最不起眼的滕千辞。
    倘若明德帝没记错的话,那时,定国公站在他的面前,朝他缓缓递出了手。
    同他眼下这般。
    可惜,定国公未曾像他当年一样,将手伸出来。
    他仍旧坐在那里,如同一座大山,巍峨耸立,无坚不摧。
    仿佛只要他在,这整个定国公府,便会永垂不朽。
    于是明德帝心中突然起了一种恶劣的心思。
    他忽然很想看看,这座大山怦然坍塌的样子。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明德帝缓缓张开了口:“皇后薨了。”
    他本想借此引得定国公的哀痛,却不曾想,在开口的那一瞬,自己倒是先红了眼眶。
    他敛去眼中哀色,正想去看定国公是何情绪时,却听见他语气平静问:“什么时候走的。”
    定国公不咸不淡的态度彻底惹恼了明德帝。
    明德帝指着他的脸愤声道:“就在今日!就在不久前!她至死都想着回定国公府!可你呢?!你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若不是你当初要让她为皇后,她怎会在宫中郁郁寡欢,甚至临死前都在想着逃离朕的身边,逃离皇宫!”
    明德帝眼底一片通红,身子半弓下,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定国公的脸,试图想要从他脸上找到哪怕只有一丝的懊恼与悔恨,可没有,定国公的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
    他在明德帝的涛涛恨意中轻轻掀了下眼皮,那眼神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丝毫波澜都未曾掀起。
    他的语气更是冷淡至极:“陛下,絮儿当初入主凤宁宫时,可是带着满心的欢喜,究竟是谁害她至此,想必你我心中都有数。”
    “你这是想要推卸责任吗?!你的意思难道是朕逼死了她吗?!”
    看着定国公不置可否的脸,明德帝突然大笑不止,那笑容里夹杂着万分苦涩,最终只化为一句:“若不是因你妄图想用絮儿要挟朕,朕何至于将她冷落至此!!!”
    定国公听到这话后闭了闭眼,顿感痛心疾首。
    “陛下,老臣从未想过,要用絮儿来威胁你,絮儿嫁你,实则是为巩固你的根基。你本就没有母族的加持,登基后更是惹得一群狼子野心的人对帝位虎视眈眈,絮儿嫁你,便是整个定国公府做你后盾,若不是如此,恐怕陛下的龙椅,早就坐不住了。”
    在明德帝后知后觉的目光下,定国公继续道:“若我当真觊觎你的帝位,从一开始,就不会将所有的权力交到你的手上。”
    还害得举家上下沦落至此。
    “陛下,我知你对定国公府心存芥蒂至今,我不求你能还我定国公府一个公道,只希望你可以饶我的孩子们一命,冶铁行商,均我一人所为,他们都与絮儿一样,何其无辜。”
    一听到那两个字,明德帝顿时便同疯了一般怒吼:“别同朕提那个名字!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想要朕放了他们?!你当朕是傻子吗!你要让朕放虎归山,留他们回来同朕索仇吗?!”
    定国公看着面前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学生,眼中逐渐泛起哀色。
    他最终沉声叹出一口气,仿佛老树枯木。
    “陛下,你恨的人终究还是我,而恰恰定国公府的支柱,也是我。”
    “景年双腿已残,敬轩与景知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生,陛下,您还在怕些什么呢?”
    明德帝定定地望着他的脸,半晌后踯躅着问出一句:“那你呢?”
    定国公似乎在为自己的孩子规划以后,但这万般规划中,却独独没有他自己。
    明德帝无声同定国公对视,看着他隐约含笑的眼,以及他早已释然的神情,明德帝嘴唇一颤,瞬间仿佛想明白了什么。
    他听见定国公同他说:“陛下,最后一次为我准备笔墨吧。”
    一如多年,那个严厉却有度的恩师,在吩咐自己的学生。
    明德帝听见自己嗓间溢出的声音:“好。”
    两日后,一个惊动人心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定国公在皇后薨毙当晚,悲痛欲绝之下畏罪自尽,明德帝念及定国公曾经的功勋以及对皇后昔日的情分,将定国公府其余人赦免了死罪,并保留了他们国公府的称号,但同时也薅夺了他们往日的富贵荣华,定国公府的所有名下产业均收归朝廷。
    如今,李家已经同寻常人没了差别,国公府,也不过是挂名的空壳罢了。
    出狱当日,恰逢阴天。
    李景知一身囚服,蓬头垢面。
    如今出来的人只有他自己。
    定国公府的人在后来都是分开单独关押,并不在一处,他不知其余人什么时候会被放出来,更不知如今的定国公府,已经少了一人。
    刑部大牢外,昔日友人正在此等候。
    李景知一出来,便看见窦凌云孤身一人,傲骨而立。
    看来,在他经历牢狱的这段时间,窦凌云在李玥瑛的照顾下,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虽仍不能剧烈运动,但目前暂时来看,同普通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见李景知出来,窦凌云忙迎上前。
    他的动作仍有些迟钝,走动下依旧一瘸一拐,只不过看得不甚明显。
    “蒋寒在朝身份敏[gǎn]不宜出面,我便没让他跟着过来,李玥瑛仍在我府上,吃胖了整整一圈,你大可放心。”
    李景知笑着朝他道谢,随后迟疑问道:“那叶府呢?”
    他先前从狱卒那里得知,定国公府的人行刑之日推迟,是因为有个女子敲响了鸣冤鼓为定国公府申冤。
    那人
    “你恐怕有所不知,叶清漪为了救你们,在行刑当日击鼓鸣冤,滚了钉床,现在人还卧床不起.”
    “喂!李景知!你刚出来你要去哪啊?!”
    回答窦凌云的只有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想都不用想,定是急得去见心上人了。
    只是
    “罢了。”
    定国公和皇后的事还是能瞒他一时是一时吧,否则,窦凌云当真担心,接二连三的打击,将会彻底压垮李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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