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娘子的铺子,早被王怀找人闹得开不了门,日日都有些地痞流氓在外面晃悠。
洛娘子虽然被提出来了,但还是待罪之身,不好明晃晃地回去。宁桉担心王小娘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就让她下了学往郡主府来。
是的,虽然不是什么显贵之后,但王小娘是上了学的。
今上既然提出要放女,干脆就开办了个女子学府,叫耀华监,主打的就是对标国子监,意味着女人也可以光宗耀祖,报才华庭。
除了侯门贵女,普通百姓家的女子也可以去上学,只是要求要更严格点。
话虽如此,但总有些百姓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比起月月花银子送女孩去读书,还不如养在家里绣绣花早点嫁出去。
还能换两笔嫁妆回来。
因此,耀华监里,没几个普通女学子。
宁桉知道这一点的时候,深深佩服洛娘子的教育理念,健全人家都有所顾虑,更别说洛娘子一个孤身妇人带着女娃了,估计在背后没少被人碎嘴。
前几日王小娘被王怀的事搞得心烦意乱的,自然没去上学,直到今日才去找夫子道了歉。
只是她回到郡主府的时候,老感觉今日府内哪里怪怪的。
“莫阿婆,”王栖颜忍不住问,“阿娘呢,府内今日是发生了什么吗?”
“昌仪公主来了,正和洛娘子在院里说话呢。”莫婆子回答。
昌仪公主时时刻刻关注着女儿的动静,知道郡主府从牢里要了人以后就打听了一通,对洛娘子颇为赏识,两人牌桌上再交流了一番,眼下感情竟然出奇的不错。
王小娘进到院子里给昌仪公主见了礼,昌仪公主见她眉眼气度不同于常人,更是在耀华监里求学,也是颇为喜爱。
“小娘,”昌仪公主开口,“你今日是去了监里吧,说起来,这耀华监还是我与皇弟联手办起来的,这么算起来,你我算是有半段师生之谊。”
亲昵的话说两句就够了,昌仪公主这次来,主要是她查到了点消息,想了想,生怕女儿第一次做事吃了亏,给女儿来添砖加瓦来了。
“您是说……”王栖颜忍不住发问,“当年灭了外祖满门的山匪,是王怀找来的?!”
“不错,”昌仪公主点点头,“王怀回去那次,不是什么被山匪抢了银钱,而是一路上流连花丛花光了银子。”
“陛下那时刚刚登基,对官员私德极为重视,贪恋女色这点,算是一个污点,因此,王怀才不敢声张,咬碎了牙硬撑着说是山匪做乱。”
如果这是这个,倒还不至于让王怀暗中派人灭了洛家,毕竟洛家那时候住的,还有他自己的老娘,杀母杀妻这件事,被捅出来,能让王怀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昌仪公主在心底默默补充,这背后,还牵扯到一些开朝时期的事,前朝还未覆灭的时候,今上还是一个孩童,被贼人绑了,是昌仪公主和驸马拼着命才把他救了出来。
也是在这次营救行动里,怀着孕的昌仪公主伤了根本,不能再有子嗣,就连九死一生生下来的朗月郡主也早产体弱。
想到过往这十七年来,女儿一直患的失魂症,昌仪公主就眼睛发酸,世人皆说他们把郡主宠得如珠似玉,只有自己才知道,朗月郡主这十七年来,究竟是怎么过的。
好在,好在……国师说得没错……一个月前,女儿终于好了。
这次绑架,一直是扎在元家姐弟心里的一根刺,查到这之后,昌仪公主就进宫见了皇帝。只是这些事……没必要要向洛家母女说明。
朝中的大臣大部分都知道这禁忌,因此,这王怀才会这么害怕被人发现。
“山匪这类人,最讲的就是江湖义气,做了就做了,没做就没做。王怀给人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山匪怎么能够忍气吞声。”昌仪公主接着说。
从知道这件事开始,洛娘子就一直愣愣地坐在一旁,王栖颜一手撑着娘,眼底满是怒意,强压着怒火听昌仪公主讲。
“所以,山匪就干脆屠了洛家满门,坐实了这件事?”王栖颜发问。
昌仪公主摇了摇头,“洛家老爷常施粥散药,素有慈名。山匪也不是谁都杀的,是王怀,他知道这事后,意识到了这是个机会,干脆就找了人游说山匪,把事做实。”
王怀……
游说山匪……
机会……
洛娘子呆呆地坐在原地,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爹,娘,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伙伴……洛家那么多口人,她和小娘这么多年来的颠沛流离,就在王怀这轻飘飘的一念之间,成了大火里的飞灰。
气啊,怎么能不气,气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气自己不能早些明悟,让家人受了那么多的苦!
怨啊,怎么能不怨,怨自己有眼无珠,昏庸无能,怨自己怎么当年就对王怀那么多的破绽视而不见,盲目顺从,落到了今天这个结局!
想着想着,洛娘子心口一颤,一口血喷了出来,软倒在王栖颜怀里。
“阿娘!阿娘?!”
血喷了王栖颜满脸,温热的触感顺着额角流下,王小娘呆愣在远处,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院子里,丫鬟,大夫,一时间人人都匆匆忙忙走动起来。
——
另一头,宁桉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她正满脸尴尬,坐立不安地坐在花厅里。
救命!
宁桉忍不住心底哀悼,上次坐在钉子板凳上是什么时候来着,哦是刚出职场,第一次面对傻得甲方的时候啊,救命好尴尬好尴尬。
绸去,悦来都随侍在身后,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宁桉看看天看看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在多年职场生涯把她磨出了个铁外壳,牢牢地焊死在身上,才不算太失态。
花厅另一位主位上,坐着个未及弱冠的男子。
他生了一幅好皮囊,苍白瘦削得像是凛冬梅雪。坐在摆设华糜的花厅之中,唇红色白,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露出来,看得人不由自主地心惊肉跳,分不出是喜是惧,只觉得这色相太过逼人。
特别是这男子眉间带了一抹细细的护额,不知道是不是冲着冲喜这事郡主府给带的,上好的金红绣线绣在锦带上,正中垂了一颗小小的红珠,落在平静无波的眉眼间。
诡谲艳丽,偏又皑皑洁净,有点像堕入世俗的佛。
宁桉不说话,这少年也不说话,那颗小小的红珠却在不断地晃悠,晃得宁桉不知觉头晕。
现代的时候,娱乐圈一直是宁桉公司的聚宝盆,作为PR主管外加公司合伙人,宁桉没少和圈子里的人接触。
少年这张脸,放在整个圈子里,那都是相当炸裂的程度。
神颜外加童养夫,呸,未婚夫这身份,简直是王炸。
“果然美貌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缓了半响,宁桉喃喃开口。
哪怕脚底已经扣出个郡主府了,宁桉面上也不动声色,她故作自然地笑了笑,“那个,喝茶,喝茶——”
那少年端坐在紫檀八仙椅上不动,黑却澈明的眼眸向宁桉的方向一转,“江晏青。”
“啊?”宁桉一脸懵。
“我叫江晏青,还未取字。”那少年出奇地耐心,满满地说,他声音有点低哑,却不难听,很特别。
“嗯嗯!”宁桉僵笑着点头,“是,是,不叫那个,那个,你喝茶吗?”
江晏青:“…………”
噗嗤——
悦来站在身后,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圆眼睛滴溜滴溜地转。悦来的笑声本来不大,可厅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也就让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宁桉恨不得给自己两逼兜,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她心头绝望,这人会不会觉得她脑子不好啊。
江晏青倒是没这么想,虽然朗月郡主隐姓埋名,但昌仪公主,宣武大将军两个都不是好惹的,龙生龙凤生风,他们精心教养出的孩子会是傻子?
对于宁桉的这两句疯言疯语,江晏青暗暗在心底提高了警惕。
她一定是在试探我!
江晏青笃定地想。
为了不露出破绽,他不主动开口,表面上端起茶盏品茶,实则心里拉响了一级警报,就等着朗月郡主开口后见招拆招。
宁桉已经对自己这张秃噜嘴绝望了,犹豫半天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当时当下,竟然让她有一种相亲的感觉。
特别是和相亲对象见的第一面,她脸上贴了整整七张条子。
经过昌仪公主悦来几人七嘴八舌的解释,宁桉也算是搞懂了这原主记忆里没有的副君是哪里来的了。
宁桉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昌仪公主其实是和她提了一句的,只是那时候宁桉连天连夜的低热,脑子里面一片浆糊,压根没听进去。
朗月郡主在一月前病危,御医圣手,名贵药材流水一样从宫里流出来,就连帝后都被惊动,摆驾公主府。
眼看就要救不活了,昌仪公主一急,找了国师批命,也就是国师,提出了找个人冲冲喜的说法。
可这冲喜的对象也不好找,说来也巧,昌仪公主前脚冲出国师府,后脚就看见前来京城赴考的江晏青。
只一眼,就他了!
再一算八字,国师断言天作之合。于是,无辜路人江晏青就这么被公主府的侍卫绑了去,虽然没拜堂,也上了玉牒,成了副君。
也以为这个,朗月郡主才从公主府中搬出,到了隔壁的宅子,郡主府内居住。
理通之后,对于江晏青这个人,宁桉是有些愧疚的,古代的科举有多重要,宁桉不用想都知道。
可因为这事,江晏青错过了会试,虽说三年后还能参加,谁知道那时候又是个什么光景。
虽然严格来说,这是是原主的锅,怪不到宁桉头上。可宁桉自己知道,她总不能只继承原主留下的好,对原主带来的孽不管不管吧。
做人哪有这样做的。
打定主意,宁桉看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江晏青,叹了口气,挥退了丫鬟试探着开口。
“你……想不想再去科考?”
“嗯?”暗中戒备的江晏青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一时间茫然起来,眨了眨眼。
她这是什么意思?
宁桉接着开口,“先前的事,是郡主府不对,我向你道歉。与我结亲并非你的本意,我们可以先做一下表面夫妻,等我说服了阿娘,就合离。”
这话说起来是有点渣,宁桉叹息开口,“如果你还想参加科举,那郡主府会为你聘请名家,所有的费用都由郡主府承担,假使你日后仕途上有什么需要,郡主府也可以帮忙。”
美人虽好,也不能搞法制节目那一套啊。
说到最后,宁桉惋惜地看着江晏青的脸,这一眼她才注意到,江晏青不说话的时候,嘴角天生有些向下,这让他看上去,总是有些不开心。
江晏青又在想什么呢?宁桉忍不住想。
江晏青倒是没想什么,他愣在原地想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朗月郡主这是真心实意想送他走。
不行!
江晏青眼底划过一丝暗芒,那件事还没有线索,好不容易才进了郡主府,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该怎么做……
砰!
宁桉翻飞的思绪被磕在几案上的茶盏唤醒,她茫然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嘴角抿紧,没说一句话,冷着脸朝外走了。
“啊?”宁桉狐疑,宁桉不解,她忍不住发问,“这是搞的哪一出?”
悦来站在后面,悄悄戳了戳绸去使眼色,副君这是对郡主情根深种呢,一听见郡主要合离,脸都白了。
也就郡主年纪小不知道。
光看外貌,郡主和副君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悦来喜滋滋地想。
宁桉可不知道这两小丫头心里想什么呢,江晏青走了,她一下子就毫无坐相地瘫在椅子上。
“长得像个仙女似的。”
“怎么一看见他,我就这样紧张呢……”
宁桉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