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陆府书房的烛火一直亮着,夙鸣端了茶水进来,看他还在写折子,忍不住开口道:“主人,咱们养着那么多人,这些事又何必亲自经手?”
陆府养的门客也不是吃干饭的,代笔写折子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先前都是把想法传达下去,自然有人着笔润色,这次却是他亲自来,一下忙到了现在还不得安歇。
想到他亲自动笔的原因,陆洲手上一顿,一滴墨落在纸张上,顿时毁了这一誊写半晌的折子。
他皱眉,放下了笔。
“主人恕罪。”夙鸣连忙请罪。
“无妨,今日也不早了,你也别守着了,去休息吧。”他按了按眉心摆手道。
肖情难缠,但是他想做的事却必须要经她的手,这折子又是她点名要的,不能假手于人。
仅休息了片刻,他便再次执笔,想要男子书院的事功成,这可行性就一定要大,各处细节都要把控到位,此事关乎他长久布置,不能折在关键处。
翌日,天降大雨,上完早朝回来的肖情准备好好睡个回笼觉,刚躺在床上睡意来袭,景瑕便来报陆洲登门了。
“什么陆洲,下着雨呢他来干嘛,便是天塌下来了也别打扰我睡觉,你让他走。”
不过没两个月功夫,先前对于陆洲百般殷勤,甚至一叫就起的太女殿下,此时听着那心心念念的人儿登门也能不为所动安心躺在帐内睡觉。
可见这女人的心善变。
景瑕摇了摇头,脸上却带上了些笑意。
殿下没有被男人蛊惑就好,也不知怎么的昨日从朝堂上回来,殿下对着陆大人的态度一落千丈,她心里没数,不过却乐见其成,只是可怜了那位陆大人了。
陆洲在偏厅等了半晌,听说肖情已经歇下了,他沉静的眸子波澜不惊,月余相处,他早就知晓她的性情习惯,这个时辰,倒是附和她的一贯作风。
“无妨,臣等着便是。”
屋外瓢泼大雨,室内茶香一层又一层的传出去,陆洲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
肖情也美美的睡了一个回笼觉,屋里传来响动声,景瑕连忙进去伺候。
一番洗漱过后,肖情早就忘了还有陆洲这回事,只想着待会要吃些什么,还是景瑕提起等在偏厅的陆洲她才回忆起来。
“怎么能让陆大人等这么久,你去请了他来陪我用膳吧。”
她眼前一亮,睡前困顿,此时却对陆洲来了兴趣,话说的漂亮,不一会陆洲就被请了来。
与陆洲一同到的,还有太女府的午膳,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摆满了整张桌子。
“陆大人等了这么久想必饿了,快来,孤特意让厨下备了这桌好菜来招待你。”
女子眸光清明,脸上笑意盈盈,一点都看不出先前对他的为难。
“不必了,臣……”
咕噜噜——
话未说完,声响便从肚子处出来,肖情忍俊不禁道:“陆大人的身子还是这般诚实。”
陆洲眉骨一跳,看了她一眼,这次也不客气了,直接入席坐下,他发现了,他越是克制矜持,这人就越来劲,巴不得破了他的功法看他出尽丑态。
用完午膳,陆洲把亲笔书写的折子放在肖情手中,折子打开,呼啦啦一大片的文字映入眼帘,吵的肖情眼睛疼。
肖情嘴角抽了抽,“陆大人,你这字也太多了,看的孤头晕,你给孤读一读吧?”
“太女殿下!”陆洲忍无可忍沉声道。
“哎呀,方才请了陆大人吃饭,这就翻脸不认人了?以前我跟着太傅读书的时候太傅都会亲自给我读的,陆大人不会连这么小的要求都不答应我吧?”
“……”
吃人嘴短,陆洲看了他一眼,从她手中接过折子,逐字逐句开始读。
“……创办官府书院,让男子同样读书,开启民智,我朝人才不缺,彰显大国风范……”
眼前男子身材修长,嗓音格外好听,站在丈许开外端正守礼,听着入耳的折子,她的思绪却飘到了那日……
这么一个清冷禁欲的男子,竟然可以那般疯狂主动,不过让人奇怪的是事后他既不要她的负责,也不借此威胁讨要好处,竟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仍旧似之前般我行我素,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殿下,太女殿下!”
肖情回神,看着眼前带着几分愠怒的男子,连忙接了他手中的折子,“好了,孤都听明白了,此事孤还要考虑考虑,你过几日再来吧。”
“你——”
此事天女交由她全权处理,便是把责任甩给了她,她也不能乱来。
“陆大人,孤也不能只听枕边风,其他大臣的折子也是要看的。”肖情无奈道。
什么枕边风,陆洲脸色颇不自然,心中唾弃肖情口无遮拦,这边却行礼告退。
接下来,陆洲隔三差五登临太女府,每次肖情都会给他指出一大堆的问题。
“这户部尚书每日都来与孤叫穷,这开办官府书院的银钱从何而来?”
“青州路远,若在青州试行,如何监管?”
“书院先生选从何人,若是无名之辈误人子弟,开办书院的意义在哪?若是名家大家,不为钱权所动,又如何说服他们?”
“兴办书院定会动权贵糕点,若以权谋私又当如何,书院院长人选可有?”
初时,陆洲以为肖情是刻意为难他,直到一个个问题深入,他发现,她竟是真的在思考开办书院的可行性。
因此他往太女府跑的更勤了,也不觉得这是为难,殷勤得很。
最先发现他的变化的自然是肖情,这次在讨论完肖情放下折子,朝着陆洲看了过去。
“陆大人这般殷勤,莫非是改变心意,愿与孤更进一步了?”
“殿下,此一月有余,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的差不多了,不知何时可以动工兴建书院?”陆洲没有反驳,低垂的眸子里全是隐藏的情绪。
果然,没听到他的反驳,肖情高兴了不少,依言道:“明日早朝孤便把此事说与母皇,陆大人也可安心了。”
翌日,肖情力排众议宣定在青州与京城来办书院试点之事,读书识字不管是对男子还是女子都是有好处的,若说她为何能纵着陆洲做这些事,无非开启民智四个字。
“每户两名女子一名男子可免费入书院读书认字三年,三年后若有资质的,可自费继续学习。”
“书院从三月底开始建,预计六月底竣工,京城五家,青州三家,由户部拨款建设,工部协同。”
“启民智,固民风,孤会亲自担任官府兴办书院的院长,各部大臣挂名书院先生,此事就这么办了。”
让男子科举的事到底是没能办成,不顾陆洲最开始想的也就是让男子得以读书,提出让男子科举不过是为了今日的让步。
以后有才之人脱颖而出,自会为他献上一份力来。
天女对于肖情此次办事的速度还是满意的,看着她统领群臣,颇有一国太女之风,她也安心不少,觉得自己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退居幕后了,脸色也是笑意不断。
要兴建书院,必须有人监工,陆洲当仁不让,亲自绘图监管,力求让这尚文书院早日建成。
五月底,天气愈发炎热,便是陆洲的书房,也是一样。
“主人,你已经两日没吃东西了,再忙下去身子都要拖垮了,你好歹吃些啊。”
夙鸣端了晚饭走进门来,看着陆洲摆手示意他撤下,忍不住开口劝道。
陆洲从书案上抬起头,看着那饭菜口中酸水分泌,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忍着恶心道:“端下去。”
“主人,你这样不行的,你好歹吃两口……”
不等夙鸣把话说完,饭菜的味道传入鼻间,陆洲再也忍不住了,掩住口鼻便干呕起来。
“主人,你怎么了?”夙鸣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饭菜去查看。
陆洲不住的干呕,甚至说不出一句话,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溢出,看上去凄惨极了。
“属下这就去叫大夫。”
半个时辰后,偏厅寝室内,老大夫老神在在的把脉,半晌,嘿了一声松开手,夙鸣在一旁急切道:“怎么样?”
主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隐于沙帐之后,夙鸣没有叫破,只询问大夫。
“是喜事,这位夫郎啊,是有孕了,恭喜恭喜——”
做大夫的,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事了,主家没什么大病,反而是有孕这种喜事,通常都能得些赏钱,因此她好话一箩筐的往外蹦。
“出去!”
帐内,男子愠怒的声音传出,夙鸣顿住惊异的神色,连忙送大夫出去。
大夫一脸懵的不知所措,这等喜事,怎么这家夫郎好似不怎么高兴似的。
夙鸣送了大夫出去后折返回来,陆洲已经从帐内走出,一双眸子怒从中来,他小心的上前询问,“主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此事不可声张,切记,决不可让太女殿下知晓。”
竟是太女殿下的孩子!
夙鸣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只是他颇为忧心,“主人,这事关皇嗣,这......”
陆洲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会怀孕这事,虽然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也见过不少大着肚子的孕夫,但是男人怀孕骇人听闻,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事怎么受孕的,更别说要怎么生了!
“这个孩子,不能留。”陆洲沉声道。
不管是皇嗣还是什么,只要不为外人所知,那么这就是不存在的。
“可是主人,这打胎药伤身,您这......”
喝了打胎药他必须休整一段时间不能出现在人前,因此陆洲的手落在身前不明显的肚子上,眸中神色却渐渐发冷,“待京中书院竣工。”
到时候总有办法告假调理。
“主人,太女殿下对主人也挺好的,如今您这身怀皇嗣,与其喝药伤身,倒不如与殿下说明,殿下定会护着您的。”夙鸣便是典型的男儿家思想,这男子总归要嫁人,既然如今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机会,他不明白主人为何要非要走那崎岖不平的路。
“夙鸣你记住,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一时心软上,能自己立于高位,远比托付他人要好得多。”
因为知晓自身情况,这次陆洲强忍着不适吃了些糕点,虽吃下一下,可一番折腾下来也不是好受的。
书院还有月余完工,这些时候,陆洲便往书院跑的更勤了。
如今他肚子里揣着一个,不仅没有胖反而日渐消瘦,就连肖情都发现了他的异样,着景暇去向夙鸣打听,这才知道他精心书院建设,竟是连饭菜都不怎么吃。
这天,离竣工只剩一两日时间,肖情与陆洲一同在书院监工,时至正午,太阳晒得人发晕,参与建设的工人都歇下去吃饭了,她便去找了陆洲。
“这边都歇下了,陆大人随孤回太女府用膳吧?”她发出善意的邀请,也是看他实在不成样子,面色发白,丝毫没有先前的好颜色。
“不必,殿下自去用膳便是。”陆洲仍是淡漠拒绝,他心中憋事,就等书院完工了。
肖情也不气馁,手中一张画好的图纸展开看了两眼,颇为可惜的道:“这样啊,那这书院屋舍布置的图纸看来只能孤一人独享了——”
“......臣也有些累了,既是殿下相邀,臣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陪殿下一回也无妨。”
两人一同坐上了回太女府的马车,上车之时陆洲头晕了下,肖情在后面扶了他一把,待两人坐定,肖情便调侃道:“陆大人这饭食未见得用了多少,身上越发清瘦,这腰身倒是不似往日遒劲。”
似是胖了一圈,还有些软绵的手感,先前他腰腹肌肉明显,手感也是极好的。
“殿下的图纸可容臣一观?”陆洲似是不想闲谈,扯开话题道。
图纸是工部拟定的,里面包含了各个课室学舍的分配与用途,整个书院跃然纸上,看上去简洁又明了。
肖情也不为难他,左右都上了她的马车了,也不可能看了图纸再跑了,便随手把放着图纸的盒子递给他,仅一眼,陆洲便皱起眉头,他又仔细看过其他几张图纸,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为何男子学舍比女子学舍少了这么多?”
图纸上大多数都是女子学舍,男子学舍只有小小的一两处偏僻位置,若是按照这个比例,整个京城也不过能招收几十名男学子。
“这是各部大臣商讨出来的,根据求学意向与实际民情估算,大致就是这么多男子能入书院读书,与其浪费空置学舍,不如划为女子学舍。”
这个是经过肖情肯定的,已经算是定好的图纸,因此肖情对其中的事情也算是知之甚详,缓缓解释道。
“简直荒谬,初时男子可能不多,但正是要通过时间来影响改变民众心中的看法,男子读书知会越来越多,若是都这般划为女子学舍,那建这书院的意义何在?”
陆洲气上心头,捏着图纸就要下车去找六部大臣。
“大人——”
眼看就要从马车上下来,谁知陆洲头一晕,竟这般朝着马车下跌去。
本来听着陆洲言辞凌厉肖情是带了些气的,如今听着外面的惊呼她也顾不得生气了,往外一看吓了一跳,陆洲直直的倒在下方侍从身上,竟是这般昏死了过去。
“快去请太医......”肖情连忙下马车,扶起陆洲急切道。
忽然想到什么又临时改口,“请大夫吧,务必请来京中名医,先把人送到太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