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梅莉感觉手边有什么动静，某种柔软的毛蹭过她的手背，随即是冰凉而略湿润的触感，推了推她露在外面的小臂。

    她揉着眼睛爬起来，淡淡的月光从医疗翼窗外透进来，让梅莉还能认出来这两个夜半访客。

    “小黑？啊，还有克鲁克山。”

    黑狗用极低的声音轻轻吠叫了一声，灵动的黑眼睛里是可见的担忧，它再次拱了拱梅莉的胳膊，像是在询问她到底怎么出事了。

    “是摄魂怪。魁地奇比赛那天，摄魂怪来了，然后……然后我就进来了。”梅莉顺手摸着跳到她被子上的克鲁克山，这只姜黄色的猫咪昂起头，让梅莉挠自己的下巴。

    黑狗不解地晃着脑袋，梅莉只能解释道：“我小时候经历过一些事情，所以遇到摄魂怪的时候反应过激了。下次应该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黑狗趴在床边支起上半身，将脑袋贴到梅莉的胳膊上，黑眼珠里满满的感伤。

    “哈利也从扫帚上掉了下来，不过他好像已经出院了。”梅莉醒来之后也没有在医疗翼里看见他，看来哈利的状态比她要好。

    蝴蝶张开翅膀，偶然间的风暴已经掀起来了。

    因为被鹰头马身有翼兽伤到的不是德拉科，斯莱特林没有推掉这场比赛，德拉科借着摄魂怪对哈利的影响，总算在跟哈利的较劲中抢到了一次金色飞贼。

    嗯，至少德拉科人生中总算能在魁地奇球场上“优胜”哈利一次，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会不会有什么后续影响。

    似乎是梅莉的忧愁有展现在她脸上，黑狗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呜咽声，像是在安慰她。

    “谢谢你，小黑，真没想到我居然会有这么意外的‘朋友’来探望，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魔药，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梅莉忍不住笑得很灿烂，她也伸手摸了摸小黑的头顶，看到黑狗身后的尾巴胡乱摇晃起来。

    梅莉拉起黑狗的耳朵，然后又放下：“你这两天应该有吃的吧？抱歉啊，我没法去给你送食物。”

    黑狗点点头，用脑袋顶了顶梅莉的肩膀，示意她躺回去。

    “好，那你们小心点，我继续睡了。”

    黑狗摇着尾巴转了一圈，克鲁克山也从床上蹦到了地面，刷子似的大尾巴高高扬起，一猫一狗踩着同样速度的步伐走出了医疗翼。

    梅莉好笑地舒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再度坠入支离破碎的睡梦里。

    ——

    周一下午，在黑魔法防御术课结束后，哈利迫不及待地留下来，当其他人收拾东西离开教室的时候，他走到了卢平教授的旁边。

    卢平扬起一张黑布，盖在装着欣克庞克的箱子上，这才转向哈利：“你来得正好，我刚好也想跟你聊聊。我听说了比赛的事情，真为你的飞天扫帚惋惜，还有可能修好吗？”

    哈利摇了摇头：“那棵打人柳把它撕成了碎片。”

    卢平一声叹息：“那棵打人柳是我到霍格沃兹的那一年他们栽的。人们过去经常玩挑战游戏，设法去摸它的树干。直到后来有个叫戴维·格杰恩的男生差点瞎了一只眼睛，学校就不许我们再靠近它了。没有飞天扫帚能够顶得住的。”

    哈利想说的话很艰难，但是一想到还躺在医疗翼的梅莉，他就充满急切：“我从梅莉那里听说了那个能对付摄魂怪的咒语，她说那叫守护神咒，是种必须用强烈感情激发的古老魔咒，跟每个人的个人特质紧密相关，相当特殊。”

    卢平将箱子搬到了教室角落的长桌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哈利：“是的，施咒者需要唤醒心中最幸福、最美好的回忆，从中汲取精神力量才能召唤出足够强力的守护神，让其凝聚出形状和实体。听上去梅莉跟你聊了不少，你们俩是朋友？”

    哈利用力地点点头：“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赫敏和罗恩也一样。”

    好吧，罗恩依然那么讨厌斯莱特林，但他确实偶尔会特意提及“梅莉跟他们不一样”。

    卢平似乎在考虑什么，没有很快接话，他拉过椅子让哈利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边，摆出很随性的谈话氛围来：“我听说了不少传言，梅莉在魁地奇球场上发生了些意外，现在还在医疗翼。”

    哈利垂下视线，圆框眼镜挡不住他脸上的难过：“我想，也是因为摄魂怪。她跟我一样昏过去了，大概。为什么摄魂怪会……”

    卢平用力地拍了拍哈利的肩膀：“是因为经历。你们两个，都有着足以压垮一个人意识的恐怖经历，昏迷反而是一种自我保护。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极其恐怖的事情，只是刚好有些人的生活遇上了那种事。”

    哈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安静地注视着卢平的面容，看到那张年轻面庞的皱纹底下，掖着源头不明的苦涩。

    “摄魂怪是世上最丑恶的东西之一。它们在最黑暗、最污秽的地方出没，它们在腐烂和绝望中生活，它们把和平、希望和欢乐从周围的空气中吸走。就连麻瓜也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尽管麻瓜们看不见它们。摄魂怪靠近时，所有美好的感觉，所有快乐的回忆都会从你身上被吸走。如果可能的话，摄魂怪会一直把你吸到跟它一样……没有灵魂，充满邪恶。你只剩下一生中最坏的经历。而你最坏的经历，哈利，足以让任何人从飞天扫帚上摔下来。你不用感到羞愧。”

    哈利的视线落在书桌上，他感觉嗓子发哑，但还是努力说了出来：“当它们靠近我时，我听到了我妈妈的声音，她的尖叫声。”

    卢平的呼吸一滞，然后重重地出了口气，他似乎很想再度拍拍哈利的肩膀或者后背，却没有抬起手，只是盯着这个跟詹姆神似的少年，从哈利的眼睛里看到与莉莉如出一辙的感性与坚定。

    梅莉晕倒的时候也会听到那种声音吗？

    此时这个问题不只属于哈利，也挂在了卢平心上，使他焦虑而揪心，卢平真的很渴望去医疗翼看望那个从来没有挂上名的“教女”。

    如果梅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昏倒，她会很需要他人给予精神上的安抚，而斯内普那种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冷冰冰、干瘪的情感，跟一层晾干的劣质胶水没什么不同，有时候卢平会怀疑他是否有给梅莉足够的关爱，梅莉会不会经常感到被冷落和遗弃？

    以西弗勒斯的性格，卢平根本想不到他能如何去开解梅莉，说实话，梅莉跟她斯莱特林的朋友们说笑时开朗的笑容，总让卢平感到庆幸，她没有一丁点像斯内普。

    当然，也没有一点像斯莱特林！每次卢平在心里这么抱怨时，都很遗憾梅莉不在格兰芬多，她看上去跟莉莉和詹姆的热情开朗那么相似！

    “它们为什么要去赛场呢？”哈利带着怨念的声音打断了卢平的沉思。

    卢平起身继续收拾东西，扣上了自己的公文包，淡漠地说：“它们饿了。邓布利多不让它们进学校，所以它们的猎物来源枯竭了。魁地奇比赛那些兴奋和热烈的感情，情绪高涨……对它们来说那就是一场盛宴。”

    “阿兹卡班一定很恐怖。”

    卢平的脸色很阴沉，他想到了西里斯，在阿兹卡班关了十余年，他恐怕真的疯了，卢平看过西里斯的通缉令，跟他记忆中的少年或青年完全是两个模样。面对哈利这个问题，卢平也只是点点头：“那座堡垒建在茫茫大海中一个孤零零的小岛上，但是并不需要高墙和海水来把人关住，因为犯人都被囚禁在自己的脑子里，无法唤起一丝快乐的念头。大部分人几星期之后就疯了。”

    “但西里斯·布莱克躲过了它们，他甚至逃走了。”哈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点，他紧盯着卢平的脸，发现他的双颊绷紧了。

    “啊，确实，布莱克一定找到了什么抵抗它们的办法。我本以为这是不可能的，据说摄魂怪能把巫师的法力吸干，如果他跟它们在一起待太久的话……”

    “那你愿意教我吗？那个驱赶摄魂怪的守护神咒。”

    卢平诧异地望向哈利一眼，用那种带着沉思却温和的眼神，注视着这个意志坚定的孩子，试图作最后的努力来拒绝：“我不敢自称是抵御摄魂怪的专家，哈利。火车上只有那一只摄魂怪，它们数量越多，也就越难对抗。”

    “可是如果下次摄魂怪又来到魁地奇赛场，我得有办法抵御它们啊。我还希望能跟梅莉一起来这里，她跟我一样也想学习这个咒语，但是她自己施展的时候从没成功过。”

    卢平动摇了。

    如果有哈利在场，那他就不算是跟梅莉“单独接触”，但借着教学守护神咒的机会，可以更多了解这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女孩。即使已经被迫隐瞒了秘密，卢平仍然记得自己是她“教父”的身份，难以彻底用陌生人的眼光看待她。

    想想吧，即使她在斯莱特林，也能不在乎他人的非议和眼光，跟哈利几人成为好朋友——这足以说明那个孩子善良的本质了，不是吗？

    还是说，这也是某种双胞胎之间的契合？

    卢平点了点头：“我试试看，但不保证能教到什么程度。大概得等到下学期了，放假前我还有不少事情，这场病来得真不是时候。”

    哈利还差一步就要踏出黑魔法防御课教室的时候，忽然又转过头来，犹豫地看向卢平：“对了，卢平教授，不知道你能不能，嗯……陪我们去看望梅莉？”

    卢平瞪大了眼睛，他眼底的情绪复杂到让哈利迷茫：“我？为什么要我陪你们去？”

    “事实上罗恩、赫敏和我昨天上午就去过了，但是庞弗雷夫人很严厉地训斥了我们，将我们赶了出来。所以我在想，如果有个老师随同的话，庞弗雷夫人或许会允许我们看看她……要是梅莉醒了，我们还能简单跟她聊几句。”

    见卢平面带犹豫，哈利赶紧又说：“赫敏可以借课程笔记给她，还有书什么的。我们觉得梅莉一个人待着说不定很无聊，我们去看望的时候至少能跟她说两句话。”

    卢平叹了口气，摇摇头：“抱歉哈利，我在这一点上不能帮到你什么。相信我，庞弗雷夫人也不会给我任何面子的。”

    这个答案也不算超出预想，哈利只能接受它：“好吧，那就算了。还是很谢谢你愿意教我守护神咒，卢平教授，到时候我会去告诉梅莉上课时间的。”

    “我很高兴能帮到你们，哈利。”

    卢平和煦的眼神一直送哈利走出了教室，他拍了拍手底下的公文包，做出了另一个从心的决定。

    是的，某个老师当然很难说动庞弗雷夫人，但是校长就不一定了。

    ——

    邓布利多深邃的蓝眼睛从半月形镜片底下抬起来，诧异地望着卢平：“你想去看望梅莉？”

    “是的，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试着对她进行一些心理疏导。她在摄魂怪的阴影下可能留下心理创伤，我觉得另外的人不会想到这点。”

    老人放下手里的热柠檬茶，眉头逐渐皱起来：“哦，这确实……波皮的治疗大多只是针对生理上的，而西弗勒斯可不是会学习青少年心理学的性子。”

    卢平赞同地点着头：“所以我想去看望一下梅莉，但又不方便跟她单独接触，所以希望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只是观察一下她的精神状况，我不会说什么多余的事情。”

    邓布利多摸着胡子，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只是担心梅莉的精神状况，要知道，哈利会在摄魂怪昏迷的时候出现了幻听，我担心梅莉也有类似的情况。我从其他斯莱特林学生那里听到了传言，那天她的魁地奇看台上崩溃了，将旁边的人吓得不轻。”

    似乎也是想起了魁地奇比赛那天的混乱，邓布利多叹了口气：“唉，年轻人总是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也不会愿意告诉老年人，一昧隐瞒在心。正如我之前告诉你的，莱姆斯，梅莉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而这样的孩子总在努力藏着掖着自己的秘密，不会轻易展露于人。”

    卢平稍微犹豫几秒，继续说：“但我觉得她会需要一些情感上的支撑，对身边的人她大概难以倾诉，如果是来自一个没那么熟悉的外人……”

    邓布利多抬起一只手：“这才是问题所在，你并不是真正的‘外人’，只是因为想说服我带你去见她，你本能地忽略了这一点。我需要维护你与西弗勒斯之间的约定，你应该没有忘记。”

    卢平的脸带上了一点温热，他摇摇头：“我当然没有忘记，但是我对她的担忧，超过了我对这件事的避讳。她还是个孩子，先生，却和哈利都经历了我们都难以想象的恐惧。从梅莉当时受到的刺激来看，她感受到的恐惧甚至远超哈利。”

    邓布利多垂下头，静静打量着他的柠檬红茶，好像里面荡起的涟漪在预言未来一样：“我很信任你，莱姆斯，所以这一次我会答应你。但是下一次，我希望你能自己鼓起勇气，走到梅莉的面前。”

    卢平没有说话，被道破心中的懦弱，并没有让他感到难堪，反而让他忐忑的心归于平静。

    “你知道的，不论你是怎么走过去，都应该以自然而然的关系面对梅莉。即使你不是她的‘教父’，依然可以作为‘爱护学生的教授’来关注她。正因为你是黑魔法防御课教授，我才会同意带你去看望受到摄魂怪影响的梅莉。”

    卢平笑了起来，他的眼睛明亮而坚定，那个久远时光里带着快意欢笑的少年人，似乎在他身上又一次活过来了：“十分感谢！”

    邓布利多狡黠地挤了挤眼睛：“那我们走吧？不过我衷心希望不要有下一次，可怜的梅莉啊。”

    ——

    梅莉正在翻着中午有人托庞弗雷夫人送进来的占卜课笔记，离晚餐还有不短的时间，保护神奇动物课和魔法史的笔记，要晚些时候才会被送过来。虽然西弗勒斯说了会帮她补课，但是这些都是来自朋友们的关心，梅莉当然愿意静下心来自学。

    或者至少她想多背一点天文学星图，以免下一次上课时，继续对着美丽的星空发呆充楞。

    这个时间点，庞弗雷夫人会放人进来探望她，让梅莉十分意外，这种意外的情绪在看到邓布利多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邓布利多校长！？还有卢平教授。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还是哈利又出事了？”在梅莉的印象里，邓布利多会来医疗翼看望的人，基本都是哈利，她从没想过自己也被特殊关注的可能。

    邓布利多笑眯眯地捋着自己的胡子：“哦，并没有，哈利现在正在魔咒课上努力呢。城堡里里很平静，只是大家都挺担心外面的摄魂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就好。看到您离开办公室，我还以为有人发现了什么呢……”梅莉嘀咕着，从病床上直起身来，“是我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吗？”

    邓布利多用手势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卢平：“是的，所以我们今年新任的黑魔法防御术老师很忧心你的情况，特意提出来看望你。尽职尽责，不是吗？”

    梅莉捕捉到了邓布利多话里的打趣，他似乎有意在刺激卢平，但是不理解是为什么。

    卢平脸上还是那么平静，温和的眼神打量起梅莉，她的脸颊仍然苍白，气色看上去比较虚弱：“这两天睡得怎么样？我有叮嘱家养小精灵送热可可给你，希望你能多喝些。”

    梅莉指了指她床头那堆乱七八糟的糖果，满脸都是无奈：“我的朋友们似乎打算让我的康复魔药里多加一份护齿魔药。不过很谢谢您嘱咐的热可可，因为各种原因，它现在已经成为我最喜欢的饮品了。”

    卢平笑着点点头，他很喜欢梅莉这种带着孩子气的玩笑，这很容易让他想起詹姆：“能帮到你就好，如果做噩梦的话，你可以向庞弗雷夫人要一瓶无梦酣睡剂。”

    梅莉往靠着的枕头上缩了缩：“我喝的魔药已经够多了……”

    “要是你愿意，可以跟我聊聊你的梦境之类的，把我当成陌生人来倾诉。我知道这些事情对朋友们有多难开口，毕竟我也曾经是个普通的学生。”

    梅莉起了一点坏心思：“卢平教授那时候也有秘密瞒着朋友们吗？”

    卢平只是一愣，就露出了追忆的神情：“当然，我那时有极其重大的秘密瞒着他们，完全无法开口……不过后来他们发现了那个秘密，我才知道，我的秘密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在忠诚而值得信赖的朋友眼中，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的话说到最后，露出了压抑的隐忍。

    梅莉皱起眉头，她不该提这点的，好像不经意间揭开了过去的伤疤。

    或许帮助西里斯的事情应该提前了，那样才能让卢平获得更多的慰藉——西里斯从来没有背叛他们。但这件事情，怎么都得等到哈利拿到活点地图后，那是梅莉目前最想要的“霍格沃兹全方位监控器”。到时候哈利注意到异常，梅莉就有理由跟他定下计划，抓住变成老鼠潜藏多年的彼得。

    至于现在，梅莉望着卢平，开口道：“也不只是秘密，我不希望让我的朋友们为我担心。”

    “事实上，你什么都不说的时候，他们才是最担心的，”卢平指了指梅莉床头那些慰问礼物和叠在一起的几张卡片，“他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胡乱的猜测中，可能就让彼此的关系疏远了。”

    梅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卢平教授。不能跟您说的话，我会试试鼓起勇气告诉他们的。”

    “你并不缺乏勇气，梅莉。”

    “噢……我是个斯莱特林，不是格兰芬多，可能做不到那么轻松。”

    卢平笑着摇摇头：“这跟学院无关，你信任你的朋友们吗？”

    “当然！”梅莉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就不要害怕他们的任何回应，快乐与烦恼，都是可以被其他人分担的。”

    卢平下意识抬起手，在空气中握紧后又放下来，没有落在梅莉的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