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羽卫没有预料到会出此状况,皆毫无防备地被白光震弹着飞了出去。
而在炽盛白光炸开之际,乐正黎单手搂住了元窈,护着她没让白光伤到。
元窈整个人都懵了,白光陡然出现,又迅速消散。
她被乐正黎扣在怀里,但余光还是瞥见了那转瞬间的光华流转,以及响在耳侧细微的碎玉声。
乐正黎被光亮灼了眼瞳,有一刹那的失明。
她闭了闭眼睛,缓和半晌才再次睁开,虽然视线仍混沌着,可比刚才好了不少。
震颤过后,院子像是被炮轰过一样,遍地狼藉,那些宫人未能及时清理的积雪都被掀着炸溅到各处。
乐正黎叹息,觉得疲倦。
她松开元窈,轻声说:“你先派一个人去太医局,不管何种手段都要逮个太医过来,随后把院子里面的烂摊子稍微处理一下……拿不定主意的,让我来。”
说着,她用被剑刃割得血肉模糊的双手撑着地面站起了身。
元窈只怔了几息,就赶紧也跟着爬了起来,事情闹大了,陛下那边肯定会知晓宸华苑的动静,她得快点去处理。
原本躲在暗地避祸的宫人都被元窈给吼了出来,她对刚才还心有余悸,嗓音发颤,可气势不减。
重伤的乌九朝也被宫人弄回了内殿。
躺在榻上,或许是在昏迷中晓得自己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也可能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他没有继续硬撑,转换成了人身。
鸦青的袍子被鲜血侵蚀,晕出更为深秾的暗色,伤口大都在四肢和腰腹上,后颈后背的伤也跟着流血……惨不忍睹。
乐正黎深吸一口气,冷静得可怕,她不能自乱了阵脚。
先是拿着伤药粗糙地包扎好了自己的双手,转而又去扒掉了乌九朝的上衣。
宫人们皆神情肃然,端了几盆温水入殿后就不做停留地退了出去。
有个婢子瞧见乐正黎手上的伤,低声询问她:“殿下,要不让奴来给它清理伤口吧,您的手不能沾水。”
乐正黎侧目看她一眼,是个五官清秀的丫头,似乎比元窈要大点,眉眼间不带丝毫稚气,神情从容镇定,颇为稳重。
见乐正黎不答,她便没有再多话,识趣地就要离开。
“你来。”乐正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两只手,伤口太深,那点子微末的药粉根本不管用。
血液冲开白纱洇出嫣红的痕迹,迟来的感官让疼意被放大,乐正黎手臂抖了抖,咬着下唇忍住了痛吟。
只在心中嘶叫:好痛啊!!真是疯了,居然敢空手接白刃,疯了疯了。
婢子听了乐正黎的话,轻移步子来到床边,目不斜视地开始用拧干的帕子去擦拭那些血涸。
她动作很麻利,三两下就将乌九朝的手臂和腰腹打理干净了。
乐正黎支着胳膊平摊着手掌站在一侧,为了分散注意力,她把目光放在乌九朝身上。
血痕被擦去,数道伤口被袒露出来。
多看一眼,乐正黎就觉得手心更痛了。
通过那些皮开肉绽几乎现骨的伤,足以见到追杀乌九朝的黑羽卫都下了死手。
她撇开头,看向半开的窗外,元窈正指挥着宫人将那些被白光弹开后以至昏迷的黑羽卫们尽数搬到了回廊下。
太医先到,被宫人扯着袖子拽过来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进了寝殿,还以为是质女殿下受了伤,也没来得及斥宫人无礼。
但在听到乐正黎让他去给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兽族治伤时,太医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两分。
“殿下,兽族卑贱,岂承受得了御医来治?”他心底冷笑,一只兽族罢了,何德何能。
乐正黎静默无声地立在窗边,闻言也没多说什么。
太医提着药箱转身就要往外走,边走还边在心里暗骂:晦气,劳费他辛苦跑这一趟。
只是太医的脚步却没能迈出宫殿,一柄匕首从后抵住了他的心窝,隔着衣物都能触其冰凉锋利。
乐正黎手握短刃,面不改色地轻声说:“救他,我不想再重复,累。”
太医吞咽了两下喉咙,哀叹一声,只得回身去了床边。
乐正黎就拿着匕首站在近旁,暗含威胁之意,她根本不会伤太医,但就算是光做做样子也很需要演技。
太医在给乌九朝包扎伤口时,刚才那名主动提及清理伤处的婢子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元窈看见她出来,忙碌中抽空出声唤道:“宋芸你去小厨房再催一催,殿下该用膳了!”
宋芸端着水盆应了句好,她从回廊向后走去,绕过偏殿,来到了后院的小厨房催促。
她刚一离开,院子外又推门走进来一人。
元窈本就警惕,听到脚步声的瞬间就抬头望了过去。
来者一袭烟白袍服,上绣暗线云纹,走动间掠起外袍,能看见三四寸宽的蹀躞带把劲瘦腰腹束出漂亮弧度。
盘着玉环的绶带悬挂在腰间,随男人未停歇的脚步微微翻飞飘摇,缠住衣袍边角,透出一丝急切之意。
她正待去瞧男人的脸,他就已经迈步进了内殿。
元窈忽然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怎么光顾着打量这人了,应该及时阻止他乱闯啊!
这样想着,她忙不迭地穿过院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廊道,推门入殿。
视线一扫,看见了目标人物,刚要张嘴说什么,她就看见那男人微弯着腰站在自家殿下面前,还握住了殿下的手……
元窈头皮发麻,那边乐正黎就注意到呆立在门口的她了。
“是有事情处理不了吗?”自家殿下问。
元窈讷讷到没了言语,她指着白衣服的男人,“殿,殿下,他……他擅闯,没关系吗?”
乐正黎看见她这幅发懵且不解的样子有点想笑,“没关系,他是国师。”
元窈闻言,立马退了出去,仿佛再多留片刻都要出事了……
听着她指挥宫人做事的声音远去,乐正黎才敛了面上那点浅薄笑意。
她垂眸,徊仙已经将她胡乱包起来的白纱掀开了,左右手分别都有一道纵穿了掌心的伤口,几乎快要劈断她半只手。
伤口狰狞,边缘处因被血浸泡着,已开始泛出死肉般的白色,内里的血还在不间断地从鲜红的横切肌理流出,触目惊心。
盯着这么严重的伤,徊仙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自觉呼吸紊乱了些,便强制自己屏息凝神,将脑海里翻涌的思绪都压下。
乐正黎自己也不敢去看,好像不看,就没有那么痛了。
因为疼痛而抽气时,她还在想自己可真厉害啊,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出手,竟半点犹豫都没有……真牛。
正想着,她就瞥见徊仙探手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他割破自己的掌心,翻转后盖在了乐正黎的手上。
“用你的血来治伤,管用吗?”乐正黎疼的想龇牙咧嘴,好险才管住了自己的表情。
徊仙颔首,又把划破的掌心移到了乐正黎的另一只手。
待两只手都被他的血覆满后,徊仙才再次拿过白纱把伤口规规整整地缠好了。
伤被包扎好,乐正黎就要收回手。
他却没有放。
指节稍稍弯曲着环住了她的腕骨,原先被戴在左手上的玉镯已经不在了。
微凉的指腹摩挲在那一块凸起的尺骨上,他问:“乐正黎,你不怕痛吗?”
乐正黎听了这话,不免轻笑,“怎么会不怕。”
“那你还次次让自己置于险地?”
“大概是……疼痛也能让我清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力吧。”
她偏头看向床榻,乌九朝的伤也已经被太医处理好了。
裸着上半身的少年人身姿单薄瘦韧,手背和腰腹上大面积缚着白纱。
若非他的胸膛还在起伏,会让人觉得这人已经死了。
今日之事有些蹊跷,乐正黎还没时间去问元窈,为何她离开后,乌九朝也离开了?
黑羽卫又为什么说兽族暴起伤人,乌九朝伤谁了?
他答应过她,不管是杀人还是其他事情都会做的干干净净,如此敏感的狼兽,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惹出祸端?
她抿着嘴角,又挪回视线看向身前的徊仙,放轻声音说:“事出紧急,大人能否帮我保下他?”
徊仙面色无波地偏着脸觑了一眼床上的那人,是狼兽。
那串缀着绿翡石和平安锁的璎珞项圈也被放置在了床边小几上,沾着血,像一件瑰宝有了瑕疵。
他轻微点头,“好。”
永远不会拒绝乐正黎的要求,永远会帮她去达成力所能及的某事。
乐正黎听到这话,跟着松了口气,正要道谢,元窈又从殿外快步跑了进来。
她竭力避免自己直视徊仙,只语气饱含惶恐和焦急地对乐正黎说:“陛下驾临,正在殿外,这可怎么办?”
若皇帝是来问罪的,她要赶快掩护着自家殿下往外逃,或者干脆商量着把她推出去当靶子。
为了自家殿下,元窈会心甘情愿地成为那个被帝王泄愤或降罪的人。
更何况今日之事的祸根源头不正在她身上吗?
乐正黎能看出元窈的忧惧心,她安抚地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不算大事,别担心。”
话音甫落,都没等乐正黎提步迎出去,赵烛衾就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依旧一身朱红缂丝十二章纹圆领袍,肩挑墨色狐绒大氅,因步子迈得太急,下摆轻曳着荡出又回旋,打在袍脚处,簌簌作响。
他面色沉冷,一进来就看向了乐正黎,抬手指着殿外回廊下摆放地整整齐齐的昏迷着的黑羽卫,“谁干的?”
语罢,又将冷肃眸光落在徊仙身上,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徊仙听而不闻,权当赵烛衾话中暗含的叱咄不存在。
乐正黎轻咳一声,率先出声道:“是我。”
赵烛衾听了这话,长眉蹙得愈紧,“胆子还真是大的很,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朕的人?”
乐正黎颔首,脸上表情毫无波澜,“知道。”
“那你还敢用术法对付他们?”
“是他们想杀我。”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乐正黎面无表情地盯着赵烛衾,目光灼灼不带半点情绪,一字一句道:“臣为自保,伤了陛下的黑羽卫,愿承责罚。”
赵烛衾抿着唇线,微微侧脸避开了她的凝视,心底膨胀的郁气和杀意像是被骤然扎入了一根细针。
他该立刻下令让黑羽卫来逮捕这个女人的!
胆大包天,不知所谓,几次三番,在他的忍耐极限里来回冲撞。
杀了她。
赵烛衾扣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聚拢成拳,又轻缓地松开。
他暗吁一口气,再次开口时,态度竟没有刚才那般冷硬了,“他们,为何要杀你?”
微不可察地退让和那一丝游移短暂占据上风,将怒不可遏的心绪狠狠压下。
赵烛衾厌恶自己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可话已出口,似覆水难收。
静静立在乐正黎身旁的徊仙亦皱了下眉,他垂下了头,眼睑将眸中的诧异和不虞遮住。
帝王心,变幻无常。
他懒得去过度揣摩,只是对赵烛衾这种质问强势又故作姿态的模样不满罢了。
乐正黎没有想太多,简短描述了刚才的事情。
这下,赵烛衾的怒火彻底压制不了了。
他冷笑一声,斜睨了一眼床上那只要死不活的兽族,“为了一只低贱的兽族?乐正黎,你是失心疯了,还是被蒙蔽了眼睛?”
“原委既是如此,那黑羽卫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倒是你,为了维护兽族,同人族作对?”
“乐正黎,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朕,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朕今日就算杀了他,你又能怎么办?难不成你连朕都要伤?”
斥骂声里压抑着怒气,还满是讥讽。
纵然乐正黎的心态很平和,且为了刷好感会各种包容赵烛衾,但此时心里都免不了升起两分不开心。
事情已经发生了,可她还没有弄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赵烛衾就跑来一通质问,把她骂的狗血淋头……
说到底,她是根本不信乌九朝会主动惹祸。
但只有她了解乌九朝,其他人在得知乌九朝的身份之后,第一时间便把错处归在他头上了。
好像兽族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是要被人族咒骂唾弃的。
哪怕是杀人的罪犯,都有机会陈述自己犯事的内幕和冤屈吧?
但乌九朝不能,所有的兽族都不能。
你们生来有罪,兽族的身份就是最大的罪名。
乐正黎蜷了蜷指节,伤处被束在白纱内,尖锐的痛感令她忍住脑海中会触怒赵烛衾的情绪。
她轻声地说:“陛下,可否多给我一点时间,事情或许不是简单的兽族伤人……”
“你的意思是黑羽卫在矫枉执法,还是恶意诬蔑?”赵烛衾打断她的话,整个人都暴躁到了极点,却反而能更冷静地诘问。
他心气不顺,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执意袒护兽族?
低微卑贱的兽族,有什么值得捍卫?
但就算气的快要被诅咒引出杀心和暴虐心,赵烛衾还是能装模作样地保持着一脸漠然,可眉宇间的冷戾之色骗不了人。
他压了压心脏处愈发紧凝的起伏,让呼吸变得缓慢了些,如此才能不去拔剑砍了乐正黎。
但显然,乐正黎今天是铁了心要同他作对。
她不知进退地回应了他:“黑羽卫是陛下的人,臣不敢随意置喙,只是求您高抬贵手,饶他一死。”
“若朕偏要他死呢?”
乐正黎缄默无言,视线从乌九朝身上滑至徊仙身上,即便她不说,赵烛衾也明白了。
他又冷冷地笑了下,薄唇勾起很浅的弧度,瞬息即逝。
盛怒之际,谁都经不起被人挑衅,遑论他还是北聿之主。
诅咒如钻心之毒,能把他内心的恶和狠全都勾出来,好不容易遏制住的情绪似堤坝崩溃般泄洪一样爆发出来。
他大步流星地逼近了乐正黎,伸手便要去掐死这个令人生厌的女人。
完全不受理智操控的赵烛衾再一次表现出了疯魔之态,到底是被气的,还是源于其他,就无人知晓了。
动作递出的一瞬间,徊仙就跟着出了手。
他扣住赵烛衾的手臂,力道颇重,近乎是要捏碎骨头,“陛下,静心。”
救乐正黎是必然的,顺带的借口是用来约束赵烛衾。
徊仙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失控的皇帝,不禁又叹息一声,诅咒太强大了,赵家人是真的都要死了。
赵烛衾冷乜徊仙一眼,瞳孔微微扩散,血丝猩红,将神智都快侵蚀殆尽了。
他暂获一缕清明,挣开了徊仙的手后,又多看了一眼乐正黎,她面色不改,从容到让赵烛衾崩溃。
逃离的心思比杀戮的想法更为浓烈。
有一刹那,赵烛衾心口骤缩,竟顿觉酸涩……
这种突兀又怪异的情绪,恶心,还像诅咒般全然不受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