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穿云裂石,爆发出掠夺万物生机之势。
即使邮轮提前改道,但仍未幸免于难。
海上风暴的威力波及到甲板上,邮轮的舱门已经落下。
乌泱泱的船客们争先恐后地进入船舱侧门,许野望的同事陆应泽也混杂于其间。
闪烁不息的警示灯停止,陆应泽发现许野望手里拿着烟,静静地伫立于通道中,颓丧又落寞。
身边路过形形色色的人们,许野望放空思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两指间猛然捏紧烟柄。
烟草燃烧,还带着滚烫温度的火星掉落到他的指骨上。
香烟在手指内侧留下烫痕,许野望肌肤透出的红和烫伤的粉交叠相衬,竟有些艳丽的好看。
他却俨然不知痛般的,没有因为痛感而缩手,反而任由烟头烫伤手指。
陆应泽忍不住出声:“望哥,烟头烫到你的手指了,你的手不疼吗?”
“没事。”许野望的手指内侧远离了烟头,淡定地扫了眼周围慌乱的船客,“我们走吧。”
邮轮内部装有稳定系统,保障游客们顺利度过几小时的强风暴天气,平安度过夜晚。
翌日天气晴朗,早上八点零七分。
许野望和陆应泽到达邮轮的海上赛车场,且两人都已穿好赛车服。
邮轮赛车场占地面积较大,赛道依次贯穿三层甲板,围栏外便是汪洋大海。
转弯和直线赛道协调搭配,擦拭完毕的卡丁车依次排列,跑道上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轮胎痕迹。
“是谁刚吃完早饭,就去邮轮的海上赛车场玩赛车,原来是我自己。”
陆应泽跟在许野望身后,一边吐槽,一边同他走进赛车手休息室。
许野望轻车熟路地打开休息室内的立柜,从中取出两副赛车手套,他瞥了眼陆应泽,声音懒散地陈述事实。
“有人定了早上八点半的场。”
“虽然我预约错了时间,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
陆应泽心虚地打圆场,他避重就轻,道明预约赛车场地的缘由。
“上次我们航设院去荒漠做实验,我见你开越野车没玩尽兴,才产生了为许大少爷预约赛车场地的想法。”
许大少爷将其中一副手套扔给陆应泽,转身坐在了混纺沙发上,痞痞的姿态没骨头似的,长腿相叠。
银红交织的赛车服紧身勾形,临摹出肌肉线条,诺梅克斯的纤维材质贴身,外衫领口翻起褶皱,让他滥逸的恣肆气得以宣泄。
许野望扯了扯唇角,打趣陆应泽,吊儿郎当的贵公子哥样。
“少来。”
“观众席上的女观众看到你进休息室,眼睛都看直了。”
陆应泽接过手套,看了眼许野望,又通过休息室的玻璃窗观察观众席,想到了观众们先前的反应。
“果然早起的女生有帅哥看。”
适时,窗外传来女观众们的只言片语。
“刚才进休息室的那个帅哥你看到了吗?穿银红色赛车服的那个,这么帅的男的究竟是谁在谈啊。”
“看到了,我在我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了今年第10086个想在一起的男人。”
“他的车技肯定很好吧,看起来就很好,我可没有一语双关。”
“你最好真的是在夸他开赛车的技术好。”
……
话题中心者不曾给予议论者们一个眼神,他耷拉着眼皮撕开赛车手套的粘贴条,表情恹恹。
“她们挺聒噪。”
陆应泽看热闹不嫌事大,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趁机添油加醋。
“你对别的女生有点冷淡了吧,平时你也不怎么和异性接触,除了搞科研,就喜欢坐飞机到全国各地看古典舞表演,甚至还出国看。”
沙发上的男人慢悠悠地戴上赛车手套,他手指细长,骨节分明,黑色皮质手套包裹手指,撑起弧度优美的双手。
动了动手指,贴好手套的粘贴条,许野望又往沙发上靠了靠,揶揄着敷衍陆应泽的话。
“我去接受艺术熏陶。”
“你自个儿熏陶吧,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说去追老婆都比这敷衍的话强。”
见许野望虚应故事,陆应泽猜想着缘由,他直接拆穿地补充说。
“但是你好像连个影子都没追到,难道你之前受了什么情伤,决定从那以后都封心锁爱?”
对方从沙发上直起身:“你也聒噪。”
“邮轮的影剧院今天有古典舞,下午正式演出。” 陆应泽说,“听说主舞临时换了人,换成了北都歌舞剧院的首席舞者,跳古典汉唐舞的,望哥你看吗?”
许野望不置可否,眸光淡淡,走到休息室长桌前,用手掂了掂头盔的重量,稍曲指节,轻敲盔壳。
听到壳子发出的清脆音,他扬了扬下巴,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方才素淡的感觉生了点兴致。
“望哥,这赛车头盔的质量怎么样?” 陆应泽问。
许野望根据经验做出判断,语气风轻云淡:“六千多的便宜货,戴着随便玩玩。”
许野望戴上赛车头盔,修长的手指挑起盔面的挡风玻璃,露出零碎的深栗色发梢与小截挺立的鼻梁,以及那双多情的桃花眼。
漫不经心地调整好头盔,他眉眼含笑,朝门口的方向歪了一下头。
“比两局。”
-
继宋镜歌应允尝试表演后,舞团负责人便主动联系她商谈合作。
对接完大致流程,确认完表演难度,宋镜歌表示可以参与演出。
鉴于昨晚海洋风暴的恶劣天气,古典舞的练习和联排安排在了清晨。
约定好练舞时间,舞团负责人提供了集合的具体位置,宋镜歌提前到达目的地。
“欢迎宋首席。”负责人带着宋镜歌在候场室入座,给来者倒上茶水,“你来的好早,现在剩下的表演人员还没到齐。”
“我习惯早来半小时练舞。”宋镜歌接过茶杯。
负责人把茶水放置在宋镜歌面前:“昨晚你答应参与演出让我太开心了,只和你说了舞蹈难度,都没说要表演的曲目,是我疏忽了。”
“无妨。”宋镜歌嫣然,伸手触碰杯壁,感知茶水温热,“同等难度的古典舞曲我都会跳。”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幸亏你在邮轮上,别的舞团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负责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客观评价舞曲的表演水准。
“就算是我们舞团的主舞,也只有您跳那舞的三分韵味。”
“你谬赞了。”宋镜歌谦逊道,举起茶杯欲饮,“表演的舞曲是什么?”
“宋首席,你的汉唐古典舞代表作《洛神》。”
舞团负责人说出了表演曲目,带着能亲眼目睹宋镜歌现场跳舞的兴奋与期待。
以至于负责人忽略了,在道出曲目后,宋镜歌喝茶举止的微愣,眸中湖汐浮沉遥遥。
她曾于艺考初舞洛神,之后便和许野望邂逅。
在宋镜歌的印象里,许野望对古典舞似乎不感兴趣。
但忧虑历史重演的心理催化,她与舞团完成联排,然后到正式演出,顺利结束表演,几近是落荒而逃地,快速周旋完所有演出流程。
她不想与他重蹈覆辙,纠缠不休。
可事与愿违,宋镜歌还是被许野望拦下了去路。
候场室与影剧院的后门贯通,离场处沿阶梯连接,宋镜歌停步高几节的台阶俯视而下。
舞剧落幕,她已经换下了演出服,微卷的长发披散,纯色连衣裙衬得她更加优雅安静。
为了演出效果,后台保持秩序,表演人员的交流声都较小,灯光偏暖系暗光,让人看得不真切。
但宋镜歌认出了那是许野望。
后台外走廊光线铮亮,男人站在了明暗交界线上,于嘈杂音乐里抬头,偶有演出的远射光投来,临摹他优越的轮廓。
垂落裤线的手不自觉发厉聚拢,许野望要抓住什么,却握得越紧越留不住。
除了,他明知故问地自我欺骗。
“昨天的话,什么意思?”许野望问。
语气明明透着低声下气的卑微,许野望仍站得笔直,像是秉持往常姿态的落魄贵族,难以磨灭烙刻骨髓的孤傲。
如同猎人锁定陷进圈套的猎物,他的面容承了睫毛暗影,目光紧盯着她,令宋镜歌无处遁逃。
许野望的视线灼热,宋镜歌被他凝视地不自在。
双唇微抿,她没耐心陪他继续消磨下去,将视线落在别处。
许野望知道宋镜歌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好看的眉头不悦地紧皱,犹如无法舒展的碎月。
难言的晦涩铺展,他沉默承受复杂情绪,身形稍顿,手掌蜷起复松离。
“字面意思。”宋镜歌客气且疏离,“你无权干涉我的事。”
见宋镜歌打算转身离开,偏偏执意要对峙下去,许野望抬脚上了两个台阶。
影子又严严实实地压了过来,他伸手来寻她的手臂,宋镜歌却侧身躲开。
恰逢影剧院后台的音乐声止,表面舒缓的氛围转瞬幻灭。
周围的气氛,宋镜歌的耐心,以及她的疏淡,都随着许野望跨上阶梯,企图留住宋镜歌的举动而持续凝固。
起初发现许野望的存在,再到现在,宋镜歌宁愿垂眼看着散布满地的舞台彩光,空余闲暇来默数光色的种类,也不去在意许野望。
她始终没有多看他一眼。
路过的舞团负责人撞见了这一幕,不明状况:“宋首席,他是……”
目光上移,许野望清晰察觉到了宋镜歌的反应。
宋镜歌眸海里的滔滔微澜乍破,凉薄墨色晕开,不耐烦的情绪替代为锋利的绝望。
酸楚和怫郁枯涩,她的雪肌于灯光下宛若染了薄霜,瞳中笼罩着果决的放弃,弥漫着,久冗着化不开的悲哀。
“闲杂人等。”宋镜歌平静道。
语毕,宋镜歌不给许野望任何挽留的机会,毫无眷恋地离开。
许野望指节微颤,心脏紧缩,僵在原地。
先前他指侧内,被烟头烫伤的伤疤亦开始隐隐作痛。
心底早已浮现的苦痛疯狂叫嚣,皆在强调许野望输的丢盔卸甲——
这种被人狠戳脊梁,硬生生掰断他的满身傲骨,剥夺软肋的滋味。
后台灯光照耀,从头顶亮化眼前景象,抽离吞噬着许野望震栗的神智。
仿佛一名窥见希冀的赌徒,于泥沼踉跄,跌跌赴她,兀地又重新被深渊拖拽回无望,凭寂寥侵蚀残损魂魄。
许野望在此刻终于明晓,宋镜歌已经抛弃他了。
已经彻底抛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