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

    见白玉禾鲜血淋漓的脸上依旧噙着笑,宋良怒火中烧,抬手又是两鞭,吼道:“我在问你话呢,你笑什么?”

    白玉禾的衣衫很快被染红,而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宋良的树藤就像是抽在了棉花上,过了许久,他终于停下手中的藤蔓,气喘吁吁道:“也罢,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

    这话还没说完,宋良忽然不动了。

    方才他太过愤怒,以至于没能觉察到周遭的诡异之处,先前这林中还有不少鸟鸣之声,如今却静谧得出奇。

    宋良缓缓抬起脸,天空暗淡下来,黑云凝固成一团,时间仿佛不再流动,他渐渐有些喘不过气,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白玉禾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开口道:“把解药给我。”

    意识重新恢复清明时,宋良发觉自己已经匍匐着来到白玉禾身边,从袖中摸出一个拴着木塞的小瓶递过去。

    白玉禾拔出瓶塞,将小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一仰头,将里面的药水尽数喝了下去。

    宋良大汗淋漓地望着他,嘴巴张开数次,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解药很快奏效,白玉禾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微微麻痹的双腿,随后抬起眼,目光掠过趴在地上的宋良,望向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妖邪。

    身上的毒是解了,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眼下众妖不知他道行深浅,还存了些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宋良被慑得根本无法站起身,白玉禾踹了他两脚,挖苦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随后,他强迫自己去无视那千百双死死盯在身上的眼睛,走到云杉的藏身之处,轻轻将铺在她身上的草叶摘去,重新背起她来。

    见他越走越远,宋良在身后大喊道:“等……等等,你别走!你走了,我会被这些妖怪吃掉的!”

    白玉禾脚下不停,头也没回。

    身后传来宋良的惨叫声,白玉禾下意识加快脚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像影子一样黏了上来,伺机而动。

    眼看着即将冲出林木回到大路上,背上一直昏睡的云杉却在此时动了动:“这、这位公子?”

    “嗯?你醒了?”

    “公子!你且放我下来……”

    白玉禾觉察到她的挣扎,忙道:“先别动,待会儿再同你解释。”

    “公子,有、有狼!”

    白玉禾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不必回头去看,因为身后的两只身形魁梧的狼妖已经跃到他的面前,堵住了前进的道路,他不动声色地后撤两步,却觉察到了身后狼妖的喘息声——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当年那只小月猫吗?”

    “还真是,拜你所赐,我脸上还留着你送我的三道伤疤啊。”

    面前的两只狼妖一唱一和地开口说话了,白玉禾闻言眯起眼睛将二妖打量了一番,确实发现其中一只狼妖的左脸上有三道爪痕。

    他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这又是自己何时结下的仇怨呢?

    “看你的表情,恐怕已经不记得我们了罢?”

    “听说你被一个道士封印了妖力,真是天助我也。”

    “吃了你,我们的修为就能增长数倍。”

    话音刚落,白玉禾忙放下云杉,一把将她推开两步,用身子挡住了狼妖的利爪,狼妖见了血,眼神中难掩狂妄暴戾,它一偏头,啃向白玉禾的肩膀。

    白玉禾闷哼一声,被它狠狠扑在了地上,挣扎之余,他朝云杉喊道:“我答应过阿灵要将你救出去,你快逃!”

    这般寡不敌众的境地,是断然不可能保住二人的性命了,云杉自知这一线生机是面前的公子舍命换来的,不敢有丝毫耽搁,只好泪眼婆娑地问:“公子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我一定替你带到!”

    白玉禾搬起身侧的石头,死死抵住狼妖的血盆大口,对云杉的背影大喊道:“待会儿你碰上阿灵,叫她——

    “叫她无论如何也要来救我!”

    *

    快一些!

    再快一些!

    沈灵雨脚下生风,穿梭于林木之间,由于内心急躁,踏断了不少树枝。

    耳边尽是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双腿酸胀无比,心脏几乎要从嘴里呕出来。

    行至于此,她的红月刀已经饮足了妖血,当下情景与尚在侯府的那个清晨无异,白玉禾的血吸引来许多想要吃他的妖邪。

    他受伤了,他究竟流了多少血?

    她明知白玉禾毫无还手之力,却还让他做如此危险的事,她本以为宋良的行动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实则他早已趁乱逃离。

    这都是她的错,是她太狂妄了!

    正这样想着,她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深渊,耳边是不堪入耳的咒骂之声,无数条手臂黏腻地攀了上来,欲将她拽入地底。

    正当她越陷越深时,脸上冷不丁地传来一阵刺痛,她回过神来,发觉方才是撞上了一根树枝,伤口很快愈合如初,先前的幻觉也不再复现。

    她正要跳下树去,却隐隐觉察到了杀气,她连忙翻身跳到对面的树杈上,一回头,只见方才自己停留之处被一根粗壮的藤蔓狠狠抽打,树叶簌簌而落。

    她来不及惊叹,因为她很快便发现身后有一只体型庞大的怪物正在向自己奔来。

    它时而四脚着地,犹如牲畜一般狂奔,时而依靠两腿直立,摇摇摆摆地向前伸着两条胳膊,口中热气不断喷出,涎水也流了满脸。

    它身后的林木皆倒,被生生踏出一条路来。

    “这……”

    这是什么鬼东西?

    不管它是什么,必须速战速决,眼下救猫要紧!

    沈灵雨将身形隐入层叠的树影之中,躲在暗处观察,待她发现那东西的左后腿是跛的,她才意识到,这个不成人形的怪物竟是宋良。

    “出来、出来!夫人…云杉…!!该吃药了,吃药……”

    宋良含混不清地咆哮着,震得林中鸟兽四处逃窜,不少小妖也因为他的震慑,夹着尾巴逃出了树林。

    此人比妖可怕太多了。

    沈灵雨搓了搓冰凉的指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去清点袖中的符纸,好在出发之前她趁着白玉禾小憩,在客栈里多画了几张符,来的路上斩杀小妖用了五张,如今不多不少刚好剩下十张。

    十张符对付发疯的宋良,足够吗?

    她抖了抖衣袖,又摸出了三张空白的黄纸。

    她将缚妖绳叼在嘴里,右手夹起一张符纸,左手掐引雷诀,登时三道天雷降下,宋良猝不及防地结结实实挨了几道雷,摇晃两下扑倒在地上。

    正当沈灵雨扯出缚妖绳想要靠近他时,他忽然朝她藏身之处看去,挤出一个瘆人的笑。

    他发现她了吗?

    沈灵雨不敢轻举妄动,又摸出几张符夹在指尖,不多时,滚滚天雷劈在宋良身上,他伏在地上颤抖两下,终于不再动弹。

    正当她松懈下来时,耳后忽然响起宋良的声音:

    “找到——你了!”

    沈灵雨猛地回头,余光瞥见一条粗壮的树藤垂下,她来不及躲闪,那树藤便像蛇一般缠上她的脖子,随后越绞越紧。

    沈灵雨死死扒住那如巨蟒一般的藤蔓,企图将它拽下,然而却没有丝毫作用,紧接着,她再次目睹了骇人的场景。

    那树藤的末端缀着颗眼球,滴溜溜转了转,随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两片嘴唇附在藤蔓之上翕动着,自顾自说起话来:

    “我和云杉生活得那么幸福,你们本就是路过,为何非要插手不可呢?”

    “两百年了,猎妖师也好,修士也罢,你可知我遇见了多少,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沈灵雨被藤蔓缠得喘不过气,涨红着脸,面色痛苦地挣扎,手中却悄悄催动缚妖绳朝着宋良趴在地上的本体前行。

    宋良又道:“若我说云杉是自愿留在我身边的,你又当如何?”

    他似乎有意听到回答,沈灵雨觉察到颈间的藤蔓松了松,本想趁机多喘几口气,却忽地被宋良带着撞在树干上。

    “我问你话呢,你们抢走了与我心意相通的妻子,又当如何?”

    沈灵雨觉察到后脑勺一阵温热,她试着调息片刻,冷笑道:“宋良,你这人奇怪得很,明明作恶多端,却还想寻求认可。

    “怎么?若我说,‘既然云杉是自愿的,那你们就幸福地生活罢’,你心里就会好受一些么?”

    此言彻底激怒了宋良,藤蔓拽着沈灵雨狠狠摔在了地上,沈灵雨早已料到,顺势挣开藤蔓的桎梏,翻滚了两圈,缓缓站起身来,继续道:“若云杉果真自愿留在你身边,为何还要向我求救?”

    宋良吼道:“云杉是我的全部!任何人都不能抢走她!”

    说罢,无数根藤蔓自宋良趴在地上的本体而出,朝沈灵雨抽来,她一抬胳膊,任凭藤蔓将她拖拽到宋良的面前。

    宋良神识重回本体,张开血盆大口,企图将她一口吞去。沈灵雨感觉到他喷在自己脸上的热气,千钧一发之际,她飞快掐诀,猛地大喊道:“缚!”

    宋良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计,他笨拙地摔在地上,早已等待在他身边的缚妖绳立刻捆住他的手脚,随着他的挣扎,绳子越捆越紧。

    “啊!啊!放开我!”

    他在地上扭动,绝望地大喊、咒骂,不多时,他渐渐恢复了人形,长发披散下来,整个人狼狈不堪。

    沈灵雨又往缚妖绳上贴了三张封印符,这才安下心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叹道:“宋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饮了树妖的血,早就变成了怪物。”

    “云杉……云杉她是自愿留在我身边的……”

    听清楚他的呢喃之后,沈灵雨强压怒火,道:“还在说什么自愿,宋良,你是以她的孩子作为要挟,才将她留住的罢?”

    宋良听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瞳剧烈颤抖着:“你怎么知道?”

    “裴公子,”沈灵雨不再理他,而是忽然看向远处,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被点到名的裴知还明显愣了片刻,随即从大树身后从容走出,来到沈灵雨面前,并不解释自己的袖手旁观,而是言简意赅道:“好。”

    听了这话,沈灵雨纵身踏上树枝,向着云杉先前说的方向跑去。

    见状,宋良在她身后大喊起来:

    “哈哈,你要去救那只猫妖?别白费工夫了,他早就死了——被一群狼妖吃得半点不剩!”

    “你也是人类,应该理解我的,你不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让那猫妖白白送命的吗?”

    “我是求长生,你是求名声,说到底,你和我不过是同一类人罢了!哈哈哈哈!”

    裴知还拧着眉头,无奈地看着宋良,心道:她已经走远,早就听不到你说的话了。

    过了半晌,宋良终于回过神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扭动着趴在裴知还脚边,恳求道:“公子,您可还记得我与我夫人的故事?我们一路走来诸多不易,求公子饶我一命!

    “再说、再说你们修士捉妖,要捉也该去捉云杉那树妖才对罢?”

    裴知还闻言缓缓蹲下身来,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宋良痴痴地看着裴知还,正等待他的宽恕,然而下一瞬却“呜呜”地挣扎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舌头被裴知还揪出,随即剑起剑落,钻心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宋夫子,你还真是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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