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猫正驮着一个女子飞速奔跑着。
沈灵雨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只好趴在白玉禾的背上,紧紧抓着猫毛。
“你说梦中那个女子在向你求救?”
“是,她对我喊,要我救她。”
不知不觉间,白玉禾也将她方才做的梦当了真,他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道:“一只妖为什么要向猎妖师求救?”
沈灵雨心下一沉:“难不成她和青恒一样,被玄龄真人的弟子下了咒?”
随后一想,她隐约还记得甘晨教给她的解咒法印,若真如她所说,当场替那只妖解开铭文就是了。
只是宋良家的那个小屋实在是太过诡异,那只妖真的只是恰好躲进里面疗伤的吗?
白玉禾跑得很快,不出一个时辰,二人便回到了学堂门前。
沈灵雨一脸遗憾地看着变回人形的白玉禾,叹道:“若白日里你能变出原形背着我们赶路就好了。”
“你是想累死我吗?”白玉禾冷笑一声,随后道,“现在我们到了,你打算如何?”
沈灵雨轻功越过篱笆翻进院中,凑到宋良房间的窗边看了一阵,又蹑手蹑脚地回来:“他睡下了,我们快走。”
白玉禾抱着胳膊,心道,前日你还说寻常百姓家不可贸然闯入,今日便偷偷摸进人家家中了。
两人来到小屋前,沈灵雨轻轻推了推门,果真如同梦中所示,门没有上锁。
她疑惑道:“奇怪,今天白天这门还是锁着的。”
白玉禾表情也严肃起来,他跟着沈灵雨走到屋内,见她点燃一道符纸,那火光却在三息之内无风熄灭,他道:“此处有阵。”
沈灵雨一惊,便听他继续道:“这阵是用来锁妖的,不会伤害到你。”
“那你呢?”
“这样简单的阵法,自然锁不住我。”
在一片漆黑中,沈灵雨抬起头来,只见白玉禾的眼瞳在黑暗中莹莹发着光。
“在梦里,这里是有一处木门的。”她摸索着蹲下身,朝地上摸去,果不其然,手指很快便触碰到一个凉而硬的物什,是木门上的铁制门环。
她拉了几下,许是力度不够,没有将门打开。
白玉禾在一旁开口道:“还是我来罢。”
话音未落,那门便“哐当”一声被她狠狠拽开了。
两人都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在一片寂静中,这声响尤为刺耳,也不知道睡在学堂内的宋良会不会听到。
事不宜迟,沈灵雨当即扶着梯子下到了地窖里。
可谁知,眼前之景并没有如同她想象的那般。
地窖不过是寻常地窖,里面的墙壁上挂着一盏小油灯,下来的时候,白玉禾顺手将木门拉下,又将灯点亮。
映入眼帘的是堆放着的白菜,还有一些晒干的辣椒、蘑菇等,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酒坛。
没有歇斯底里的女人,也没有什么妖怪留下的痕迹。
“不应该啊?”沈灵雨有些不相信,她在窖中仔细查看,但除了那些蔬菜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确实不过是一间寻常的农家地窖。
“但为什么此处会设有阵法?”她不甘心道。
她本以为白玉禾会抱怨说他们白白忙活一场,却听他认同道:“而且,此处确实有隐隐妖气。”
沈灵雨微微皱起眉,道:“有两种可能,其一,那妖确实受伤在此处停留过,但是眼下她已经离开了。
“其二,这里还有暗门,能够通向另一个地方。”
白玉禾点点头,正顺着她的思路想着,忽然,地窖内油灯的火苗颤抖了两下,继而熄灭了,紧接着,他们的头顶传来一阵响动。
沈灵雨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扯过白玉禾的胳膊,将他拖拽到地窖的角落里。
木门“哐当”一声再次被打开。
见状,她忙掀起身边酒坛的盖子,只见里面的酒只剩下浅浅的一个底,便拽着白玉禾一同躲了进去。
他们刚重新盖好盖子,便有人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白玉禾被压在底下,吃力地撑着两条腿,将沈灵雨虚虚抬起,以免让底部的酒水打湿她的衣衫,而他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却完全浸在了酒中。
她不知何时弄掉了木簪,如瀑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有几缕发丝正好垂在他的脸上,混着醇香的酒气,萦绕在他的鼻尖。
这个场景实在太过似曾相识。
先前在留仙村的时候,他们为了躲避魈鬼,仓皇间钻进了竹筐里,如今却换成了酒坛子。
白玉禾苦笑了一下,心道,他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倒霉过。
只是酒坛不似竹筐,他们没有办法看到外面的情况,只好竖着耳朵,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听坛外那人往这边走了走,似乎并没有起疑心。
过了半晌,沈灵雨道:“他好像走了。”
她就趴在他的耳边,说话的时候,轻柔的鼻息挠得他心底一阵瘙痒。
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很想偏过头去尝一尝她那温软的唇。
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正在一旁心如擂鼓,而她却很快直起身子,压低声音问:“他是走了吗?”
白玉禾的眼眸变得深邃起来,他感觉心口似乎在燃烧,烧得他又痛又痒。
他有些强硬地揽过她的后脑,让她重新俯下身,撒谎道:“还没有。”
沈灵雨被他按着,又耐下心来等了片刻,狐疑道:“应该是走了罢?外面没有动静了。”
再停留片刻,若是能再停留片刻就好了……
她听不到他的回答,于是撑着他直起身,悄悄挪开头顶的盖子,往外看了一眼。
地窖内已经空无一人。
她灵巧地从酒坛中翻了出来,一面抖着衣摆一面问:“你说,方才来的人是宋良吗?”
她一转身,刚想拉一把白玉禾,却见他的脸涨得通红,更奇怪的是……
“咦,白玉禾,你的猫耳朵怎么钻出来了?”
白玉禾闻言瞳孔剧缩,他仓促间起身,却又一头撞上了头顶的柜子,他吃痛地捂着耳朵,声音里带了些迁怒:“你别看我。”
沈灵雨感觉很是莫名其妙,但还是自觉地转过身去,待她再转回身时,白玉禾已经从酒坛中钻出,头顶上那对毛茸茸的猫耳朵也消失不见了。
“方才是……”
她刚想出言询问,便听他快速解释道:“方才是因为染了些酒气,有些醉了,没有控制住化形。”
是这样吗?可他还是宁远侯世子的时候,也没见他饮酒之后变出猫耳朵呢。
沈灵雨不再追究,她弯身捡起方才掉落的木簪,重新束好头发,又摸索到油灯前面点上了灯。
在跳动的火光中,她忽然发现油灯下面似乎有一块方才没有注意到的松动石砖。
“这是什么?”这样说着,她摸向那块石砖,石砖向墙中陷了陷,随后,一阵响动声从白玉禾耳边传来。
见状,白玉禾轻笑一声:“还真叫你说准了,这里还有别的通道。”
只见一道暗门凭空出现在酒坛背后。
沈灵雨神色一凛,道:“小小的一间地窖竟还藏着这样复杂的机关,宋良到底是什么来头?”
白玉禾正色道:“我们进去看看。”
*
宋良今日总是睡不踏实。
先是隐约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一只花色野猫在四处觅食,他将野猫驱赶之后,又重新躺回了榻上,却迟迟无法入睡。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慌,这样不安的感觉他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横竖都是睡不着,他起身穿好衣服,点了一盏灯,端在手中,本想在院中散散步,却忽然听到地窖的方向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
糟了!
他顾不上拄拐,一路气喘吁吁,踉跄来到小屋门前,这才意识到自己晚上离开时忘记上锁,他心惊胆战地推开门,确认屋内地上的木门仍纹丝不动地关着之后,才缓缓放下心来。
他站在小屋中喘了片刻,果然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一把拉开木门,端着油灯走了下去……
是他想多了,此处一切正常。
他一瘸一拐地回到房中,掀开重重帷幔,握住榻上女子的手,温柔道:“是我多心了,并没有人在外面,夫人没有受到惊吓罢?”
女子双眼无神地仰卧在榻上,在她的颈间有一处崭新的伤口,血液还没来得及凝固。
“夫人或许觉得我有些疑神疑鬼,这还不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夫人这般美丽动人,我真害怕你被旁人抢走……”宋良轻轻说着,俯身吻向她的伤口,将渗出的鲜血舔进口中,轻笑着,“我们相伴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如最初那般爱你,你能懂得我的心意吗,云杉?”
被他唤作云杉的女子并不理睬他,只是直直地看向头顶的房梁。
*
沈灵雨与白玉禾藏在房梁之上,屏息注视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原来与那小屋、地窖、暗道相连的,就是宋良自己的屋子。
可是他为何会如此大费周章呢?在看到帷幔之间的那个瘦得脱相的女子之后,沈灵雨才得到了答案。
那女子显然是妖。
一开始的时候,沈灵雨以为这妖是在等待时机,打算吃掉宋良和孩子们,后来,她又觉得这妖可能只是中了蓬莱的咒术,却实在没有想到,这妖竟然是被宋良囚禁于此的。
一个人类,为什么要囚禁一只妖,他又是凭借什么力量做到的?
要知道宋良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患有腿疾,连走路都走不快,而那榻上的女妖少说也有一千年的修为了,就算那小屋和此处房间都布下了锁妖阵,若她真的想逃离,也是轻而易举。
沈灵雨实在想不通,她抬头看向白玉禾,他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白玉禾皱着眉继续观看屋内宋良的独角戏。
此妖应该是一只树妖,能够化形的树妖皆比较长寿,他们的修为少则一千年,多则将近一万年。
他还未化形的时候,一只树妖同他讲过,有些人会猎捕树妖,将他们长期囚禁起来,取血制成长生不老药。
若真如此,这事就变得十分棘手。
一旦宋良服用了树妖的血,那他就会变成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
白玉禾回忆起先前与宋良接触的种种,忽然想到宋良曾经说过,他在此处开办学堂,是什么好处都不图的。
一个人若是什么也不图,才是最可怕的。
“夫人,今日你一直看房梁做什么?”宋良见云杉丝毫不动,好奇道,“难不成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样说着,他猛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