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就在南华西门出来不远的一处旺角商业街里,可能是在大学区,里面不少都是年轻人。
晏池推着推车行动缓慢,很容易就注意到姜瑟书的目光在货架上犹豫了一会儿,他抬眼望过去。
是一双粉色的拖鞋。
晏池若有所思,随后眸底笑意轻快闪过,他俯身,在姜瑟书耳边缓声道:“我买过了。”
姜瑟书被那声气音弄得耳痒,她讶异仰头,渐渐意识到晏池说的是什么后,心思暴露的羞耻感还没来得及升起,居然转瞬就被一丝丝的甜蜜包裹,安抚。
上扬的嘴角压住,她故作平静,扯着晏池衣服快走两步,催促他道:“快走快走,再不快点买完回去就天黑了!”
两人还没有吃饭,来的路上商量了下,打算晚上直接在晏池家做饭吃就好,所以今天除了一些家用,另外还得买些菜带回去,任务繁重!
姜瑟书对于做菜,兴趣还是挺浓厚的,走这几步的时间里菜谱都找好了,就等着晚上大展身手一番,但不知怎么,晏池看见她手机里的菜谱,恍然了片刻,而后立马连着手机握住了她的手,“姜姜,不用麻烦,我来做就行。”
姜瑟书的手动了一下。
抬不起来。
“……”
姜瑟书很想说自己这一年进步了,但是晏池的眼神实在真诚,她仿佛一口呼吸哽在心头,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两秒后,干脆放弃了。
毕竟有人做饭她光吃有什么不愿意呢?
于是,姜瑟书便只说自己想吃的,晏池则推着车子去买菜。
买排骨的时候,人比较多,需要排队,姜瑟书在后边摆弄着车筐里的东西腾地方,结果翻出一袋青菜没称重,姜瑟书自觉揽下了这个任务,跟晏池打了声招呼后,便自己拎着袋子去了。
生鲜区拥拥挤挤,肉类的腥膻味在一群人中混杂着显得更加难受,售货员的动作还算快,没多会儿就把晏池的两斤排骨装好递给了他,车子在人堆里难行,好不容易出来找了个空地待着,晏池眺目周边,却没看到姜瑟书的身影。
“你放开我。”
“有话你好好说,别耍无赖!”
“我这怎么叫耍无赖?咱俩都好久没见了,叙叙旧怎么了!”
男生穿了件黑色的廓形棒球服,高大健硕,过去的断眉没再剃了,新长出来的眉毛只能看出一点不大明显的痕迹,然而只要有那寸头在,那种痞凶的气质好像就怎么也掩盖不下去。
姜瑟书看见对面有个大爷欲言又止的,她赶紧给那人笑着摆了摆手,意思他俩认识,然后转头无语瞪着许景承说:“叙旧有你这么在超市叙的,你看刚才那大爷差点把你当成犯罪分子了!”
许景承一噎,顿时说话声音也小了,只是依旧拽着姜瑟书的胳膊不肯撒手,浑像那种不顾大人反对想买零食企图撒泼的熊孩子。
“要不是你老不来,我也不会见着你这么激动啊,你说说,这学期你除了开学那会儿来过一次,后面再没见人吧?兄弟们都想死你了。”
“……”姜瑟书解释,“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前段时间忙着乐团的事,没时间吗。”
许景承:“你也说了是前段时间,现在不是没事吗?”
姜瑟书心说,哪里没事了,她忙着陪男朋友呢好不?
但实际上姜瑟书还是装了装样子,语重心长,免得这人抨击她重色轻友,“我说你呀,就是闲的了,你学校不忙吗?没女生追吗?作业做完了吗!我跟你讲,整天好勇斗狠可不行啊,别老泡在武术社里,人嘛,要有丰富的娱乐生活,学习生活,提升自己,充实自己,才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你演讲发表完了吗?”
许景承居高临下地皱着脸看她,几乎挤出了双下巴,“知道你恋爱了,但是也不能忽视了朋友啊,现代女性不是主打一个清醒吗,注意力别都放在男朋友身上,惯的他!他以后要是跟你闹脾气,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忙呢。”
“你帮我什么忙?”姜瑟书好奇了。
“帮你武力制服他!”许景承单手锤胸口,发出两声咚咚的闷声。
姜瑟书呆住,只是被许景承这么一说她还真幻想了下。
老实讲,她和许景承的关系能在隔了好几年后重建甚至比过去还要好,原因就在这。
大概是童年武侠片看多了,许景承从小就梦想着自己能成为武林高手,小豆丁不大点就缠着他妈要上少林寺习武当和尚去。
当然了,当和尚是不可能的,道士也别想,但许景承他妈妈倒是挺宽容的人,没有拒绝他这个兴趣,后面托了个关系,找了个有真功夫的老师,每年都让许景承去学,直到高考前才停止,所以许景承的身上还真是有点功夫在的。
而两人重建友谊的契机也是因为骚扰常宁的那个廖凡。
那回常宁一个人去超市迟迟没回来,姜瑟书找到她的时候其实许景承就在旁边。
他帮常宁挡着廖凡,两边还没有发生过于激烈的冲突,可事实几乎是明摆在那,姜瑟书看一眼就明白了,因着自责,没控制住自己,过去就动手了。
在许景承的眼里,那场面,不得不说有种古代女侠以一敌十的既视感。
他不能想象一个看起来那么纤瘦的女生,打起架来居然那么厉害!!
而且还是面对着一个比她高比她壮的男人?!
姜瑟书不像一般的女生,气急了,抽个耳光就算表达了气愤,那拳头砸到廖凡脸上的时候,许景承听到声音,自己都有种鼻酸的感觉。
而后的每一拳每一脚,完全就像是练家子,每一次扎实的力量下去带起来的哭声都是那么真情实感,廖凡想反抗,但是根本就没有机会,最后还是常宁怕把人打死了才把人拦了下来。
当时的场面,许景承至今难忘。
传统武术是许景承这辈子最喜欢的事情,尤其在认出姜瑟书居然是他发小后,更是刮目相看,有一阵儿几乎每周都要叫她去自己的武术社一块打打拳耍耍剑什么的,两人的关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好起来的。
“怎么样?”许景承见姜瑟书不说话,还以为她是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一下子满脸期待,“你就别想了,你放心,只要你明天来,我们还是好兄弟!还有小情侣吵架什么的,你告诉我,我一定站你这边!”
姜瑟书回过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说哪去了,晏池才不会跟我吵架呢。行了,我还有事呢,不跟你多说了啊。”
许景承急声,“那明天?”
“去去去!行了吧?”姜瑟书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让开路。
“行!”见姜瑟书答应了,许景承也没什么好拦的了,往旁边跨上一步,侧身,大方地让开了通道,“那明天早上九点见啊!明天我们正好有一个训练,你来给指导指导。”
姜瑟书昂昂昂地随意应了几声,逮着空就想快点跑,在这不知道耽误了多久,晏池那边估计都弄完了,她一边抱着青菜准备走,一边掏出手机想给晏池打个电话,但是没等电话拨通,姜瑟书居然看到晏池就在不远处站着。
“啊,你买完啦。”她急忙跑过去,抱歉道,“不好意思,刚才碰见许景承了,就跟他聊了两句。”
既然碰见了,许景承也就顺便跟过来了,他手里提了个绿色的筐子,冲晏池打了个招呼。
两人是第二次见面了,但现在看起来好像跟陌生人也没两样,晏池扶着推车的横杠,长睫掩住幽深的眸色从姜瑟书身上轻促移开,空了一下,才看向许景承。
“你好。”他点头。
该买的东西都买完了,晏池和姜瑟书打算结账回去了,许景承也没有买的了,出了超市以后和他们顺路走了一段就分开了。
冬季昼短,等到晏池家的时候天色基本已经全黑,深蓝的天空上只有西边还能看到一抹被黑云勾带的胭红色,饱和度很高,像是横添上的一笔油画,浓墨重彩。
重物基本都在晏池的手里,他提前把钥匙给了姜瑟书,让她先去开门。
电梯打开,姜瑟书循着门号找到了位置,走廊里有些暗,她摸索了下,很快找到锁孔。
“灯在左边的墙上。”
“好。”
大灯亮开,姜瑟书晃了下眼,适应了会儿,回头想帮晏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结果一转身直接撞到了晏池的胸前。
“诶呦!”
鼻酸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晏池一下子回了神,他脸色一变,匆匆放下袋子,赶忙弯身查看姜瑟书鼻子,“对不起姜姜,疼不疼?我刚才没注意,要不要冰块敷一下?”
姜瑟书双手捂着鼻子,眼睛湿润润的,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突然一下,缓一缓就好,见晏池好像真的要冲向冰箱,姜瑟书忙拉住他,“别着急,我不疼了。”
晏池:“真的没事?”
“没事!”姜瑟书放下手,保证。
晏池轻蹙着眉,又盯了姜瑟书鼻子两秒,这才作罢。
不知怎么,这时空气蓦然安静了下来,姜瑟书望着有些出神的晏池,歪头叫了他声,“晏池?”
“哦对了,拖鞋。”晏池像是突然死机又突然重启的机器人,突然反应了一个指令,俯下身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拖鞋。
“这个样子的你喜欢吗?”
他给姜瑟书展示了下,是双粉色的,毛茸茸的,斜面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猫猫头,很可爱的款式。
晏池蹲下,让姜瑟书扶住他的肩膀,给她换好,然后站起来,浅浅地笑道:“鞋码正好。”
确实正好,鞋里也是绒面的,踩上去软软的很舒服,然而姜瑟书现在并没有心思去欣赏,因为她确定了。
晏池的情绪确实不对。
“晏池,你怎么了?”
姜瑟书又问了一遍。
回来的路上他的话就少,到家以后还持续走神,她对于晏池的情绪一直很敏感,这时候自然不会简单放过。
晏池掀起眼皮望着她,脸上神色不明,过了很久,突然说:“姜姜,我可以亲你吗?”
“嗯?”
姜瑟书惊讶于晏池的问题,她愣了下,点点头,“可以啊。”
几乎是话音落下,属于晏池的那道阴影便随之从头覆盖下来,开始的那一瞬,对面是强劲的,姜瑟书没有准备,脚下一趔,拖鞋没跟住脚,身体就要往后倒。
本以为会摔靠到墙上,但是她的后背却只是撞在了一只手掌上,并不疼痛。
紧接而来的吻吞下她的轻哼,冰凉在纠缠中逐渐升温,在这个狭小而昏暗的空间中,姜瑟书看不到晏池的表情,只能感觉到这个吻变得越来越重,唇齿间的空气被掠夺,下颌脸颊不住地酸麻,很快就没了爱人间的温存感,反而唇上的刺痛一次次地在告知她停止。
姜瑟书从迎合到被动,从被动到挣扎,某一时刻,脑海里突然对晏池此刻的行为有了一个形容词。
好像,惩罚。
“晏……池……”
好不容易姜瑟书找到一个空隙,努力逃离了这个吻,但是她没有推开晏池,只是靠在了他的肩上疲惫喘息。
晏池也拥着她不曾放手,眼底的意乱在清醒后更加痛苦烦躁,他埋在姜瑟书的发丝里寻找着自己的理智,却听到姜瑟书的声音在耳边说:“晏池,我的拖鞋掉了。”
南方没有暖气,回来以后他还没来得及开空调,光着脚站在地上这么久一定很冷,晏池压住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直接就着这个姿势,托住姜瑟书的腿,把人抱起来,朝里屋走去。
这间屋子因为是一居室,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格挡,大门一进来便能看见里面的所有构造。
床和衣柜是在最里面摆放着,靠近大门的地方是开放式的厨房,中间有个靠墙的吧台算作隔断,能看出房东原先的审美还挺新潮的,除了陈旧了些,并没有什么那种特别大富大贵的装饰。
晏池将人妥帖地放在床边坐下,手上拎的拖鞋也好好地给姜瑟书放在脚下,他伸手抹去姜瑟书嘴边未干的湿润,抿唇说:“我去做饭,你休息下,如果困了就眯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起来。”
说罢,他便起身往厨房走,空调被打开,暖风扫过姜瑟书的脸庞,缓缓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
姜瑟书欲言又止,迟疑的时间,晏池已经走远了。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她太了解晏池了,他是一个对外界很迟钝的人,所以他真的可以做到无视外界评价,专注自己的程度,但有时候,他也很敏感,而这些使他敏感,能牵动他情绪的,有且只有亲近的人。
就比如她。
偏偏他在乎,又小心翼翼,所以通常情况,事情不到他受不了的地步,他习惯自己消化一切情绪,然后表面上再以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来面对她。
姜瑟书很聪明,发觉到不对后,再一回想,很容易就猜到了原因。
吃醋吗?
这在情侣间明明是一个挺好玩的事情,但放在晏池身上,姜瑟书却莫名有些心疼。
她抬起一只脚,看了看炸着毛毛的新拖鞋,叹了一口气,朝晏池走去。
正洗着菜,腰间突然被人轻柔地环抱住,后背的温暖让晏池身体一僵。
“可以跟我说说今天的事吗?”姜瑟书闷声说。
晏池顿了下,拿纸巾擦干手,转了过来,“什么?”
姜瑟书在他后心房的位置点了两下,一字一顿,“说实话。”
“如果有情绪不跟我沟通,长此以往,你觉得是我会先疲惫,还是你会忍耐不住,向我爆发一次?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晏池瞳孔骤然微缩,嘴唇绷紧成一条直线,不知是不是被姜瑟书恐吓到了。
姜瑟书盯着他,作势准备要走,身后一股力量猛地将她拉了回去,“别走!”
晏池抱住她,声音颤抖,“我,我就是……看到了你在许景承面前的样子,很嫉妒。”
开了头,后面的话也就不那么难了,他继续道:“姜姜,我跟你说过,因为小时候的一些原因,我的占有欲很强,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了,所以我难以控制地想要你的所有都属于我,你从来没有像对许景承那样对过我,所以我今天看见你跟他打闹的时候,心里不免就很烦躁。我知道我这样不好,我也很讨厌这样,可是,我就是很难受。”
在姜瑟书的理解里,吃醋大概就是情侣间的一人在跟第三个人相处过程中忽略了另一半,或者和第三个人相处有些过于亲密了,造成了误会。
她以为晏池也是这样,所以本来还想问问他是不是有哪里觉得过界了,她之后可以注意下,但没想到晏池居然是吃醋她没有用对许景承的方式对过他?
天晓得呀,在晏池眼里这是打闹,可是在她眼里,那是忍不住想揍人啊……
姜瑟书的手顺着晏池的尾发,酝酿了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躲在他怀里闷头笑了下。
“你笑什么?”
晏池的不满控诉紧跟着就来。
姜瑟书的表情刷地一收,“我不是笑,我是想说,人在面对每一种关系的时候,就是会有很多面啊。”
她把晏池脑袋从自己肩膀上拔起来,细给他数,“你看,你对老师和对同学能是一种态度吗?对朋友和女朋友能是一种态度吗?我对你和对许景承能是一种态度吗?咱俩进门时候干的事我能和他干吗?”
画面回闪,晏池立马严肃,“不能!”
姜瑟书:“对呀!所以你为什么不能这样想呢,我对许景承的态度可以再给任何一个我觉得欠揍的人,但是你看到的,就只有你会看到。”
“他欠揍?”
“你不觉得?”
晏池思考了会儿,“我也觉得。”
相视片刻,两人倏地一笑,刚才群集的阴霾不知怎么好像突然间就散去了。
然而姜瑟书想到什么,决定还是多问一句,“晏池,我想知道你还有什么情况会像今天这样不开心啊?”
说实话,晏池曾介意暴露在她面前的那些性格缺陷,她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些,唯独占有欲这个事,姜瑟书还真的没有注意到,因为晏池一直以来在这方面对她也没有什么特殊表现,直到这一次,她才重新意识到,以至于她居然有了点兴趣想要多了解一下。
晏池讶异于姜瑟书这个问题,不过沉默了会儿,也如实说了,“很多时候,比如你跟你的舍友出去玩忘了回我消息的时候,知道你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发小并且还是个男生的时候,走在学校里有人问你要微信的时候。”
姜瑟书疑惑,“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因为我更怕你厌烦我。”晏池深吸了口气,“就像有人要你的联系方式,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所以我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能直接冲上去叫那个人离开,这样太霸道了,我不该那么专断地破坏你的社交圈。另一方面,我也相信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声音也小了些,“只不过,我会观察。”
“某种角度,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选择的过程,因为从前的那些事情,我在被你一次次选择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种特别满足和开心的感觉。”
姜瑟书:“那我要是接受了呢?我给了他联系方式,没有达成你所想要的选择。”
晏池摇头,“没有结果,这无非就是在爱人面前寻求自虐,证实自己的过程。被选或不被选,这一生都只会在她的目光里生长、挣扎、枯萎。”
所以啊姜姜,他纵使到了现在也仍是有一份虚伪在的,而你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晏池有多么感谢能得到你的一份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