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野从饭局上出来，开车去了江大附中。
    下午高三（1）班正好在上体育课。他没怎么费力，就从人群里找到了熟悉的小身影。
    小姑娘穿着蓝白校服的短袖短裤套装，沿着操场在跑步。运动过后的小脸染了几分淡淡的粉，在阳光下生动得像是会发光。
    一圈跑完，她抬手随意擦了一把汗，没有像以往那样去小卖部买零食，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小小的单词本，边往回走边背单词。
    大概是因为太过专心致志的缘故，走到半路，她猝不及防地把脑袋撞到了电线杆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小脸上的五官都拧巴在一起。
    程星野莫名觉得好笑又心疼。
    然而刚要勾起唇角，就看见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的男生朝陆清越走了过去。
    那男生应该跟她很熟，低头关心了两句，陆清越甚至还冲他笑了下，然后两人便边说着话边朝教学楼走去。
    程星野看着两人说说笑笑，并肩走在一起的背影，一颗心蓦然沉了下去。
    住宿的日子开始把生活变成了固定的三点一线，教室、饭堂、宿舍三个点，成了高三生生活的全部。
    陆清越本来就自律，在这样高度简化的学习环境里，成绩更是突飞猛进，期中考第一次考进了年级前20，成为了整个高三老师口中的小黑马。
    有时学习累了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程星野。
    想起以前晚上做完作业，给他发的那些无聊的冷笑话。
    那些冷笑话都是她在微博或者抖音上刷来的，有些真的很让人无语。那时候她也许真的恋爱脑上头了，看见什么有趣的都想要和他分享。
    不过他似乎从来都不会觉得她烦。只会在她提出过分的要求时，勾着唇角，无奈又纵容地说，你够了啊。
    说是这么说，可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依着她。
    而她也越来越学会了得寸进尺，用尽浑身解数去逗他，一点一点地试探着他忍耐的下限，然后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偏过头，克制又无奈地低笑出声。
    往事一旦汹涌起来，便很难收得住。
    陆清越吸溜了一下鼻子，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不要再去想关于他的事。
    其实她也不算亏了不是吗，至少得到过他的一场偏爱。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陆清越感觉自己才刚刚一脚踏进高三，抬头一看黑板前的倒计时，却蓦然发现距离高考只剩下60天了。
    4月中旬，学校组织高三生体检。
    体检的医院定在江大附二医。为了方便学生，学校安排了大巴车统一接送。
    江大附中一个年级就有20个班，全年级将近800人。忙忙碌碌地弄了大半天，结束体检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回程的路上赶上了下班高峰期，四处都在塞车。司机于是换了条路线，从跨江大桥上头走。
    跨江大桥连接江城南北，高速公路大桥流量不大，虽然下了点濛濛细雨，不过车辆大多都保持在较高的时速上。
    司机顺利载着这帮学生过了桥，没想到刚要下桥的时候，对面忽然有辆轿车失控，直接越过防护栏直接撞向了他们这边的车道。
    突如其来的变故，司机立刻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没想到却还是晚了。
    两车砰地一声相撞，打着方向盘右拐的大巴车彻底失了控，被撞得直接车头换了个方向。
    车头越过防护栏，要掉不掉地挂了几秒，然后砰地一下掉了下去。
    桥上的车辆纷纷停了下来，有人跑到围栏边上往下望，也有人拿着手机叫救护车，现场一片乱糟糟。
    “...插播一条突发新闻。一辆载着高三学生的车辆在跨江大桥上失控....”
    程星野正要开车回一趟学校，车内广播播报的新闻却让他心头蓦地一跳。
    他扶着方向盘，心底惶惶不安。
    可是全市那么多个高中，哪有那么地巧合，偏偏出事的就是江大附中吧？
    况且江大附中光一个年级就有20个班呢
    就算出事的是江大附中，也不会那么巧合，偏偏就是高三（1）班吧？
    程星野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要镇定，可是越想却越慌乱。
    开到一个红绿灯路口时，还是没忍住掉了个头，直奔跨江大桥而去。
    江面上已经被管控起来，好几辆救护车闪着灯等在一旁。
    好在车辆落水的地方距离岸边不远，搜救队已经把车辆打捞上来，大部分的落水人员也都救了起来。
    傍晚的江面，到处都是刺眼的探照灯。周围围聚了很多人，现场一片狼藉。
    程星野不到十分钟就赶到现场。出事的地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外站着维护秩序的交警，里头已经有不少医护人员忙着急救的身影。
    他下车时，恰好看见周婷婷浑身湿漉漉的被一个医护扶着上了救护车，脑子里仿佛炸了雷，心口那根弦蓦地一下绷断。
    他有些慌乱地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就看见好几个人躺在岸边，蒙蒙雨雾模糊了视线，辨不清里头的人是谁。
    见他试图突破警戒线，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立刻跑过来拦住他，
    “干什么？！这里不能进来！”
    程星野猛地挣脱开，紧急之间急中生智，摸出自己身上带着的实习工作证件，
    “我是医生！”
    维持秩序的人见状，连忙将他放了进去。
    程星野跑了过去，在天旋地转的雨水中慌乱地寻找，可是却没有看见陆清越的身影。
    冰冷的雨水兜头浇着。
    程星野觉得这雨水好像直接砸进了他的心里，不然为什么他的心脏都冷得在发抖。
    好不容易看见了之前一直纠缠着陆清越的那个男生，他猛地冲过去，拽住他的手臂，
    “陆清越呢？！”
    肖青荣迟钝地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淤泥，模样狼狈不堪。
    他本来不是坐这辆车的，2班的车子坐不下，让他跟1班的车子挤一挤。没想到就这么倒霉，赶上了这个意外的事故。
    肖青荣摇了摇头。现场这么乱糟糟，他哪里知道陆清越在哪里？
    程星野松开手，迎着雨水往江边走。
    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着急地大喊，
    “还有医生吗？！这里有人需要急救！”
    他一回头，心脏猛地一缩。
    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视线被漫天雨幕模糊掉，周围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全成了虚化的背景。
    蒙蒙雨雾下，女孩子全身湿透，脸色苍白。一贯灵动的眼睛紧紧闭着，整个人一动不动，看起来像一只已经没了生机的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