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窈急匆匆回到宸华苑的时候,并未瞧见乌九朝的身影。
她进了内殿,一边去收拾自家殿下的换洗衣物,一边转着脑袋找了一圈。
“乌九朝——”
没人回应。
元窈不免在心中嘀咕:这兽族跑哪里去了?哎呀,要是又出去惹出祸端该如何?
殿下不在宸华苑,且还昏睡着,她可不能让乌九朝出事。
若乌九朝死了或伤了,等殿下醒来,她还怎么交差?
这样想着,元窈就抱起那些被整理好的衣物去了隔壁偏殿。
偏殿之前被乌九朝拆毁得不成样子,元窈只是让宫人来稍微收拾了一下。
本来说等内务局的人手空闲下来之后,修缮一下窗户、再重新添置好新的床榻桌椅。
结果临近过年,她就把这件事给忙忘了。
夕阳依着雕花窗棱的形状落于偏殿内,滑下的一帧一帧光影都好似流转的印轨。
徐风携了冷意,撩着垂在隔断门扉上的帐帘翩跹飞舞。
半毁的床榻旁还矗立着那个只剩一半的大木头柜子,瞧着格外突兀,伶仃至极。
元窈粗略打量一眼,也没看见乌九朝的踪迹。
她心里直犯疑惑,这人跑哪里去了?
“乌九朝——!!”
喊声过后,柜子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元窈望过去,就瞥到耷拉在柜脚处的墨绿衣袍下摆。
“乌九朝,你听力有问题吗?怎么叫你这么多声,都没听见啊?”
元窈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人就在这偏殿里,她还扯着嗓子叫了好几声。
结果呢?
这可恶的兽族,跟聋了似的。
她咬牙切齿地想再多骂两句,但思及乐正黎还躺在国师殿,便说:“殿下正在国师殿修养,我要去照顾她,你要是待在宸华苑的话,就不能出去乱跑。”
“听到没有?如果跑出去又被黑羽卫追杀,这次可没有我家殿下再救你了。”
“你都这么大一只兽族,自己照料好自己,没问题吧?!”
说最后一句时,元窈的声调微微提高了几分。
又见乌九朝还缩在柜子里面毫无反应,她气的翻了个白眼,很不耐烦,但该交代的话还是得交代。
“殿下应该没啥大事了,国师大人救了她,所以你别到处乱跑,省的殿下醒过来又要操心你的事情。”
她说完后,就没有犹豫地转身往外走。
身后的乌九朝却突然开口了。
“等等……她,她真的无事了吗?”
少年嗓音有些沉哑,前一个字接着后一个字之间带着明显的钝涩和疲乏。
显然乐正黎的失踪和出事都让他煎熬了好几天。
元窈应声:“嗯,除了还在昏迷着,没有哪里不对劲。”
她提步又要走,背后柜子里突然多出一些响动。
回头看去,只见乌九朝从柜子里站起来后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微显踉跄,伸手扶住柜顶才稍稍站稳了些。
元窈本欲不想停留太久,但视线放在乌九朝的脸上时,也不免叹了口气。
即便她不太关注这只兽族,却也能发现短短几日内他就瘦了很多。
原本就是瘦韧挺拔的少年身骨,一袭绿衣将人衬得皮肤很白,不了解详情的人根本不会把他往凶残野蛮的狼族上想。
就连元窈都不得不承认一点,乌九朝确实生了一张很漂亮的脸,纵然她不喜兽族,却也无法睁着眼说瞎话。
这种漂亮不止是浮于眉眼或表象的清隽俊美,而是透过那对泛着金色锋芒的眸子和周身无形且桀骜飞扬的少年气展现出来的漂亮。
他的骨相太过优越,但凌厉的眉峰却会给人一种直面的乖戾和凶蛮感,只在对着乐正黎之际,这种尖锐的气势才会稍微减缓。
元窈盯着乌九朝,想到他和自家殿下相处时,那些铮傲又冷峻的棱角几乎都被磨平了。
像什么呢?
像一只匍匐而下的猛兽。
但此刻的乌九朝不似猛兽,更似被拴住手脚的丧家之犬。
“你……要去看看殿下吗?”这话一出口,元窈自觉失言。
她有什么资格把他一只兽族带到国师殿去?那可是国师大人的地盘,他都没有发话呢。
转瞬即逝的善心又令她急急找补:“但你恐怕进不去,国师殿看守很严的,国师大人也不喜欢外人打搅。”
元窈在国师殿才待一天,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能清晰察觉出国师徊仙的淡漠和疏离,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可那种浑然天成的清冷气质会教所以人都明白他身上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
乌九朝的心情变得很不好。
伏灵族和沔山狼族之间有旧仇,为求避祸,他的确不该出现在国师眼前……
可早在元窈说出那句带他去国师殿的话之前,他就已经在这般盘算了。
他得去见一眼乐正黎。
无论如何,见一眼,便会彻底安心。
他也不用被煎熬到整宿整宿不得安眠,一旦陷入沉睡,就开始做噩梦。
回不去的草原、波橘云诡的人族地界、吞噬人心的黑暗、幻想中满目的鲜血……还有一个女子虚弱的求救声。
乌九朝很厌烦。
厌烦自己变得奇怪,也厌烦乐正黎的欺骗。
更厌烦他对某个人族女子时时刻刻的挂念。
万般思绪化成利刃,割断他脑海中绷紧的一根根细弦,血肉模糊疼痛加剧。
任何时候都没有比现在更急切地想回到草原。
他想着。
也许,爱上一个人族就该受此折磨。
他背叛了狼族,这是他该有的惩罚。
他的心也叛变了。
就算身体的刺痛能唤回他的理智,可逐渐沉没的心脏却再难捡回完整的一个。
被瓜分的那一大块,是让一个叫乐正黎的人族骗子给拿走了。
乌九朝垂了垂眼睑,掩住失去光泽的金瞳,因着清瘦不少,他的五官愈显出棱角分明的深邃。
“没关系,你去照顾她吧。”
他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沙哑到不成样子。
虽然看不出来他目前是否会委屈或难过,但元窈就莫名认为他躲在柜子里面是另一种表达情绪的行为。
她沉默片刻,才说:“虽不知道殿下何时醒,但她醒了的话,我就马上过来告诉你一声。”
乌九朝点了点头,轻声道:“好,谢谢你。”
元窈被乌九朝这样好声好气讲话的乌九朝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何曾对她如此“和颜悦色”过啊?
两人之前互相看不上眼,乐正黎一出事,倒罕见地成了同一阵营。
元窈拿着衣物离开宸华苑后,天色便慢慢地沉了下来。
冷风吹散最后那一丝温软霞光,拖着属于黑夜的寒凉施施然落了地。
岫院。
笼着袖口的吴谌从正门入,刚下了连廊,还没走到后院书房外,就看见了立在寒风中的云腰奴。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收袖素锦折裙,露出一段白皙纤腰,银饰绕着圈从衣襟延至腰胯。
也不知冷不冷,反正没有披戴任何狐裘或绒氅,高挑纤瘦,站在院子里恍如扎根于凌冽寒霜中的一支虞美人。
花枝执拗,花朵冷艳,端的是美人毒。
吴谌之前没见过云腰奴几面,去岁梁丘珩砚来北聿仅待几天就回了南疆。
来去匆匆,心腹除开那些随身侍奉的暗卫外,并未把这样一个毒美人带过来。
但他听过云腰奴的名号,不是在梁丘珩砚这里,而是在赵景何那边。
她是赵景何的人,至于是哪种人,这便为外人不晓了。
可吴谌是人精啊,他那双招子看人就没出过错,能瞧不出来云腰奴那点心思吗?
私底下他也在琢磨,这南疆的女子啊……的确和北聿不同,很大的不同。
最不同的就是,她们并不是从一而终的性子。
更不会一辈子吊在一棵树,夫君这种身份也不是唯一且限定的。
贪心点倒没错,可她也不看看,赵景何与梁丘珩砚是什么人。
这俩父子,前者妥妥北聿皇室,迫于压力才“嫁去”南疆成为侍君。
正常的男子,谁愿意去跟别的男人共享妻子啊?
遑论赵景何还是皇子……骨子里面的矜傲更盛他们这些寻常人,成为南疆王的侍君便罢,她云腰奴哪能高攀?
后者都不必说,那又是她能觊觎的吗?
吴谌不禁手指交握着紧了紧,并非刻意贬低云腰奴,一来她身份尴尬,本就是赵景何身侧之人,跟着梁丘珩砚来了北聿,目的不是监视就是掌控。
二来梁丘珩砚喜欢那个离襄质女喜欢到众人皆知,云腰奴担不得世子妃,难不成还真能捡个侧妃?
吴谌觉得她真是个傻子。
两头皆讨不到好。
不过能陷进如泥沼的爱河里的人,谁不傻呢?
明知这一头撞进去就是那飞蛾扑了火,却还甘愿献祭的人不在少数。
他走近了些,云腰奴依旧低着头,眼神都未分他一丝。
吴谌不在意地抬手揉了揉鼻尖,也没有去多看她一眼。
上了台阶,推门入内。
书房里有些昏沉,一盏莹莹小灯坐在桌案旁,照亮了小小一圈明亮之地。
梁丘珩砚正垂首盯着桌案上的一封密信,微敛的眼睑盖住眸中神色,使得吴谌根本无法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窥探到他现在的情绪是好还是坏。
“殿下。”吴谌轻轻唤了一声,“您之前让属下查的那第三件事有头绪了。”
梁丘珩砚循声抬眸望向他,“什么头绪?”
吴谌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上首的梁丘珩砚,“戴家那位被先帝夺取的臣子妻叫李婼芙,在进宫前,她和戴家次子已孕有一孩子。”
“当时皇帝生出这种念头后,阁老林禅筠就指使手底下的人钻空子翻出戴家家主和府中谋臣的密信,以心存反意企图谋逆为由给惩治了。”
“证据很少,几乎不能算作铁证,但林禅筠和先帝就是打着主意要把戴家给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证据不证据或是否真要谋逆不就皇帝的一句话嘛。”
“所以戴家理所当然的没了,而有三个人活了下来,除开被逼进宫的李婼芙和放在外祖家暂居的小戴玄……就剩李婼芙的那个孩子了。”
吴谌清咳两声,理了理思绪又继续说:“这个孩子据说是遭先帝命人给沉了江,可属下沿着线索搜查时,却发现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没有死。”
话说到这里,他就彻底顿住了。
梁丘珩砚曲着指节叩在桌面上,“笃笃笃”的声音响了两三次,“查到孩子了?”
吴谌闻言摇头,“未曾,线索太少,捞起来太难。”
“当年林禅筠把事情做的狠绝,却独独留下尚在襁褓中的戴玄,这又是为何?”
吴谌思索几息,才不确定地回答道:“也许是他们还需要戴家的势力?彼时戴玄的外祖好像才隐退不久,他和林禅筠有旧情,舍下脸面保住自己的外孙并非难事。”
梁丘珩砚听了这种解释后未置可否,只说:“先搁置无面乱党那边的杂事,云腰奴从宫内弄出来一个人叫宋芸,她先接手那边,而你专心去查戴家这个遗落在外的孩子,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到。”
吴谌不太能搞懂梁丘珩砚这么做的缘由。
找一个身份不明生死未卜的孩子干什么?
难不成还能拿来多付赵烛衾或戴玄?
赵烛衾又杀不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于他而言能算什么呢?
而戴玄身负仇恨长大,即使被赵家人下了毒,却仍有着一颗逆心,难道有了这个堂兄,他们就拿捏住他了吗?
想来想去,吴谌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他只能规规矩矩应了声好。
思忖须臾,他又犹豫着问:“殿下,天黑刮起了冷风,是否让属下把外头那人叫进来回话?”
这话一出,梁丘珩砚散漫地掀起眼皮子睨了他一眼。
“做好你自己的事,管别人干什么?”
他语气里似夹杂着冰,寒凉、不带一丝起伏。
吴谌缩着颈子避开他的凝视,低声说:“前儿属下不还拿事去烦过她嘛,就想着……想着投桃报李。”
他已经把姩姩安置好了,也明白是梁丘珩砚有意高抬贵手,否则他哪里留得住她。
这其中或许云腰奴并未跟梁丘珩砚说什么好话,但之前好歹也先知会了她一声。
他是不太喜欢云腰奴,然两人都在梁丘珩砚底下共事,即便所属不同,却也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梁丘珩砚偏头看了看紧阖的户牖,廊下灯烛散出昏黄光晕,浅浅透进来,令房内也不再暗沉。
曲着的手指压在那封密信上,随着细微的动作而蹭出窸窣的声音。
“吴谌,本世子说了,你的事是你的事,她的事是她的事,你们之间无需有任何交叉牵扯,明白了吗?”
梁丘珩砚收回目光,继而凝在了吴谌的脸上。
墨色瞳孔如深不见底的峡隘,一簇微小的橘色火光映照于其中,透出变幻莫测的危险。
吴谌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无非是云腰奴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梁丘珩砚,让梁丘珩砚都不再顾及赵景何的面子了。
他心生困惑,云腰奴到底做了什么?会让梁丘珩砚要竭力压抑着怒火才没杀了她?
梁丘珩砚这人还真不算好对付的上司,哪怕如吴谌这般圆滑伶俐的性子,每次过来见他,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
自家主子生的好,五官俊郎,如大开大合的泼墨山水,骨子里荡动的是无限贵气与强大威势。
诸般险恶与算计都深藏心底,压的很实,偶尔显露那么一点,就足以教旁人承受不住。
可以说,他的脸和脾性都极具欺骗力,外人见了梁丘珩砚,大都会赞一句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
但只有这些跟他亲近的心腹才知道,梁丘珩砚其实是个颇为冷厉且严苛的人。
是那种很明显驳糅了北聿和南疆特征的性格,冷硬中又不缺几分逢场作戏的虚伪和不动声色。
锋芒匿在高大挺拔的身躯之内,只吝啬的把在意和感情都悉数倾向了乐正黎。
“是,属下谨记于心。”吴谌没再多问,弯腰行礼退出书房。
待脚步声远去,梁丘珩砚才伸手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他罚云腰奴,是以找不到凶手为由。
却也歪打正着,不过是灯下黑罢了,有着二心的人都该死。
除了乐正黎,他又能容忍谁呢?
但现在不是处置云腰奴的时候,赵烛衾和戴玄那边都藏着机锋,一个两个的心怀鬼胎各有思量。
引起内讧,对他和南疆都无益。
且赵景何虽脑子不行,但手段却跟蛰在暗处的毒蛇一样,隐忍的年月愈久,爆发起来便愈骇人。
他若真把云腰奴给处死,自己倒没什么,可乐正黎呢?
先前的算计和谋划成为反向刺回来的利矢,明晃晃的软肋悬挂在刀尖之上,牵出来的镣铐锁住了他肆意妄为的手脚。
一时的迫切心和占有欲令梁丘珩砚昏了头,只以为抢着重生的先机,却忽视了事有万变,既定轨迹也不全是正确的方向。
他释放的野心无法跟横亘着的阻碍达成完全的平衡。
梁丘珩砚许久没有觉得心烦意乱了,就是从乐正黎转性开始,她变得不受控,那么难以掌握的人心也会让他乱了分寸。
至天明,又开始下雪。
碎雪悬檐,一上午的时间才过,就又垒出一层薄薄积雪。
梁丘珩砚是午后暗地里入的宫,到国师殿时,正巧碰见吵嚷的声音。
进去一瞅,原是那养在乐正黎身边的兽族偷偷摸摸进了国师殿,弄得一个婢子在呵斥他。
“国师大人,您千万别恼怒,这只兽族不懂规矩的,奴这就让他出去。”
元窈色厉内荏地不敢偷觑徊仙,只好把目光落在乐正黎的床榻上。
榻边有些凌乱,她上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才察觉殿下身边有其他人睡过。
原本还心底一惊,惶恐妄为地猜到徊仙头上去了。
后面再一试探,她假装出去又杀个回马枪,就看见了缩在乐正黎手边化为狼形的乌九朝。
元窈真是气的火冒三丈,不是都说过他不能来国师殿吗?!怎么还自作主张就偷跑进来啊?
天哪,元窈差点晕倒过去。
趁着还没人发现,催促着乌九朝赶紧离开。
结果狼形乌九朝把眼睛一闭,装作听不见她说的话,死活不挪身子,大半颗头都抵在乐正黎的手臂处,亲昵又暗含缱绻。
元窈真是邪火四起,声调忍不住高了几分,就把徊仙给招来了。
徊仙一来,梁丘珩砚也紧跟着而至。
此时的元窈恨乌九朝恨得牙痒痒,讨厌的兽族,净给殿下找麻烦!
又见她怒从心中起,毫无畏惧地要去扯乌九朝之际,徊仙发话了:“无妨,他想守在此处便守着罢。”
对一个兽族,徊仙并没有太介怀。
也该说是他的接受力在夜晚赵烛衾和白天梁丘珩砚的次第探扰下已经有了很高的提升。
终止星的人缘可真好,他只得如此宽慰了自己。
至于那些明里暗里的弯弯绕绕,徊仙无甚在意。
其实这只兽族昨天晚上就来了,他当时觉察到了,既都没说什么,也没有第二天再赶人的道理。
遂让元窈不必再激动,一个人或数个人来打搅国师殿,似乎对徊仙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了。
梁丘珩砚挑了张椅子坐着看戏,手肘撑在扶手上,眼底罕见的隐浮笑意,却没有半点笑模样。
他嫌聒噪,又侧目去盯着乐正黎。
她面色好了很多,淡淡绯红晕开在脸颊上,像有人用指腹给她轻涂的胭脂,有活人的样子了。
入夜,国师殿终于不再闹腾。
雪也缓缓停滞下来,白色铺开,霜结成片。
乌九朝换了好几次位置,又把狼形缩小几许,才能完整地蜷在乐正黎的身旁。
他的尾巴搭在她的腹部,隔着被衾也往下延伸了暖意,硕大狼头绕在她的头顶,半边身子都将她给包住了。
像真正的狼族之间取暖,他用温热的肚子把人给纳进怀抱间,又怕压得太重,会让乐正黎不适。
隔得太近的好处就是,他不但能守着温暖乐正黎了。
还能在第一时间就发觉她的变化……
在乐正黎指尖颤动之际,乌九朝猛的睁开了眼睛。
歪了歪狼头,他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处,这样一来,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的频率,他都能感知得到。
“乐正黎……”
极为细微的声音响在乐正黎的耳畔,如能唤醒沉睡公主的徐徐低吟。
她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睫羽轻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睁眼了。
乌九朝支起上半身,把傍晚答应过元窈几十遍的诺言抛到了脑后。
他不再维持狼形,直接变回人身。
伸手从乐正黎的后颈下穿过,轻而易举地就让人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浅淡的鸢尾香充斥在乌九朝的嗅觉里,从鼻尖升至眼中,似滚沸的雾,潦出积于眸底的剔透水光。
他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望着乐正黎。
可刚才那一点动静宛如他得了癔症后幻想出来的,乐正黎又陷入了昏迷里。
乌九朝叹息一声,把人抱在怀中,紧紧抱着,手臂交叠在她的后颈和腰背上,片刻都舍不得松开。
“乐正黎……醒过来吧,求你了……”
“你醒过来,我再也不跟你发脾气,以后想什么就说什么,不要你来哄我,都是我来哄你。”
“别睡了,你都睡好多天了,瘦成什么样子了?我半只胳膊都能将你囫囵个儿地抱满。”
他把脸埋进乐正黎的颈窝间,明明傍晚才言之凿凿保证过自己不会变回人身,他们才允许他留在乐正黎身边的。
结果现在他根本管不了对别人的承诺了。
有滚烫的水渍滴在乐正黎的耳后,沿着脖颈往下,拖出一道长长的温热的痕迹,湿了一小团的鬓发。
乌黑的发丝盖住了乌九朝的脸,也掩下了他的所有脆弱与妥协。
“乐正黎,你这个骗子……”
“你骗我们。”
“……可我现在一点要怪你的想法都没有。”
“醒过来吧,醒过来……继续……骗我们。”
他哽咽一下,用下颌蹭了蹭她的脖子,“早知道喜欢你会这么难受,我就不该答应留在你身边。”
含糊不清的话语落在满室寂寥之内,恍如平静水面上掠过的层层涟漪,细长的纹路,惊不起丝毫注意。
隔了很久之后,有一只手搭在了乌九朝的肩头。
浑身僵硬的乌九朝生怕这又是幻觉,动都不敢动……
“……乌……九朝。”
轻到细如蚊吟的声音,如重锤敲钟,震响了在他的耳边和脑海。
“嗯,我在。”
乌九朝用指尖揩去眼角泪痕,再顺着往下,掌心捧住了她的侧脸,“乐正黎?”
他拉开距离,终是把人从自己窒息的怀抱内放了出来。
可乐正黎还是闭着眼睛,无知无觉,完全没有苏醒过的迹象。
又是幻觉?
可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却存在感极强。
他反手扣住她的腕子,俯首凑近,用舌尖舔舐着她掌心堪堪痊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