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飒夜里,冷风习习,一纸战书从灵朝宫宇内飞出,直抵庸国大殿。
而相继的,被庸国侵占的南部十城守城令也于同一时间收到了战书。
庸国也怀疑灵国近来藏着掖着,是在憋坏,可他们却没想到,灵国口气突然这么大,竟是下了死战之书。
灵朝那帮臣民,怕是都和他们先帝一般疯魔了。
庸国仪式阁中,高级官员们正身着艳色袍服,正襟危坐,眉头紧蹙。
“臣有一言,安插在灵国的探子来报,言灵国有天人助力,战则必败。”
“笑话,”另一续着白须之人叱责,“谁曾见过天人样貌?不过是灵国安抚人心的手段,他们刚刚战败不久,军心不稳,粮草不足,拿什么和我军比?”
“此等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原还怕灵国一直避战,我国会授人以柄,现在是他们自己不要命,陛下还要犹豫吗?恐失良机啊!”
琴声响彻殿内,韵律悠扬。
一道苍老的声音于帘幕后响起,“那便战!”最后一字落下时,琴弦崩断,如裂帛之声。
“拨三十万大军,分三路发兵南望,命大将鲁金为前部先锋,大将卢非为统督。所占城池,不留活口,誓灭公西。”
“谨遵帝命。”
艳色官袍纷纷行礼时如浮动的烟霞,半晌后,这烟霞飘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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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
贾琥宽肥的身形如今硬生生瘦了几圈,脸颊都凹陷下去了。他一掌拍到案几上,震碎了茶盏。
“如今兵困民罚,百姓仅得了几月安稳日子,便又要打仗!他们这是视人命如草芥。严安基呢,这提案是怎么通过圣女院的,他是怕自己来年就死了吗,就这么着急立功吗?”
隐含怒气的诘问令室内每个人都深深低下了头。
谁人不知,贾琥背后可是那人,他若发怒,就代表着那人也不同意此事……
贾琥尚在破口大骂,掘起严安基和众人祖坟来,唾沫横飞。
不知何时,严安基阴恻恻的脸出现在了窗前,他似乎抽了抽嘴角,强忍着自己屏蔽那些言语攻击。
他向贾琥恭敬一礼,旋即一撇袖子,置气般坐在垫子上。
“别骂了,这事是圣女默许的。”
贾琥滔滔不绝的声音顿时停了,他身子未动,头却如狼顾般转了过来:“什么?”
严安基叹口气说:“圣女院中确实有许多人被收买,虽不知具体是何人,人数又为多少……但区区几人根本不成气候,投票结果绝不会因此而颠覆。此事是经过圣女点头的,是圣女想战。”
贾琥怔愣:“怎么可能……”
“确有可能,”圣女院兵部部长拱手示意,开口道:“庸国亡我之心不死,此时不战,来年春天也难逃一战。但若此时开战,我们居于防守之位,庸国千里奔袭,兵马疲惫,而我军士气高涨。且我国冬日奇冷,而庸国常年居于温热地界,不善寒日作战,这些于我而言都是良机。
“若犹豫不决将错过良机,我国所凭底气,乃向神州学习的各种技艺。可一冬过后,谁敢保证探子不会打探到各类机密报予庸国?庸国又万一经过一冬钻研,也造出了类似的军事农业器具,那么我军优势荡然无存,灵朝也将拱手他人。
“圣女所忧,当是如此。”
一番话点醒了众人,他们恍惚地看向天空。
贾琥也渐渐冷静下来,摩挲着下巴,眼角的疲惫消散了些。
“既是圣女的意思,那便如此办,圣女院拨人去前线支援,力求尽快得胜,让百姓们能过个好年。”
他语气一转三折,沉淀着深深的疲倦。
众人除他以外,皆是向天作揖,而后缓退几步告退。
贾琥却是揉了揉眉心,心中苦闷。
自从直播时间缩短后,朝中便涌现了“激流”,虽然他们现在还不成气候,顶多干干收买之事。
但不知为何,圣女却愈发沉默缄言,以至于很多时间,他既得不到她明确的命令,也猜不准她的真实想法。
圣女在静观其变,可她究竟想看到怎样的变化呢?
贾琥忽然有种错觉,而在思索到这种可能后,他竟越发觉得悚然。
自杀了恭宣帝之后,圣女就像完成了宿命,不再与灵朝频繁互动。她现在更像一位神灵,俯瞰着灵朝,只在关键时刻出手,其他时候,她只是静静看着这个时代变更。
好似在透过灵朝凝望着另一个已逝去的国度。
正思索着,眼前白光闪过,贾琥头重脚轻,似被雷电击中。
头晕眼花的感觉过去后,一行纯白色的字体竟浮现于空中。
他即刻认出来,这是谭轻歌在向他传话。
“落后就要挨打,望以史为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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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船龙鼓,旌旗避天,江风扯得人极近破碎。
皓月当空之时,两方水军隔江而立。
这是场庸国众人皆知不会持久的水战,眼见天气转冷,江水很快就会结冰,届时坚冰数尺之深,滔滔不绝的江水会化为坦平大道。
而水战也将转为陆战。
“灵国不自量力,我军水性极好,且日夜操练。而灵朝素擅长以骑兵长枪取胜,如今他们全然无用武之地,在这浩浩江水之上只能任我宰割。”
庸国水寨中,有大笑声不断从营帐中传来。
有尊大者,也有谨慎小心之人,兀自摇着头沉吟道:“不可轻敌不可轻敌啊……”
但显然一两个谋士的担忧并未转变大将的看法,他们信心满满地望着灵朝水寨的方向,似乎已看到了战争的胜利。
可翌日眼前之景,却令所有庸国将士惊掉了下巴。
只见横波滔滔江水之上,巨大的战船似连绵群山,高耸入云,令人顿感压抑,好似被死死压住,喘不过气来。
庸国隐隐为傲的水军战船在灵朝的军舰面前渺小得像是一条小舟。
更为可怖的是那两艘巨船浑身漆黑,不是木制,根本辨别不出用料。
位于船头的庸国统督卢非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额上冷汗涔涔。
他下令急速撤退。
“鸣金收兵,再寻战机!”
鸣金之声响彻阵列,庸国的战舰群落荒而逃。
军心在面对那庞然大物时不堪一击,只能另寻他法了。
水寨营帐之中,一改昨夜欢笑之声,众人皆低头不发一言,气氛沉重。
“为何从未得到消息,灵朝何时造出了那等巨船?”
“巨船稳,先锋队与其交手,惨败而归。”
“火攻!为今之计只有火攻才能取胜,管它什么做的,总不能连火都不怕吧!”卢非怒而拍桌。
于是当晚借着西风,庸国用数条草船为诱饵,上浇火油,站点火死士。
孤注一掷地冲向了灵朝的舰队,直冲那两条赶工而出的巨舰。
漫天火光在庸国士兵的眸子中映照,火焰跃动着,仿佛淬炼的打铁花。
可转瞬间,那熊熊火焰又熄灭了,无声无息地像那阵阵西风。
卢非立于船头,嘴角的笑容逐渐僵住。
身边的副将与谋士接连惊呼,更有数人惊厥过去。
“怎会如此!那到底是用什么造出来的船?!”
“是铁!唯有铁船才能不怕火,可是怎么可能呢,那样沉重巨大的铁船怎么可能浮得起来?”
“你们看,那铁船上头竟不是帆,而是……烟囱?”
“难不成,灵朝真的有仙人相助?……”
喊杀声从那艘巨舰上传来,庸国人只遥遥看见船头林立、挥舞着武器的士兵身影。
一片混乱中,卢非深吸一口气,暴喝道:“不许慌乱,违者斩立决!派出队伍伏击断后,有序撤离!”
在他看来,两军隔着天堑江水,更有强劲江风阻隔,灵朝绝不可能立即杀过来,现在军心已散,暂时撤退才能保存实力。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只利箭呼啸袭来,唰地一声扎进他耳畔的船壁。
箭尾晃动不止,带出嗡鸣之声。
卢非的脸颊渗出一丝血液,还有火燎一般的痛觉。
他目眦尽裂,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这是……箭?怎么可能有射程这么远的箭!”
周围士兵的呼喊逃亡盖住了他的嘶叫。
刚才那一只箭尖带火的箭羽猛地爆开,将他战甲外的棉衣燎着,火焰瞬间舔着衣料而上。
侍卫紧忙上来拍灭他身上的火,可已经来不及了,无数只带着烈火的箭羽好似遮天的鸟群,照亮了整片夜空,将月亮的光辉衬托得犹如萤火。
庸国的船只瞬间陷入火海,无一幸免。
而灵朝这边,严安基负手而立,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大手一挥,指挥大将:“向前,杀他个片甲不留,雪我昔日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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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站,庸国从志骄意满到偃旗息鼓,再到最后落荒而逃,只用了短短三天时间。
天堑江水依旧滔滔不绝,灵国所向披靡之姿引得其余诸国皆是闻风丧胆。
谭轻歌在楼下的车里,从纯白空间中抽离出意识,缓缓呼出一口气。
天气渐冷,车内没有开空调,深秋的夜里她呼出的气息形成一团白雾。
听完贾琥开心得意的报喜,她却有些开心不起来。
灵朝如今气焰正盛,甚至有诸多小国自发向其上供。
可唯有她清醒的意识到,灵朝的技术爆发已经陷入了短暂的停滞期。
目前灵朝境内,还没有勘探到石油,这决定着它进入工业时代的契机还很遥远。
可偏偏,灵朝上下都是志得意满,认为自己是实打实的大国,四海之内无敌手了。
从历史经验角度看,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一声车笛惊扰了她的思绪,她在车灯光的照射下轻轻眯起了眼睛。
车灯很快就关闭了,颜柯打开车门下来,走到她的车窗前,屈指敲了敲。
“怎么不上去,不是说回来取厚衣服吗?”
谭轻歌这才缓过神来,抬头瞧了眼自家的窗户,转而疑惑:“你怎么来了?”
颜柯脸泛出奇怪的绯色,眼下的皮肤浮起红晕。他揉了揉脑袋说:“我帮你一起取衣服呀。”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谭轻歌一滞,稍微反应后惊讶得发现自己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你想上去?”她挑眉含笑。
颜柯头垂下去,点了点。
她露出一声轻笑。
随后两人是怎么靠近的,谭轻歌记忆有些模糊,一道白光闪过后,那双含着情绪的眼睛仿佛起伏的潮水,令她心驰神往。
两人隔着车窗,在繁星和夜幕下双唇相贴,呼吸交错间乱了方寸。
旋即,她感觉一双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并逐渐用力。
谭轻歌震惊得睁眼:“你要干嘛?”
她凑近了,抓住他作乱的手,眯着眼睛问道:“你不会是想扣着我的头按着我亲吧,你来硬的?”
颜柯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一瑟缩,手腕在发抖。
着急得眼角彻底红了,声音急促的解释:“对不起轻歌,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方才他的灼热气息还停留在唇畔,看着他慌乱的模样,谭轻歌没忍住笑出声来,眼梢瞥过,打趣道:“是吗,但偶尔粗暴一点,我还挺喜欢的。”
说罢,她在对方略微怔愣的目光下下车,撇下他独自一人上楼。
钥匙扣相互碰撞,叮铃作响。
在哒哒的脚步声中,突然响起一阵更重的步伐声,速度很快地向她接近。
谭轻歌正要进电梯,闻声好奇转身。
恰在这时,脑中响起系统的警报声音。
【检测到有人迅速接近,检测目标人物有危险性但不具危险意图,检测到宿主察觉到目标人物后身体处于放松状态,警报解除,防御状态解除……】
系统的警报声接连出现,几乎是不带半点喘息的说出了所有话。
“谭轻歌。”
在她还在消化系统所说的话时,不知哪里传来一道喊她名字的嗓音,格外熟悉。
她刚回头,便被一道强硬的力度甩进了电梯里。
后背掼在电梯壁上,有一瞬间的痛觉,但她的头却被护住了。
双手被掐住后高高举起,随即温热的唇舌便让她失去了理智。
有点疯啊……
脑袋里崩出不合时宜的感叹,而颜柯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专心,故意狠狠咬了她一口。
紧接着,连绵的吻细碎落下,像躺在沙滩上被温暖的海水逐渐淹没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放开,气喘吁吁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颜柯也没好到哪里去,伏在她的肩头喘着,热气扑在她的脖颈上,酥酥麻麻的,连带着心头也有些痒意。
“轻歌,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名分啊。”
他委屈的声音在密闭的充斥着暧昧气息的狭窄电梯内回荡,幽怨得很,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