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璐可能真的累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揉了揉睡眼，拿起手机，发现微信上有一通未接的视频电话，是一个小时前庄菲打来的。

    云璐关掉微信，看了一眼屏幕，已经是六点十五分。她知道这个时间点庄菲通常不会上课，于是按下回拨键，拨通了视频电话。

    “菲菲，怎么了？云毅那臭小子又搞事？”

    庄菲在南交大毕业后回了南中当语文老师，今年负责带高三，恰好是云毅的班主任。

    “没有啦，我就想来问问你，去东北的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云璐捂嘴打了个哈欠，应道：“不怎么样，累死我了。刚才才补完觉。”

    电话那头小心翼翼继续问：“那...你有去设计院找他吗？”

    身边熟悉的人都知道她对“陈洛风”这三个字特别敏感，所以通常不会直接在她面前提起。

    “我没有去设计院，菲菲。这次我真的是来帮我爸救冰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少来，璐璐，我是真担心你。这三年来，每次一听到东北水院的新闻，你就变得魂不守舍的。这次有机会去那边，你一定要好好和他说清楚，放过自己，别再让我们担心了，好吗？”

    庄菲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但也不完全对。

    云璐来白峰山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陈洛风，但更重要是为了挽救危在旦夕的山泉集团。

    大约一年前，李琼秋出轨了。而她的出轨对象竟是云辉永的得力助手，山泉集团的CFO蔡雄飞。

    李琼秋和蔡雄飞勾结在一起，向记者爆料，散布昆阴山水源遭受严重工业污染的谣言，导致山泉集团股价暴跌，为的就是后续低价收购山泉集团。

    这对云辉永造成巨大的打击，眼见爸爸心力憔悴，云璐哪还有心思去读研。

    因此，在研究生考试那天，她直接就交了白卷。

    为了不让云毅知道自己母亲的龌龊事，云璐思前想后，最终和云辉永商量着，决定在家族聚餐时上演一场假打赌的戏码。

    在这关键时刻，家族企业命悬一线，云璐明白自己需要站出来，她要扶持白峰山分厂，彻底取代李琼秋势力滋生的昆阴山总厂，从而牢牢掌控山泉集团的命脉。

    “菲菲，别担心了。我没事。要麻烦你在南城多帮忙照顾我弟和我爸，你也知道李琼秋的……”

    “知道啦，放心吧。南城这边，我爸妈和周泽凯会看着的。我现在要去帮学生上晚自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东北那边很冷，多穿点衣服。我先挂了。”

    挂掉庄菲的电话后，云璐趿拉了双毛绒拖鞋起床，正准备开门时，突然听到门板另一侧传来敲门声。

    “云璐，你在睡觉吗？”

    是加班回来的陈洛风。

    云璐紧握门把手，拉开门，眼前出现的是双手提得满满当当的陈洛风。

    “我买了一些牛奶，你饿了可以喝，还有一些你喜欢的小零食，平时无聊的时候也可以吃。”陈洛风举起塑料袋，递给她。

    她往塑料袋里瞥了一眼，发现里面装的是她最喜欢的Kanro Pure水果酸软糖，还有一整盒的歌梵蒂经典巧克力。

    这些进口零食在南城都很难买到，更别说在这山卡拉的溪池镇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从哪里买来的小零食，陈洛风晃了晃塑料袋：“那我帮你放进房间？你先收拾收拾，待会儿出来一起吃饭？还是你想去外面吃？”

    “在家里吃吧。好累，今天不想动了。对了，那零食多少钱啊？我转给你。”云璐脱口而出，完全没意识到言语间的生分。

    陈洛风放牛奶的手顿了下，说了声不用走出她房间，在客厅脱了羽绒服后，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他拿起汤锅，在水龙头里接了半锅水，打开瓦炉，将锅放到火上。

    火势猛烈，汤水很快沸腾，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他将紫菜撕成小块，用清水冲洗泡发后丢进锅中。

    然后拿了两颗蛋在碗沿敲碎，用筷子快速搅拌蛋液。

    云璐抱臂倚着门框看他。他的深色衬衫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结实干净的手臂。白瓷碗里的蛋液被搅成蛋花。

    在她的印象中，从小到大没怎么见过男人做饭。不管是周泽凯还是云毅，都和她一样，属于那种煮个泡面都能把厨房烧了的大少爷。

    过了十几分钟，厨房里弥漫着热气和紫菜蛋花汤的香气，陈洛风侧过头，“厨房脏，要不你出去等一下？”

    云璐听出他赶人的意思，但这次她倒是没生气，她猜测他应该是和从前一样，在害羞。

    两人谈恋爱的时候，云璐经常会忍不住用赤/裸/裸的目光直直盯着他看，每次他都很容易脸红。

    云璐笑笑，这腼腆样儿，以前也真是难为他了，摇了摇头，转过身离开了厨房。

    身后，陈洛风又说：“哦，对了，我今天路过，买了些冻梨放在桌上了。你想吃的话可以试试。”

    云璐拍vlog做旅行博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但唯独没来过东北，不是不愿意来，而是一直不敢来。

    所以她从没吃过这东北特色的冻梨。

    看着被冻得黑里透红的水果，云璐好奇起来，拿起袋子里的冻梨，咬了一口，牙齿冰冰凉凉，甜丝丝，爽口。

    陈洛风在宽阔而平整的床面上摆放好方桌，把饭菜摆了一桌。

    云璐没见过在床上吃饭，觉得还挺稀奇，问：“你们东北人都在床上吃饭吗？”

    陈洛风淡笑一下，“嗯，这是大炕。”

    哦，东北大炕。

    云璐曾在电视上见过，刚睡醒脑子不清醒，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她脱了鞋，坐到大炕上，暖意迅速从脚板底蔓延至全身。

    方桌上摆了三菜一汤，有糖醋小排、清蒸多宝鱼、爆炒空心菜和紫菜蛋花汤。

    大多都是她喜欢的家常菜式，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煮得多了点吧。”云璐看着桌面上的饭菜，表情犹豫。

    其实平时她不怎么吃晚餐，主要是怕胖，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来到东北就发现自己饿得特别快。

    “没事，不胖。”陈洛风盛了一碗紫菜蛋花汤递给她。

    他说的“不胖”，也不知道是说她不胖，还是说这紫菜蛋花汤喝了不胖。

    云璐喝了口汤，味道还不错。她知道陈洛风会做饭，但没吃过，大学时他们基本上都是在学校食堂吃。

    所以这算是她第一次吃到他亲手做的饭菜。

    陈洛风递完汤后，开始低头吃饭，不再言语，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云璐望着院子里的那棵喊不出名字的树，开始没话找话：“门口那棵是什么树啊？”

    陈洛风抬头看她，犹豫了片刻，回答道：“荔枝。”

    云璐诧异：“东北这种的气候，还能种活荔枝？”

    “种不活。”

    云璐想继续问他是不是傻，明知道种不活为什么还要种荔枝。但想了想，已经刺了他一整天了，最后什么话也没说，也跟着低下头吃饭。

    陈洛风用公筷夹了块糖醋小排，放她碗里：“试试。”

    看着碗里的排骨，云璐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像堵着一大块棉花一样难受。

    有时候，她真想撬开他的嘴，问他是不是还喜欢自己。

    要不然，今天他干嘛莫名其妙和她说什么谢谢她来白峰山？

    但转念一想，三年了，如果他真喜欢自己，怎么会一次都不来南城找她，哪怕是微信或者电话，也没打过一次给她。

    经过一分钟的挣扎，云璐很快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迅速得出结论，他不可能喜欢自己，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他本就是个很体贴、很照顾别人感受的人。只不过是为了照顾她这远道而来的客人，才做了许多迁就她的举动。

    东北人性格无论是热情还是内敛，好客大概是他们刻进骨子里的礼貌吧。

    云璐夹起排骨塞进嘴里，点头说了声谢谢。不同于早上针锋相对的气氛，冷静过后，现在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客套和疏离。

    这让云璐的心情更糟糕，她突然就没什么胃口了，搁下碗说了句吃饱了，走出大院。

    她仰头望着树梢上高挂的月亮，月光寂寥又落寞地铺洒在雪地上。

    她瞬间觉得白峰山这地方没劲儿透了。晚上基本没什么娱乐活动可言，只能无聊地刷刷手机。

    云璐点开自己的博主账号，站在大院门口的雪地上，随手拍了张自拍，点击发布，并配文：

    “我来到东北了，这里的雪色和月色都很美。”

    一个叫“云淡风轻”的账号发来评论：“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铺满皓影，上面流转亮银。”

    云璐笑了笑，心情勉强算明朗。每次她发vlog，这粉丝总会来评论，写的大多是些称赞她的vlog,或者鼓励她的话语。

    三年来，他未曾缺席她一次的vlog，正是这位粉丝的暖心陪伴，让她和他之间有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总觉得他很懂她。

    就像现在，即使他没把余光中《绝色》里的诗句写完，她莫名能感觉到，他真正想说的应该是：

    而你带笑地向我走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