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茶来到李长景门前,正欲叩响房门,门内的人似乎是察觉到来意,先开了口。
“陛下的名头你倒是压的顺利。”
且茶笑了笑,“我是实话实说,他们争的聒噪,又以为我好拿捏,只能如此了。”
门内的人又道:“你既知道,便尽快回去。”
且茶默了一瞬,撇了撇嘴,提着药匣的手紧紧攥着,“连针灸不能同甘草同用的知识都不知,我不知道他们如何能救黎下。”
“我不会回去的。”
李长景有些无奈,他一如既往坐在床边,嘴唇发白,“你听话,尚书大人会担忧你的,这边医师众多,你也应当给予他们一点信任。”
“若是暴露身份,传至京城,你先前的安生日子便也不复往日了。”
今日万里无云,寒风凛冽,吹得院内叶落。
“我也担忧你啊,我想救殿下。”
李长景听见且茶这般说,心似乎被钝物击中,只觉有些悸动。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想让你回去。
“总是在被救,其实我早就应该死在黎下了,只不过辗转这些年,如今落叶归根罢了。”
李长景神色有些忧伤,且茶皱眉,深知他说的是幼时在黎下的经历,她开口:“你想寻死?你对得起救下你的人吗?”
李长景想起那张不管何时都温温柔柔的笑脸,“死生由不得我,但此病无解不是吗?”
“既然殿下觉得无解,为何不让我尝试?”明明在室外,且茶的目光却好似穿透了面前的那扇门,“左右都是无解,殿下在害怕什么。”
李长景道:“我有些不适,想歇息了。”
我死则死矣,你不能如此,你还有你父亲,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寄予你期许。
门外的人声音清淡,“好,我明日再来,你好生休息吧。”
李长景闭上双眼。
……
且茶提着药匣心不在焉走着,突然眼前晃进一个人的身影,差点惊呼出声。
定睛一看,正是先前那位老者。
且茶心中还有气,不想理会,便作没看见欲绕路而行。
“小公子,小公子!别走啊!”那老者赔着笑意,身形又晃至且茶面前,“方才是我不对,唉,我连累了公子。”
且茶停住步伐,“无碍,这位老先生,我还有事。”
说罢便又抬步要走。
那老者却不停嘴,“我名五味子,你看这样,作为赔罪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个秘密。”
且茶又停下脚步,五味子以为她心动了,一脸得意,正欲开口,只瞧见且茶面带假笑,“不想知道。”
老者哼了一声,且茶径直朝前走去。
朔风吹来,且茶走得离五味子有些距离,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
又下雪了。
“你不想知道黎下疫病是如何爆发的吗?”
身后五味子浑厚的声音传入耳畔,且茶步伐有些放缓,药匣上落了几片雪花,随即又融化。
五味子望着且茶离去的身影,抚了扶白花花的胡须,与她背道而驰。
李桓回京了。
沈琼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一喜,原以为是黎下的问题解决了,却被婢子告知只是殿下一个人回京。
李桓回京当日,沈丞相便出府了,沈琼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沈丞相的行踪,她心底有个猜测,故而书信于李桓在八珍阁见面。
不过府上小厮来回,说今日怕是不行,只能待明日。
沈琼的信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封信上许久。
大皇子府内。
李桓端坐在椅子上,身旁正是出府的沈相,此时二人眉头紧拧,气氛有些沉重。
“丞相说那伏蔺人被带回去了?”李桓沉声道。
沈相点头,“阿琼当时被他们设计绑走,区区伏蔺贱命,自是比不上我儿金尊玉体。”他面露凶狠,“带走便带走,想他们也逃不到哪儿去。”
李桓垂眸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琼没有事吧?”
沈从儒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满,“劳殿下挂心,小女若是有事,微臣便也不会坐在这与殿下论道了。”
李桓温和的笑容透着歉意,“是我考虑不周,这些日子在黎下多有烦忧,归来便听闻此事,一时间疏忽,还望丞相海涵。”
沈从儒见他认错,也并未再说些什么。
“伏蔺族人四散在各地,要再想找到那么合适的体质怕是不易。”李桓将话茬又引到伏蔺族上。
沈从儒道:“微臣这段时间一直暗中派人寻他们踪迹,但都无功而返,看来那日绑走阿琼之人有些身份。”
李桓看向屋外,笑意有些冰凉,“那便一直找,天地间,总会找到的。”
沈从儒看着他,收回视线。
深夜,沈丞相踏月色而归,丞相府内并未掌灯,一片漆黑。
沈琼匿身于房内,木门开了半条缝隙,夜色弥漫,沈琼重新关上了门。
黑夜不同于白日,一切糜烂铺于地底,等被人翻上来的那日,恶臭早已深入骨髓。
且茶给自己把着脉,眉心微蹙,一旁的桌上摆着一堆药材,零零散散散落的还有纸和笔。
她这几日给其他病人熬的汤药只是寻常的补体方子,观察了几日还在研究,而别的医者已经送去数碗声称是“解药”的药。
但终归是石沉大海,甚至有些医者自己也渐渐显露出疫病前期的症状,不过就像五味子说的那样这些人本身就有难在身,或许抛开一切来到黎下的那一刻起,死生便不由己了。
且茶把完脉,草草将药匣收拾了一番,又准备前往大院。
这几日李长景一直闭门不出,连且茶送去的汤药也不愿喝,想让且茶知难而退。所以今日且茶方至,瞧见门前放的汤碗空空如也时,面上露出一丝欣喜。
“殿下你在吗?”
李长景清冷的声音从屋中传出,“嗯。”
且茶这几日才展露笑颜,“殿下可是愿意试诊了?”
“你先同我保持距离,后退至那颗树下。”李长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过且茶并未注意,乖巧地挪到树下站着。
良久李长景才打开了门,他看了一眼且茶的腰间,眸色深了深。
未等李长景开口,且茶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李长景注视着她,“你这几日为何不寻别的患者诊治?”
且茶道:“古有因材施教,我自想因人治病。每个人都是不太相同的症状,我想为殿下诊治。”
“阿宓现在还不适合成为一个医者。”
且茶点了点头,“是。可眼下我只想治好殿下。”
“若我一直不愿,你待如何?”他脸色仍旧虚弱,似是想到什么,有些自嘲,“总不可能为我而死吧。”
二人对峙间,李长景自觉心脏微微发紧,他垂下眼帘,只听得且茶又道:“不会。”
她神色认真,“我来是为救你,只因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但我也不会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李长景又看了一眼她的腰间,“你第一日来时,腰间别着香囊,里面装了药物,脸上涂抹了雄黄,看样子是做与我看的吧。”
“如今我不见你,你就不再佩戴,是想如果我一直不出,便以身试药吗?”
且茶没有说话。
李长景妥协了,他叹息了一声,这声音夹杂了些许无奈,“我答应你试诊,你不许再犯险。”
且茶发自内心的笑了,似清泉流水,又似山间穿堂风,将李长景的病气似乎也祛了几分。
“那我明日准备妥当后再来。”
“好。”
且茶将准备的汤药放下后,重新回去了,李长景不愿让她置于危险,这是他最后的妥协,且茶有分寸。
路过五味子的房前,且茶步伐加快了些,生怕他再突然出现拉着她说些什么。
那日他最后的话且茶确是尽收耳中,但她不想纠结过深,有些事情与其求知若渴不如蒙在鼓里,至于其他,便随遇而安。
黎下的疫情来得突然,持续的也久,不过有一点且茶想错了,这些临时组成的医者队伍或许并不是草木之人。
在李长景答应试诊后,且茶便每日为他诊脉熬药,依据脉象作出最优的法子,说来也巧,许夫子的医书里有记录过这种疫病,不过也不全然相同,但病状却也有共通之处,这也是且茶为何这般笃定能治好的缘故。
前几日李长景还咳个不停,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溃烂还在延伸,只不过被冬服遮掩,且茶检查过一次李长景便不再让她看了,且茶只好作罢。
今日李长景的面色比前几日好多了,多了些人气,不再是一副薄如蝉翼的脆弱模样。
且茶像往常那样为李长景把脉,忽的她眸中露出了些光亮,抬眸看向李长景,刚想张口便咳嗽了几声。
李长景见状立即起身后退几步,“怎么了,是不是我病情又严重了?你怎么咳起来了?”
他声音有些急切,生怕自己让且茶染疫,这几日他同且茶见面也都做足了措施,二人都带着丝巾涂了药物,但他依旧杯弓蛇影,心中担忧。
且茶拍了拍胸口,又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呛住了。”
李长景这才放下了心,待且茶缓过神,李长景才坐回原位。
且茶笑吟吟道:“你今日有没有感觉好多了!”
李长景点头,“今日喉咙比以往都通透,咳嗽也不似之前那般多了,伤口有些痒似乎是结痂了。”
且茶有些激动,“我的药见效了。”
李长景也意识到不知不觉似乎有了重大的改变,闻言也勾起了笑,他看着且茶收拾好东西朝他道:“这几日你继续喝药,我再观察观察。”
且茶步伐轻快,颇有些如释重负,但是突然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又调转步伐走到李长景面前。
李长景正疑惑她复返,抬头看向她,且茶音量不大,丝巾下的声音却刚好够他听见,“这几日我会给你送饭食和水,这里的食物不要碰。”
没有给李长景提问的机会,且茶又走了,李长景若有所思,眉头紧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