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晚饭,吃得格外热闹。
菜肴丰盛美味,令人食指大动。席间,时爸爸为伴侣挑鱼刺、剥虾,夫妻恩爱非常。
这样的待遇,秦绒平时也常能体会到。先前只觉得他体贴入微,现在看来,不乏有家庭环境的影响。
一锅锅饺子相继出锅,时行云把那只红糖饺子夹到秦绒碗里,细心叮嘱:“里面烫,凉一下再吃。”
时爸爸顺着他的动作看过来,随口问道:“对了,绒绒啊,听阿云说你们俩现在在同一所学校,你们是上大学后才认识的吗?”
秦绒回答之前,下意识先看了时行云一眼。后者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照实讲述。
她思忖一瞬,还是模糊了不少细节:“我爷爷是大学老师,有次阿云来找爷爷讨论问题,我们正巧碰见。”
“还蛮巧的哦。”时爸爸笑说。
本以为对方会继续深入,提及家庭背景之类的问题,心里正打着鼓,没想到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被时爸爸揭了过去。
谈话的重心,反而转移到时行云身上。
“那你认识阿云的时候,他已经是现在这副性子了吧?有点冷清清的,总让人觉得不好接触。”时爸爸放下筷子。
秦绒愣了一下。
在她的印象里,时行云一向温润谦和。对于关系不甚亲近的人,他确实习惯保持一定距离,却也没到不好接触的程度。
不知道时爸爸是从哪里得出这样的结论。
对方继续道:“其实他原来不是这样。我还记得上小学那会儿,他在学校拿了奖状,兴高采烈的,一路大喊着跑回家里……”
中年男人的视线飘向空中,陷入往昔回忆。
秦绒悄悄看了眼时行云。
即使被父亲提起小时候的稚气事,他依然面色如常,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好像这件事情的主角不是他一般。
太无所谓,反而令人有些在意。
类似的事情,时爸爸一连讲了几件,直到时妈妈拉了拉他的袖子:“好了,这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也别总抱着过去的事不放嘛,阿云现在也很好啊。”
时妈妈的语气很柔和,说完以后,抬头看了眼表,“呀,都七点半了。今天有地方台的晚会可以看,我给你们调台。”
晚餐过后,一家人共同收拾好碗筷,围坐在电视前看节目。
时妈妈喜欢看歌舞,华丽的舞美、欢快的音乐为屋里增添一分喜气。偶尔穿插着语言类节目,时爸爸总是第一个听懂包袱,笑得前仰后合。
有的包袱关乎地方特色,时爸爸怕秦绒听不懂,常常为她讲解。秦绒听完解释,也理解了其中的幽默,抬手掩住迟来的笑意。
一家人和睦安乐,秦绒置身其中,久违地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时间临近深夜,时爸妈熬不太住,先休息了。秦绒也有些累,问了时行云一声:“你还要继续看电视吗?”
时行云分出她的一绺长发,在指尖把玩着。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我都可以。”
“那我们也回房间吧。”秦绒说。
他略一颔首:“好。”
秦绒又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到了城河以后,他的话就一直很少。但是从外表看,又觉不出什么异常。
有些奇怪。
正琢磨着,忽然有东西落在了肩背上。一回头,发现是他帮她披上了外套。
“晚上冷了,在院子里也要穿好衣服。”
待在屋子里还不觉得,推门进到院子,冷冽的空气顺着袖子和领口便往衣服里面钻,冻得人牙齿打战。
秦绒跺了跺脚,上身缩成一团,快步走到南屋。
南屋分隔开两间卧室,左边是时爸妈住,右边原本是时行云小时候的房间,只是经过了简单打扫,家具设施大多保持着多年前的模样。
窗户的密封性不是太好,有些漏风,即使开着暖气也没多暖和,只能勉强算是不冷。
时行云打开电暖气,调整到适宜长时间开启的档位。秦绒连睡衣都没换,和衣钻进被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过去的一段时间,在没有早课的时候,她偶尔到时行云的公寓中小住。但是,两人一直是分屋睡的,她占据他的卧室,他抱着被子借宿沙发。
倒不是对他有多抗拒,只是两人第一晚就是这样安排,之后谁也没有提出更改,习惯便一直保持下来。
而眼下,屋子里却只有一张床,和一条双人被。
若是让时行云再睡客厅,先不说时爸妈会不会有看法——客厅的温度比卧室还低,而且沙发很硬,并不适合休息,她不忍心让他受这样的苦。
但要让他留下来,和她一起睡床……
又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时学长……”说完这一句,话音就好像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时行云看了她半晌,误解了她的迟疑,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道:“没关系,我去客厅。”
“不是!”她拉住他落下的手腕,情急之下,没有控制好力量,拽得时行云上身向前一弯。
他赶忙用另一只手撑在床头,才勉强稳住自己的重心。
瞬间的惊讶,在对上她无措的眸子时,融化成柔和的笑意。他有心逗她,故意没有让开位置,鼻尖距离她的,不过半个手掌的距离。
“那,绒绒的意思是……”
故意压低的嗓音磨得秦绒心有点燥,她拉高被子,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地看着他。
他偏过头,贴近她的耳廓,几乎是用气声说:“……我们同衾共枕?”
被他呼出的热气一熏,秦绒的耳垂“腾”得烧起来。他故意说得暧昧,可她本意的确如此,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气得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拍在时行云的胸膛。
不想真惹恼了小姑娘,他点到即止,浅笑着支身退开。
两人后续都没再提睡在哪里的事,却在无形中达成了一致。时行云没有秦绒那么怕冷,换好睡衣,才进到被子中。
秦绒全程侧身朝向床的一侧,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以掩饰自己急促的心跳。
“关灯吗?”时行云的声音有些闷,听得出也是背对着她。
秦绒“嗯”了一声,屋顶的大灯率先熄灭,而后台灯也被人关上。
她的呼吸很轻,他的也是。沉静的黑暗之中,她能感觉到被子底下盖着另外一个热源,传递着不属于她的温度。
阖眼躺了许久,仍然毫无睡意。进入院子以来的种种在她脑海中回放,时行云与父母之间的互动,总令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最终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时学长,你还醒着吗?”
一秒,两秒,空气是安静的。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熟,打算放弃找对方说话的心思时,秦绒听见了他清楚的回应:“嗯。”
“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但是如果冒犯到你,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她斟酌道。
时行云翻了个身,手臂从她的腰侧搭过来,掌心覆盖上她的手背。
她的手脚冰凉,接触到他的温暖,忍不住向他的方向挪了几分。
“是什么事?”他耐心问。
“就是……”秦绒无意识地,搓着他的手指,“今天相处下来,感觉你爸妈很恩爱,家里气氛也很好。但我总觉得,你和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问题抛出,时行云沉默了片刻。
“绒绒,我带你回来,一方面是想把你介绍给我的父母,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希望你能过一个开心的春节。”
“所以,有一些不太美满的往事,原本没打算向你说。”
秦绒捕捉到他的用词,“但你都说是往事,就意味着事情已经过去,不会再对现在产生影响了。所以,和我说说也没什么关系。”
“我父亲之前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有些腼腆。后来家里经营起包子铺,他出去跑生意,才一点点变成现在的样子。”
他把她往怀里拉得更近一些,下颌靠近她的脖颈。声音放缓,像是在讲睡前故事。
“他白手起家,对家里的生意十分看重。中考那年,他曾打算让我结束九年义务教育后就辍学不念,接手家里的包子铺生意。”
秦绒吃惊:“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就对金融感兴趣,考上坪大的金融系,一直是我的目标。所以当我听到他的想法时,我也很震惊,甚至是气愤。”
“我们发生了争吵,他把我关在屋里,不许我去上学。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月,眼见着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我非常心急。”
“家里亲戚大多听说此事,有个舅舅过来劝我父亲,说我能力不错,让他准许我好好读书。直到中考前一天,我才被放出屋子。父亲撂下狠话,‘你想读书,那就考出成绩来给我看看’。”
“那一年,我考上了全市第一,父亲终于不再说让我接手店铺的事。后来,在那位舅舅的帮助下,我转学籍到坪南。父亲给了我一本房产证,说不会为了我放弃铺子,剩下的只能凭我自己。”
“后来,父亲也向我道过歉,说当时一时冲动,没有考虑太多。他没读过什么书,视野有限。明白利弊之后也为我做了最好的打算,我不怪他。”
他平静地讲完,秦绒认真听着,有些五味杂陈。
往后的事情,她都知道了。时行云靠着自己的实力顺利考入坪大金融系,升为本校研究生,再然后,遇见了她。
她转过身,用指腹轻轻描摹男人面部的曲线。
眉骨、鼻翼、下颌……
他现在那么出众。
很难想象,居然遇到过这样的事。
动作忽然停住,她蹭进他的怀里,“所以,你也经历过一段孤单无助的路。”
“不过,现在都没事了。”
“往后的路,我们会一起走。”
她瓮声瓮气地,为了一件已经释怀的旧事安慰他。时行云有些好笑,心底却柔软一片。
他轻轻拍了拍秦绒的背:“嗯,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