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援

    沈灵雨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宋良看到她了吗?

    应该没有,她方才十分及时地收回了腿,若是宋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眼下应该会站起身查看。

    正这样想着,耳边忽然传来簌簌声响,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先行一步,她当即一个翻滚,躲开了攻击。

    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方才抽在房梁上的,是四五根自宋良袖中生出的藤蔓,若她不能及时躲开,此时恐怕已皮开肉绽。

    藤蔓扑了个空,开始缓缓收回,沈灵雨刚舒了口气,忽见其中一根藤蔓还留在原地。

    它的末端一阵颤栗,渐渐有木片从上面脱落,噼噼啪啪地掉到地上,再之后,一个球状的物什从藤蔓中突破而出。

    沈灵雨定睛一看,霎时感觉自己坠入万年冰窟之中,阵阵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

    那是一颗眼珠。

    它在藤蔓末端诡异地转了又转,顺便还眨了两下,仿佛是在适应当下的处境。

    白玉禾见沈灵雨面色惨白地伸手到袖中,摸了两下也没能将刀掏出来,许是手心生了汗,刀柄有些打滑。

    他知道她害怕了,深更半夜,如梁上君子一般躲在屋内偷听,正听得投入时,忽然看见这么一颗眼珠,这事放到谁身上都会害怕的。

    宋良果然已经变成了怪物,只凭他们两个很难将其捉住,横竖宋良一时半会儿也跑不到哪去,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于是,他朝她做着口型:别怕,也别动。

    那藤蔓像蛇一样攀附在房梁上,一寸寸地移动着,诡异的眼球被藤蔓托起,缓缓转动着环顾四周。

    眼看着就要转到沈灵雨这边,她攥紧刀柄,微微弓起身子,压住心中的恶心与恐惧,强迫自己死死地盯着藤蔓上的眼睛。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正当她要挥刀的时候,那藤蔓倏尔飞速缩了回去,紧接着,一阵急促而猛烈的敲门声传来。

    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

    沈灵雨和宋良的心中都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只听宋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他终于打开门出去了。

    沈灵雨放松了些身子,抹了一把额角的汗,下意识抬头去看白玉禾,与他对视的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此地不宜久留,两人心照不宣,顺着房梁一点点移到来时的暗门,依照原路从地窖溜了出去。

    沈灵雨爬到化成大猫的白玉禾背上,问:“方才是谁在敲门?”

    “是鬼蝶,”见她迟迟没有说话,白玉禾补充道,“他能够隐藏身形,一向神出鬼没,你不用担心。”

    走之前,沈灵雨回身望了一眼,她总觉得方才在房中,云杉已经觉察到了他们的存在。

    她心道,会来救你的,我们很快便会回来救你。

    回客栈的路上,沈灵雨反复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为何云杉不跑?

    白玉禾见她一路无言,一猜便知她心中所想,于是开口道:“因为她的妖丹被宋良抢走了。”

    “嗯?”沈灵雨下意识应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云杉的事?”

    沈灵雨半天听不到他的回应,只当他在专心赶路,于是便摸着雪白的猫毛陷入沉思。

    那间过分华丽的小屋最终与宋良的房间相连,之前在学堂借宿的时候,沈灵雨没机会接近此处,方才一看,才发现那里的门窗门槛皆由桃木制成,上面还另贴了辟邪的符咒,很少有妖能够从他那扇门进出。

    而另一头连接地窖的小屋又布着锁妖阵,云杉本就虚弱无比,如此看来,她的出路已经彻底被宋良封死。

    更重要的是——白玉禾方才说,云杉没了妖丹。

    妖与妖之间存在着某种感知,有时她无法知晓的事,白玉禾却能弄得一清二楚,这给她带来了不少便利。

    她问:“白玉禾,若我取你妖丹却不伤你性命,你也会变成云杉如今的模样吗?”

    白玉禾听完,假装害怕道:“你说什么,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打我的主意?”

    沈灵雨揪了揪眼前摇摇晃晃的猫耳,道:“不,你我已结契,我不会再取你的妖丹。”

    白玉禾甩了甩头,躲开她的手,随后正色道:“云杉之所以有如此惨状,并不全是因为妖丹被取,我想,这个宋良应该还对她做了什么。

    “至于具体做了什么,就得问他本人了,只是他现在长期服用妖血,已经与怪物无异,只凭你我二人,很难将他控制住。”

    听到“怪物”二字,沈灵雨忍不住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只来回扭动的大眼珠子,一时没忍住,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你没事罢?”白玉禾大惊失色,“你忍着点,千万别吐到我背上……”

    周围的天空渐渐亮起,秋日的晨风带了丝丝凉意,沈灵雨俯了俯身,尽可能地把自己埋进白猫温暖的毛里。

    白玉禾觉察到她的动作,故作轻松地随口一问:“说起来,当初你师父为何派你来捉我啊?”

    沈灵雨轻笑一声,自她与他相识以来,他总是不着痕迹地打探,她之前一直对此事三缄其口。不过如今细细想来,这件事确实存在诸多疑点,别说白玉禾想知道,就连她对此也有几分好奇。

    于是她坦言道:“我师父在云游之前对我说,京城的宁远侯世子身世可疑,十年前,明明身死,却又忽然复活。

    “他推测,世子可能是只盘踞在京城多年的大妖,若是能够将其捉到,我的名字自可以响彻猎妖界。”

    “所以你就因为师父的一句话将自己嫁了?”白玉禾哼道,“你的野心和意志……还真是够强大的。”

    过了半晌,他忽然问:“你之前捉其他大妖的时候也会用这类似的法子吗?”

    “是又如何?我们清风观的人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

    “阿灵,没人会说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

    ……

    聊着聊着,沈灵雨渐渐有些困了,她趴在白玉禾背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睡着了。

    担心路上的颠簸会将她惊醒,白玉禾刻意放缓了步伐。

    明明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捉起妖来根本不要命,但是听到她曾经或许也为其他大妖穿起火红嫁衣时,他心里还是有些烦闷。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由得回想起与她的第一次相见。

    他的婚事是他交给侯夫人全权操办的,毕竟这是“宁远侯世子”的婚事,并不是他的,他一向分得清,自己从来不是戏中的主角,而是一个旁观者。

    直到那日,他带着淡淡酒气,在亲友的欢呼中推开屋门,看到静静坐在榻上等待的沈灵雨,他才意识到,自己俨然成了戏中人。

    起初,他被吓了一跳,因为他注意到榻上的女子可能已经命不久矣,因为她周身正萦绕着无法消散的死气。

    随后,他发现她是个猎妖师。

    她是来捉他的。

    觉察到这一点之后,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亏他还想陪她做上一场最长不过八十年的戏,还说什么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原来她的话是假的,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就连他自己,也是假的。

    他忽然觉得很没劲,随手掀起她盖在头上的红绸,红绸缓缓飘落在地上,他却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而她也睁圆了如墨般的眸子,愣愣地看着他。

    待回过神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流淌着的血液都在大叫着:“离她远一点!”

    猎妖师、道士、仙人修士……说到底,人类都是一个德性,当初若不是因为盲目的信任,他也不会被那个人封印九成功力,只能留在人间蹉跎无尽的岁月。

    想到这,白玉禾看她的目光带了些狠戾,而她却垂下眼低声唤道:“夫君。”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夫君”,真是虚伪得可笑,他只会对此感到厌恶。

    难不成往后的日子里他都要如此提心吊胆地提防着枕边人吗?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连夜抱着一床被褥落荒而逃。

    沈灵雨的行为无可挑剔,尽心尽力地扮演着贤淑良善的妻子。

    一日、两日、十日……日日如此,作为妻子,关于他的冷淡,她没有任何怨言,也从未向侯夫人提及,作为猎妖师,她更是从未对他下手。

    温水蒸煮最是危险,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已一步步走进她的圈套之中。

    而如今,他或许再也走不出来了。

    *

    沈灵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白玉禾抱在怀里,眼下他们已经走进镇子,白玉禾不能再维持原身。

    她有些羞赧,连忙挣脱了两下,白玉禾将她轻轻放到地上,笑道:“你醒了。”

    她声如蚊蚋:“你怎么不叫我?”

    “叫过了,你睡得太沉,”他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嫌弃,“还叫我别烦你。”

    眼下哪里是睡觉的时候?沈灵雨在心中责怪自己的贪睡,嘟囔道:“救出云杉不是你我二人就能做到的事,若是阿嵘没有动身的话,我想请他帮忙。”

    然而事与愿违,回到客栈的时候,萧嵘已经带着李茵离开了。

    眼下不过卯时四刻,客栈一多半的人还没有醒来,沈灵雨坐在大厅的木椅上啃包子,心中对自己说:

    为什么觉得失落?不是她让萧嵘一早出发不要打招呼吗?她何时生出依赖旁人的想法?要知道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这天底下只有自己靠得住。

    他宋良是一个棘手的怪物又如何,一颗眼球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多死几次,反正她也有不死之身。

    她心中有了决断,待用完早饭,她就要返回学堂去。

    要多画几张符备着——不行,现在就得开始画。

    她正打算起身回屋,忽被白玉禾一把拉过,她很快便从他警惕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

    她默不作声地靠在他身上,二人从背影上看就像一对依偎着的恋人,若是叫旁人看到,也会立刻移开目光。

    他们背对着门口,没办法看到身后的情形,沈灵雨只能通过脚步声辨认,有三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客栈。

    其中一个男子朗声道:“掌柜的,住店。”

    那人话音刚落,一张脸立刻浮现在沈灵雨的脑海中。

    那是一张她经常梦到、又对其恨之入骨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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