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黑化宁芙能够看见宁宪舒的鬼魂》
晨光熹微,沉寂了一晚的江村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犬吠声、打鸣声深一声,浅一声地扰人清梦。
也许,它不只是梦。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带着点啜泣,在不停唤着“阿芙”“娘子”之类的词。
这声音很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夫君的声音,宁芙暗自揣测,但这里迷雾重重,防不住是鬼怪伪装,诱惑自己前往。
可是这里也无甚他物,只得硬着头皮走近声源地。
参天的大树下,一青年穿着红色长袍背对着自己,望着潺潺溪水长身玉立。
宁芙心里已经给此物打上了是鬼非人的标签,脑袋转了千百转,还是选择靠近,方才看清他的模样。
墨色的长发披散,更显得那张惊心动魄的脸有些苍白,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填满了哀色,淡粉色的唇上似因不断的呼喊裂了几道白色的纹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了自己的缘故,他有水光的眸子里一丝喜悦,随后抿了抿唇,向后小退了一步,好像羞于把这不修边幅的样子见于人眼前,
宁芙不知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感受这精怪的情绪,知晓他没有伤害自己的心思,可心里愈发觉得古怪。
这张脸分明和自己过去的夫君一模一样。
这人自从平步青云后,就变了许多。宁芙冷笑着想,许是在京城见惯了富贵与美色,便不愿再多看我这山野村妇了,最是薄幸锦衣郎嘛。
忆及这句话也是张宪舒在给自己读话本的时候教给自己的,宁芙恼得皱了皱鼻头不愿再想往事。
宁芙的回忆只是脑海中闪过的片羽,她偏过头去不想看到那双惹人生气的眼睛,“宁宪舒,你搞什么鬼?”
张宪舒仿若听不见她质问的语气,低垂着眉眼扑在她身上,“娘子,都是为夫的错。”
呼出来的温热的气体在脖颈处氤氲,也没能融化宁芙坚冰似的态度,“夫君哪里有错,都当上大官了,身边多几个美人很正常。”
身上的男人拥住宁芙,紧贴着她的耳朵发出气音,“你明知他不是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知道他不是我。”
宁芙转头盯着他的颈间的凸起,不去看他溢满委屈的双眸,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宁宪舒低头亲吻她的眉眼,“娘子,都是我不好。”
“娘子,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她的嘴里却溢出了一声“枝枝”。
宁宪舒的眼睛里迸出几点星光,语无伦次,“呼呼,我不逼你了,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失望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他带到你的身边。呼呼,你不要再找我了,离开他,保护好你自己。”
呼呼,呼呼,你是我唯一的瘾症。
宁芙也回抱住他精壮的细腰,从他温热的躯体上汲取热量,“枝枝,你回来了”。随后踮脚吻了上去,吞掉了他的回答。
宁芙的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脸上飞满了红霞,她不自觉地呓语着“不要了”。
醒来方觉大梦一场,可是身上的红痕又作何解?
宁芙坐在梳妆台的边上,没有喊侍女过来服侍,而是静静望着黄铜镜里模糊的身影出神。
死人怎会复生?况且她早已厌了被圈在后院里,恶了男男女女对竹马痴迷追捧后斜瞥过来的眼。
才不是嫉妒,她勾了一下嘴角,明明是心shan。
她为什么要拆穿顶着宁宪舒身份的宁钰舒?她只用故作不知异样,送点厨房做的汤汤水水,便足以成为这个冷淡版黑皮夫君最信任的盟友。
不过这本该消失的竹马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如果只是当个小宠倒也打发时间,只是若想破坏现状那也是宁钰舒该头疼的事。
改天还是去安福寺拜一下吧,宁芙满不在意地想,当为盟友祈福了。
宁芙带着几位美姿仪的伴随乘着宝马香车边游边玩地驶回京城,足足过了三月,烈阳的眼睛才注视着这车队载了几车家乡特产和路上遇见的好玩有趣的小玩意儿进了京。
哪怕隔着车篷,暑气也将宁芙蒸得燥闷,连带着对夜夜入梦的竹马张宪舒不满了起来。
离京越近,这家伙便越过分,昨夜他只拢着一匹素白色的绸缎翩然而至,披风落下的瞬间,无刺的柔软藤蔓掩不住他暖玉般的身体。
宁芙想想就热得发晕,伸手倒了杯沁凉的茶水压下那颗燥热的舌。豆绿色的宽大棉麻袖子下全是昨晚胡闹的痕迹。
一开始宁芙还有些不好意思,宁宪舒却仗着是梦境越玩越开,从床榻上的百般羞人逐渐随着他鬼力的强大解锁了府里的亭台楼阁各式场景。
反正这只是两个人的梦,宁芙索性也遵从自己的天性,当梦里养了一只千柔百顺的小宠,玩得痛快。
在宁宪舒的喘声中,宁芙不知怎地用手指划过他的脸,“你要是一直是枝枝,该多好”。
宁宪舒微微睁开迷蒙的双眼,却只敢看着她的鼻尖,轻搂住她的脖子,轻声“嗯,呼呼想怎样就怎样。”
宁芙却笑得轻颤,“宁宪舒,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宁芙喜欢宁宪舒吗?可能是喜欢的,也可能是爱的。只是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喜欢当大姐头罩着小弟宁宪舒的感觉,她喜欢这种保护别人的成就感。当宁宪舒救下她的时候,她头一次听到自己胸腔像洪水决堤一样地响,响得头发晕。
那鬼使神差的一吻却让自己成了他羽翼庇护下的一只雀。而她只能望着他褪去灰扑扑的绒羽,跃了龙门,成为名震京城的才子。
她刚开始也是喜悦的,毕竟这样当世绝伦的才俊是自己的夫君,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取消自己与他的相约,她开始喝酒,却不会醉到不省人事,只是头发晕。
一次卧在花间的石头上,却无意间听到侍女们谈小话,说是状元爷对当朝公主一见倾心。
另一个小侍女便打断她,道这主子对夫人才是一心一意。
那个侍女却笑她不懂男人心,你不要看一个男人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这男主人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抛弃糟糠之妻,自会被戳的脊梁骨都断了。我可听厨房当差的阿嬷说他天天熬避子汤。
小侍女却不乐意地嘟囔,什么嘛,那夫人岂不是太可怜了。
宁芙的泪一下就滴了下来,打在散落在石头上的衣摆。她知道小侍女们的话所言非虚,只是这避子汤不是她喝,而是宁宪舒每次行房之前喝的。
刚开始成婚的时候看到他皱着眉头喝这苦药,还颇为担心他的身体。
宁芙从那时开始丢掉了宁宪舒给她搜罗的美酒,转而去安福寺进香。她始终躲着不见宁宪舒,因为她害怕一见到那张脸上的笑容便吐出来。
在寺庙清修的日子也正好是宁宪舒忙的最昏天黑地的日子,他想处理好流言,他想让再无人插手他与宁芙之间的事,他想让宁芙能够自由地实现自己的抱负,却没想到隔了很久没见的娘子一回家便是要和离。
宁芙只觉得他有病,她已经打算要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了。
她受不了时刻在妒火中煎熬的日子,她不是嫉妒从未见过面的身份尊贵的公主,她嫉妒的是曾经一同身处乡野、转眼便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为之付出的宁宪舒。
为什么只有她没有变成有能力的大人?
等到宁芙被宁宪舒关了一段时间再出来的时候,宁芙发觉自己是如此恶劣的人,她讨厌宁宪舒对人心的算无遗策,却享受掌控对方、看对方一再妥协的样子。
变成鬼的宁宪舒看出宁芙的不喜,一转念便变换了场景。绿竹猗猗,躺在石桌上的宁宪舒,脸上、身上都是晕开的绿色汁液,更像是山林间初生的竹子精怪。
他用头贴着宁芙的脖子,像小动物一样轻蹭,把宁芙的坏情绪蹭开。“阿芙,我不想和你分开”。
宁芙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墨色的发,“怎么了,枝枝”
宁宪舒眉间闪过轻愁,“回到府里,你就看不见我了”
宁芙掐着他的下巴迫使对方抬头,轻吻在他的眼睛上,“小可怜,那是你该烦的事”。
……
安福寺,深夜。
宁芙再一次坠入梦境,只看到满殿的灯火通明,而男人背对着她,发色如研好的磨一般倾洒在地上,寂然地跪拜于佛像之前。
“你为什么不转身看我?”
木鱼的声音顿了一下,似是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宁芙继续,“你是怪我没来找你么,枝枝。”
宁宪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知道我从不会怪你。”
“那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我?”
“呼呼,你为何一直问我,却不肯走向我。”他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荒凉。
“我害怕”,宁芙诚实地说,“我以为你会与我生气。”气我把你一个人抛下这么久。
宁宪舒笑了,“呼呼,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很久之前有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找上了我,它说等我完成任务可以许下一个心愿。”他依然没有转头,“等我再次听到可以许愿的声音之后,我发现你看向我的眼睛充满了恨意。”
“系统说可以洗掉你的记忆,让你变回以前的样子。”
宁芙挑了挑眉,眼神有点危险。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变回从前。你不是我的所有物,你和我之间的记忆也不是。”
宁芙方才觉得有点惊讶,手只是在袖子里动了动,仍旧没伸出去。
“我许的愿望是让你幸福。”
她的瞳孔扩张了一瞬,“可是你死了啊。”
“呼呼,我好开心,至少你有想过和我在一起是幸福的。”宁宪舒声音中流露出一丝解脱,“我当时以为只有我死了,你才有可能愿意重新接受我。”
宁芙语气古怪,“人都死了,我还怎么接受你?”
“我没想到系统实现愿望的手段出现了偏差,我们生活的地方可以理解为佛语中的‘世界‘,它把平行世界中的我拉了过来。”
“失掉了我们之间过去与记忆的我,怎么可能还算是我呢?”
“我刚开始想联系系统把他送回去,却贪恋与你在梦中相会的时光。看到你的笑容、你的能力在他出现之后创建的平台上绽放的时候,我放弃继续用爱的名义为你打造一间缀满了宝石的华丽笼子。”
宁芙的眼睛无声地眨着,露出一个堪称残ren的微笑,“我这段日子确实过得很快活。可是这不是因为你牺牲了自己。假如如你所说,你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让我找到我自己,那么你的死亡反而是你人生的圆满。枝枝,不要装得自己是最无辜最受伤害的那个人。”
“我和他去到一个又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不是谁的妻子,我不需要被人盯着肚子问怎么还不要孩子。我知道你在的时候,怕我身体损伤一直在喝避孕药,可是我的身体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你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但是当我越来越跟不上你的步伐时,你对我愈好,我就愈觉得痛苦。我怕你随时收回放在我身上的迷恋,所以我转而嫉妒你、厌恶你,把你的一言一行视为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
我累了,宪舒,真的累了。和宁钰舒在一起,我才知道我还有另一种活法。原来我的梦想从来不是嫁给大英雄,而是我想成为那个话本里的主角,快意恩仇、惩奸除恶,被众人爱戴。你知道吗?我最擅长的不是管理府上的内务和人事,而是训练士兵、指挥打仗,只是你没能一直做我的副官。”
“我的幸福不是你宁宪舒换来的,也不是宁钰舒给予的,而是我本来就可以让自己变得幸福。”一直都是。
“是我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他的精神一下就垮了下来。
宁芙问,“那你还回来吗?”
“什么?”
“既然你知道做错了,你要回来弥补吗?”
宁宪舒猛地转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不怨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木头。”宁芙耸了耸肩。
他的脸上浅浅绽了一个笑容,“呼呼,自你回京后,我若是想你,便在这殿堂点一盏灯。”
“那你干嘛不来梦里找我,”宁芙毫无浪漫细胞地打断他。身子可能会吃不消,但就是贪心地全都想要。
宁宪舒面色绯红地跪坐在她身前,抬起头像是看见自己唯一信奉的神明现身一般止不住身躯微颤,努力地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抓住她的脚腕。
我想向你忏悔,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