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地一笑,孟灯斥:“油嘴滑舌。”
他们逛了一下午,直到傍晚,南港江暮晚风起。
寒意泛上身子,孟灯撑在栏杆上,冷得直搓手,“你听说过有关南港江的一个故事吗?”
陈犹托腮看冬日的江河,仍然有不时的船经过,响起鸣笛声,“什么故事?”
孟灯:“很多年前,南港江还是一个海港,可以开船通向大海时,有一位海夫和他的妻子很恩爱,一次海夫一早出海,直到深夜还没回来。妻子很着急,问了周围的海夫,他们说那天海上有极大的风暴,海夫怕是回不来了。妻子不信,就在海港边一直等。等到月亮升到最高空时,海夫开着船回来了。他浑身湿漉漉的,一看就是从风暴中逃离回来的。”
“妻子很高兴,和海夫紧紧相拥,海夫说,海的女儿会保佑十五出海遇难的人,因为她不舍得家庭不团圆。”孟灯就在陈犹质疑的目光中讲完这个故事,讲得娓娓道来,好像是个真的故事。
“我不信。”陈犹笃定,“这是一个假故事。”
“我在南城生活十几年,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南港江通到大海,开船不知道要开多久,而且南城渔业不算发达,发达的是.........”
孟灯听着他有理有据的反驳,只是踮起脚,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好了我不听你和我讲地理位置历史考察是什么。”
她掰正他的脑袋,冰凉的手贴上他脸上,体温的传导让陈犹立刻想到物理效应,感觉很奇怪,有点冷,但感觉又烫了起来,“陈犹,你知道这个故事流传到现在,变成了一句很好听的话吗?”
她一字一句,恳切认真:“一起在南港江看月亮的人不分离,就算分离,也会重逢。”
少女眼神炯炯,星星点点的光在眸中绽亮,黝黑的眼珠可以映见怔愣的他。
他翩然一笑,又想起一句形容。
见风时随风动,见雨时随雨去,唯见你时,固守本我,方寸大乱。
“你想与我不分离吗?”他笑意靠近,两人之隔,可以感受到对方体温散发出来的热量。
额发微微挡住陈犹的眼睛,却挡不住眼底的深情,尚青涩,所以情达深处,全部暴露。
“是。”孟灯盯着他的眼睛,只是一瞬,两人都像被电流滑过,视线交聚成一条滋滋的线,“有陈大学霸这样的人才在身边,硕博连读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啊。”
孟灯率先移开了视线,“能有这次的好成绩,多亏了陈大学霸的鼎力相助啊。”
“你想硕博连读?”陈犹抓住字眼。
孟灯摆摆手,“不是,重点不是看月亮吗?”
陈犹挑眉:“哦噢,你是想约我看今晚的月亮吗?”
“所以你还想约我吃饭?”
“与你共赏良辰美景?”
“与你夜晚交心?”
你还有什么想要干的,不如说尽了?
“陈犹你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啊,之前怎么没觉得你那么不正经?”孟灯不气反笑,“你真能想啊。”
“可不是吗?吃什么?想吃火锅吗?”陈犹重新托腮看着她。
还不等她说话,已然又换了动作,牵着孟灯围巾的一角,先是扯了扯,随后就拉着走了,“走吧事不宜迟,天色将晚,吃完出来赏月。”
“番茄锅吧,你之前说你不能吃辣来着。”
“还想吃什么?糯米丸子?我觉得挺好吃的。”
孟灯心中被气笑。
你是怕我反悔吗?
只要和你,做什么我都没反悔过。
火锅店内,温度上了不少。
锅炉的热气令孟灯发热,取下围巾放在凳子上。
陈犹下着刚选好的菜,正一件件下在锅中,“你喜欢吃什么我就下多点在番茄锅里。”
“丸子和牛肉片,多下点吧。”
孟灯看着陈犹面前颜色鲜红的辣锅,干辣椒飘在上面都看不见肉菜,“陈犹你很喜欢吃辣吗?”
“不算很喜欢,只是觉得吃辣刺激,有时候焦虑了吃一次会放松很多。”
火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模糊了陈犹的脸,更加柔和的棱角像是老相片特殊的回忆痕迹,但这是他们的手机像素还没那么高,这时的他们还是当初最美好的模样。
孟灯似不在意地拿起两罐王老吉,一罐开给自己,一罐开给陈犹,“你经常焦虑吗?”
陈犹接过孟灯递来的王老吉,“这句话应该问你吧孟灯。你经常焦虑吗?”
“就好像你一直陷入无尽的焦虑和悲伤之中。”
他还想说,这样的你,莫名我很难受。
但他还不知道这是否是喜欢伴随的一种状态,心疼?他只是想作为一个朋友,去关心他的朋友。
孟灯哼笑一声,咬着习惯喝了口饮料,而后一直玩着吸管,“你是这样觉得我的吗?”
“连我自己都未察觉。”
服务员上了红糖糍粑,孟灯夹起一块吃,“你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我们年级上一个人,她不时出现在年级榜上,第二第四,反正比当时的你我都好多了。”
“她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学,而在她不是班级第一的时候,第一是我的。她一直说是她心甘情愿将第一让给我,可我从不在乎那第一名,甚至觉得配不上。所以我一直努力学啊学学啊学,保持在年级的前三十名,这样我才会觉得我离她其实很近,就算她偶尔超越我,也不至于让大家觉得我很差劲。”
孟灯坦然,似乎这并没有什么,但陈犹已经知道一切到底如何了。
“或许这是我焦虑的原因吧,虽然我不在乎是否是第一,她考的比我高其实也影响不了我的分数,顶多是排名再降一位,测试失利没能保送而已。可我好像就是洗不掉,就好像我一直是个很差劲的人。”
店里的人来来去去,一波又一波,而陈犹听着孟灯分享自己的初中生活。
她说自己的好朋友余念,说她们俩背地里骂老师,说她读的书,还有写的文章。
她没有说自己的家庭,也没有说对陈犹的默默关注。
她分享的是一些稀碎的琐事,可没有一件是令她不快乐的。
她的印象里,早就不在乎以前的人了。
所以当陈犹问她会怀念初中吗的时候,孟灯和陈犹碰杯,喝完了最后一点饮料,“怀念的不是人,是那段岁月对我留下的,或许是影响,让我提早明白很多道理,或许是美好的时刻,例如雨天在操场跑圈,每个人都扬撒着肆意的雨水,骂老师也说这就是青春。都过去了,还是过好当下吧。”
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
她说:“毕竟人总是向前看的?和你们在一起后,其实我觉得我自信了很多,也放松了很多,焦虑倒也没多焦虑了,只是希望能够考上好大学吧。”
话锋一转,“一直在说我,你呢陈犹?初中的时候你也焦虑吗?”
陈犹回忆着,他的初中有好的朋友,好的老师,应该也没什么值得焦虑吧。
”焦虑学不会,焦虑写不完,焦虑没考好。”他自己应了声,“大概是这样吧,在你面前都是小喽喽咯。”
抬头一看钟表,“八点多了,你不是要去看月亮吗?吃好了就现在去吧。”
孟灯重新围起围巾,“走吧。”
付完钱,两人散步似的慢慢走到南港江,此时的月亮还分不清在哪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
“不会今晚没月亮吧。”
陈犹戴着眼镜,环视一圈后指向某个云层叠叠的地方,那里有隐隐约约的白光,却看不真切,看不出是云是雾,“月亮在那儿。”
手上一痛,是孟灯将陈犹的手打了下来,“指月亮会被割耳朵的,你妈小时候不告诉你吗?乱指什么月亮。”
陈犹摸摸手,有些委屈:“打得比割耳朵疼,都红了。”
“切。”
但还是胡乱给他揉了揉。
其实没红,其实没用力。
孟灯:“那等月亮出来吗?”
陈犹:“看会儿星星也可以。”
孟灯:“你妈没给你定宵禁吗?”
陈犹:“和她说了,她让我别死外面就行。”
孟灯哈哈笑出声。
陈犹:“你妈呢?女孩子那么晚回家?”
孟灯戴上帽子:“我妈出差了,家里只有我一人。”
“你知道的,我和我妈相依为命来着。”
“好行,那我们就一直等,等到九点,要是还不出来我就送你回家。”陈犹解释,“就算你妈不在家,女孩子还是要注意晚上安全。”
孟灯捂上耳朵,“知道了知道了。”
月亮在八点四十左右拨开云雾,弯弯的月牙像是上帝遗落在人间的女儿,被小心翼翼地捧在空中,云雾托着她,而她便好奇地看着人世间,皎洁的月光倾泻在屋顶上,流在平静的水面上。
而空中只有一颗星最靠近月亮,亮晶晶的。
“可惜今夜不是月圆,不过,今夜月色真美。”陈犹感叹,眼神却有意无意落在孟灯身上,夜里看不出来,他也放心大胆了些。
“是吗?一定要和月圆比,其他时候的月亮可都会生气呢,都是同一颗月亮,就因月球围绕地球的公转而导致的圆缺,倒让人嫌弃了。”孟灯反驳。
“所以我说,今晚月色真美啊。无关月亮如何,月亮一直皎洁明亮,喜欢的人自会发现它的好不是?”
孟灯的眼中映着月亮的光芒,陈犹说她的眼睛很美。
敢情还记着之前说的呢?
孟灯不看月亮,光芒一下就弱了,“我只是借了月亮的一抹光辉而已。”
陈犹又想起博尔赫斯:月亮不知道她的明亮皎洁,甚至不知道她是月亮。
她才不是借着月亮才美,她就是他心中的月亮。
南港江的月亮,他想说它不如孟灯。
“你的名字里也有光亮,哪来借月光一说呢?你自己就是明亮的啊。”陈犹的眼神真诚,即使话听来有些油嘴滑舌,孟灯也不忍再怼。
二人皆因对方的眼神而沉迷啊。
明月是岌岌可危的高台之月,寒冷凄凉。而你是低头可及的昏黄灯光,温暖安心。
孟灯裹了裹羽绒服,“今夜的风真寒啊。”
孟灯发自内心的感叹让陈犹一怔,喉头发涩,却也笑着承认:“是啊,真寒。也很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家?”
“那我可以邀请你下一次还来吗?二月三号。”
虽然不知道为何是在那一日,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他不记得。
“好。”
一步一步,灯光下两个阴影不时靠近在一起,又远离分开。
陈犹将孟灯送到家楼下,刻意叮嘱:“记得早睡,锁好门窗,小心坏人,还有别着凉了。”
一路上陈犹已经说了很多遍,孟灯捂耳朵,“知道啦啰嗦鬼。”
转身向楼上跑去,就在一楼,及时回头:“晚安陈犹。”
陈犹笑:“晚安。”
你才是啰嗦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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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陈犹翻日历。
二月三日,刚好是月圆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