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熬夜,且茶回去后倒头就睡,等再次醒来已是半夜。
睡眼惺忪着,她有些口干,循着记忆摸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月色透过窗缝照进屋中,一杯见底后,且茶睡意拂去了大半,清醒了几分。
忽然且茶一顿,外面传来声响,似乎有人在小声交谈着。
且茶与那些医者们住在一处,此时已经很晚了,外面的人声音很小,为了掩人耳目时不时断断续续的。
且茶将杯盏轻轻放下,她薄唇微抿,蹑手蹑脚走回床边重新躺上,可当双目闭上,脑子却清醒的异常。
她又走到窗边,身子掩着,耳朵紧紧贴在上面听着。
万籁俱寂下,谈话的人依旧谨慎,且茶偷听了许久才只能听见几个词,比如什么“再等等”、“吩咐”、“稳重”,还有“拿下”此类的话。
且茶心脏怦怦跳动的紧,外面谈话声衰微,且茶发觉嘴唇又有些干,倒了杯茶一口饮下,她耳边回荡起那日五味子的声音。
“你不想知道黎下疫病是如何爆发的吗?”
且茶思绪万千,心底无数个猜测。
门外交谈的是五味子吗?
如果是,可为什么那天要和她说这句话,难道不怕她发现吗?
可若不是,他又是如何得知,又是以什么目的告诉她,总不可能真的是愧疚而将秘密当作筹码。
前几日她刻意忽略,但她发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如果门外的人交谈内容是整个黎下,她又当如何?
她有些闷,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捂住了,屋外风声呼啸,也吹不散那团浊气。
同往常一样,第二日且茶又独自前往大院,不过不同于往常的是,且茶今日着实困的没边,自醒来便没有再入睡过。
送完汤药饭食后,且茶困意达到顶峰,没等李长景将汤药喝完,就趴在门外的石桌上打着瞌睡。
且茶透着倦态,手撑着脸颊,眉心舒展着,李长景开门将汤碗放在地上,隔着一段距离遥遥望去。
他心尖微软,似是被柳絮拂过,有些痒痒的,“你身子不好,莫要再着凉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且茶睁开眼,怏怏道:“好好,我得回去睡觉了。”
说罢她起身,李长景转过身关上门,“你不要太过劳累了,生死有命,先照顾好自己,不要顾此失彼。”
且茶将汤碗收拾好,身形微顿,她同李长景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那天他的话,从前他便是这般无欲无求,只是没想到他将自己看得这般轻微。
且茶心里替他难受,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劝说他,只能低低应了一声,困意在此刻被卷走,且茶又重复走起了这几日的路。
她不知道李长景当年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一来到黎下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就仿佛在…
赎罪一样。
思绪间,且茶耳边又传来几声冷嘲热讽,抬头一看,入眼便是那日身形瘦弱的男子,身旁正是他的师父。
孔天南向来自负,此时正愉悦着,瞧见且茶便想起那日被且茶压了一头,言语颇有些针对的意味,“这不是齐公子吗?疫病诊治的如何,可莫要怠慢了殿下,免得诛九族呢。”
且茶来队伍中化名齐七,想来这孔天南不知从哪里打听了她,知道她乃一届无名之辈,心中怕不是更瞧不起了。
且茶礼貌微笑:“自然不会怠慢,小辈胆小。”
说罢不想理会他,抬步就走。
孔天南抱手而立,“你也不用太劳累,反正我们已经有解决办法了,患者们已经大有好转,看你这副心力交瘁的模样,你若想偷懒也可以去休息休息,免得自己又倒下了。”
连孔天南都看出她今日状态不太对,果然自己还是得去睡觉。
不过且茶注意到他话里的意思,看来他们那边也有成效了,且茶回过头又是礼貌一笑,只不过这次倒是真心了许多。
“谢前辈关心。”
杨邑看着且茶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不过孔天南倨傲的很,仍旧在念叨着小辈长小辈短。
杨邑习惯在孔天南面前沉默,因为说多错多,孔天南向来以自我为中心,脾气也古怪的很,动辄得咎。
且茶回到房中时,饭香扑面而来,阿宝欣然迎接她,且茶从早晨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眼下肚子适时叫起来。
煮饭的水都是清晨且茶阿宝从小溪处新打的,再疑虑没有消减之前,还得麻烦阿宝。
且茶同阿宝吃着饭,原先听见孔天南所说的话,她应该如释重负才对,但是总觉得心口闷闷的,有什么事要发生。
再联想到昨夜莫名的谈话声,且茶动筷的手突然停下。
阿宝闻声疑惑道:“公子怎么了?”
且茶思绪回神,“没事,吃饭吧。”
她最终还是决定搁置心中不知所以的担忧,毕竟,将李长景治好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汝京城。
沈琼看着面前笑意温柔的人,心底第一次生出了陌生感,到底那日阿婆的话语触动了她的心。
李桓不似上次那般匆匆,他替沈琼夹了一道雪花肉,“许久没有尝到八珍阁的饭食了,甚是想念啊。”
沈琼点头道:“殿下刚从黎下归来,自然想念。”
“殿下身体好些了吗?”
李桓眉心微皱,夹菜的手停下,叹了口气:“我无甚大碍,要紧的是我那弟弟,不幸染病还在黎下待着。”
他神色露出些许无奈和忧伤,沈琼适时开口:“三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不要自扰。”
李桓温和一笑,“罢了罢了,你如今如何?”
沈琼故作疑惑:“殿下何故这般问?”
李桓看向她,天地间似乎静止了一秒,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将主动权紧握。
“听府上小厮闲聊,说你在我走之后曾被贼人绑走过,此事凶险,但好在你如今无碍。”
他自己露出一副不解的模样,一派温良无害。
沈琼垂眸,“嗯,不过幸而父亲及时将我寻回。”
李桓缓缓握住了她的手,面露心疼,“我不在的时候,你受委屈了。”
沈琼闻言摇摇头,李桓却声音愤懑,“最好别叫我再遇见他,不然我定然杀了他为你出气。”
他神色认真,似乎真的在为沈琼的遭遇而气愤、心疼。
沈琼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替他斟了一杯酒,她直直地看着李桓的眼睛,莞尔,“应当不会再出现了,毕竟只是将我作为交换,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罢了。”
沈琼不想错过李桓的任何一处表情,但是很显然李桓演的很好,他问道:“交换?丞相府还有他要的人吗?”
沈琼点头,“父亲说是早些年在府中犯错的人。”
“错了就该罚,不知道那贼人为了此人怎么能再犯错呢。”
沈琼微微一笑,“他会自食其果的。”
饭后,李桓将沈琼送回府中。
丞相府外。
李桓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汝京的风依旧寒凉,李桓替沈琼拢了拢衣裳,临走前他望着沈琼进门,伴随着大门被关上的声音,李桓才进入马车。
“去皇宫。”
渚合应声,扬鞭。
晚间沈琼坐在房屋门前,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滴落在屋檐上沙沙作响,偶有水珠溅到门前,沈琼也只是静静坐在那。
她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觉。
李桓在说谎。
沈从儒从她被掳走的那晚便放消息说她早已归来了,事后也禁止府上奴婢们谈论,她见了皇后娘娘后,她体恤沈琼,也不让任何人讨论这件事。
更别说要求森严的大殿下府内了。
雨声缠绵在沈琼耳旁,贴身婢女瞧见,不由得一声惊呼,“小姐,雨水溅到衣服上了,快些进屋吧。”
沈琼低头看了看衣角,不知不觉雨渐渐大了,湿了衣裳也没发现。
她起身,看了看屋外。
滂沱大雨,一旦出了这屋子,哪有不湿衣的道理。
…
雨势越来越猛,床榻上女子发着高烧,面上无血色,一身红衣更衬得脸色惨白,一旁的阿婆一点点焦急地喂着水。
“冷……”
阿婆见她说了话,急忙凑近了听,“阿微说什么?还冷吗?”
式微不回答,只无意识呢喃着冷,浑身缩着,纵使两床被子盖得严丝合缝也忍不住颤动着。
白隻踏风雨而归,衣裳湿了不少,他进屋问道:“式微烧还没有退?”
阿婆叹息点了点头,“还未,一直喊着冷,但也不敢再盖多。”
白隻提着药的手死死攥着,他面色有些冷,“这药先想办法让她喝下,明天若是还没有效果。”
“我再回去。”
阿婆闻言,连忙起身。
“你还要去汝京城内?太危险了!他们一直在找我们,你这样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白隻放下药,捏了捏阿婆的肩,露出一个笑容,“但我也不能放着式微不管啊,她受的苦太多了。”
阿婆眼底有泪,说不出什么,白隻笑了笑,拂去她眼底将落下的泪,“好啦,莫要担心,上次那般凶险我还不是过来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莫不是天神转世,上天都眷顾着我呢!”
阿婆瞪了他一眼,终是露出一丝笑容,但是眉间担忧色不减,她语重心长道:“若是还不行,你去了一定万事小心,以自己为重啊。”
“好,阿婆。”
白隻那双丹凤眼带笑,总给人一副轻佻的模样,但他做的事却是认真稳重。
这些天他们一直东躲西藏,沈从儒并未放弃寻找他们,毕竟式微体质特殊,想来他们短时间也找不到这般适合的人。
沈从儒加派了人手,以至于他们想逃到大梁,也如天方夜谭,不得已只能先躲着。
只不过这几日式微突然高烧不止,时而退烧也昏迷不醒,取而代之的便是又一阵高烧,吃什么药也没有法子,白隻奔波寻药,不敢过于招摇地去寻郎中。
好在终是找到一位民间的医者,才知道她体内被人下了毒,这毒是特制,想来解药只有丞相府有。
白隻恳求那位郎中试着制药,挨不过白隻情真意切,郎中还是答应了,白隻顶着大雨将药带回。
他浑身湿透,笑意盈盈,药却算得上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