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走时将门带起,室内慢慢回温。
且茶低首咬着嘴唇,她一身男装倚着床,适才太过紧张晕过去,如今头脑清醒了,便问道:“你怎么来了?”
周坎道:“有事离开汝京一段时间,没想到你来黎下了。”
他语气随意,看不出情绪。
且茶缓缓点头,“你怎知我在此处?我明明还特地装扮了一下自己,”思及方才的事情,她扯出一丝笑容,“适才谢谢你又救了我。”
周坎抬眸看了她一眼,“路过。你为了那位殿下来的?”
“他患疫,这疫病棘手,但我夫子的医书有记叙,所以我想救他。”
且茶说得义正言辞,周坎道:“你倒是能为他豁出去。”
说完他便转身似要离去,且茶急忙叫住他,想要掀开被子下床榻,“他是我幼时好友……”
此话一出,周坎停了脚步,且茶内心闭上双眼,察觉不妙,补充道:“他师父也就是我夫子救过我,他虽是皇子,但身份比不上其他,是我在京城中为数不多的好友,我必须来尝试一下。”
且茶望着那抹白色身影,周坎走至她面前,他没有开口,只是扶且茶又上了床,再次替她盖好被褥。
见他不说话,且茶低下头,“我原以为只是寻常的天灾,没料到有人会来……”
方才没有瞧见,此时她纤细的脖颈被白纱仔细包扎过,尽管伤口不大,却足见包扎之人细致熟练之极。
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我没有怪你,你也不必将我看得这般玻璃心肠。”
且茶抬眼看去,周坎面色仍旧清淡,语气却柔和了几分,“你救他自有你的想法,今日没有我,你也不会死。”
“你好生修养,我还有事。”
伴随木门吱呀一声,冷风裹挟进室内,凉意袭来,待且茶回过神,周坎已不见身影。
虽只是一瞬,木门又被轻声带上,室温却并未回上来。
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周坎及时赶到,她如何生?周坎总是话只言一半,且茶心中有些赌气。她又不是故意来送死的,换作这里患疫的是周坎,她必然也会如此。
有何不同?
彼时且茶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同,可下意识的言辞却掩盖不住其中特殊。
不过很快周坎未说出口的话便展露在且茶面前,门外有人争吵着,且茶随意揽了件衣裳下床。
她眉目微皱,推开门入眼便是阿宝握着适才那黑衣人的短刀,直指面前玄色之人,尽管她声音有些颤抖,言辞却威胁意味浓厚。
“你……你是从哪来的!我身上有刀,你若再向前一步,就……就会见血。”
瘦弱的身躯说出的话口气到不小。
且茶并未察觉危险,倒不如说她下意识地信任周坎,她抬眸望去,来人着玄色长袍,头发干练地束起,不过引人注目的倒是他脸上那一面幽暗诡异的面具。
黑色为底,殷红点缀,颇有些震慑人的意味,他气势不俗,却没有杀意。
且茶环顾四周,并未瞧见周坎,只怕是悄无声息走了,心底略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被她揭过。
那玄衣人始终一言不发,不过视线却落在且茶身上,阿宝察觉他的目光,连忙跑到且茶面前,压低声音,“小姐你快走,奴婢拖住他……”
且茶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好阿宝,放下屠刀,他应当不是坏人。”
阿宝欲哭无泪,“他……他和方才那个黑…黑衣人不是一伙的吗……”
且茶接过她手上的刀瞧了一眼,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刃,她略过阿宝冰凉的双手,皱了皱眉,“不是,你先回屋暖暖,外面太冷了。”
且茶转头又对着那玄衣人道:“你也进来吧。”
玄衣人微微颔首,缓步进了屋。
许是且茶的话语带给了阿宝宽慰,她此刻徒余紧张,双目仍紧盯着面前玄衣人。
且茶坐在床边,她嘴角弯起一道月牙弧度,笑意如同绽开的白兰,淡雅而绚烂。
“你是阿爹派来的吧。”
且茶直视着他,玄衣人有一丝的愣怔,继而半跪下点头,且茶见状连忙起身将他扶起,“不必行礼,叫人发现不好遮掩,我现在只是一介寻常医者。”
且茶的手很温暖,此时寒冬,面前之人却衣衫单薄,似乎感受不到寒冷一般。
暖意丝丝传入他的胳膊,且茶收回手,“你叫什么?”
玄衣人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又从胸前掏出一张纸条恭恭敬敬递给且茶。
晏芥。
且茶抬眸问道:“这是你的字吗?”
晏芥点头。
“你的字和我的很像,不过你的字很好看。”
她笑意盈盈,晏芥不敢看她,低下头。
不过且茶注意到了,他的字虽娟秀好看,却有所收敛,可不过也才二字,且茶并没有多在意。
见他应当是不能说话,且茶让阿宝取来字帖笔墨,问道:“阿爹近日如何?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晏芥上前接过笔,只不过一开始有些犹豫,不过仍旧提笔写下。
尚书安好,属下自离京便跟着小姐。
他垂首等待着且茶下一步的问话,却听见且茶问道:“你穿的这般少,不冷吗?”
对上且茶真挚的目光,可怖面具下的神情有些割裂,晏芥又继续写着。
练功。
且茶探头望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晏芥注意到她的脖颈,又写道:属下保护不力,让小姐受伤,请小姐责罚。
瞧见他写的内容,且茶大方一笑,“没事,事已至此我也还活着,况且如若周坎不在你也会及时赶到的,不是吗。”
似是想到什么,她问道:“你同周坎认识吗?”
晏芥:他也跟着小姐,很早就发现了属下,属下同他交手,他很厉害。
且茶突然沉默没有再问了,她让晏芥先行退下,让阿宝带他寻个住处,再如何练功也不会感受不到寒冷的。
待二人走后,且茶望着晏芥留下的字迹,她细细摩挲着“厉害”二字,心底似有千斤重。
他这些年到底是如何过来的,为何武功那般高强,自他归来,她时常在想要如何弥补他,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她无从知晓他的喜好,也不曾了解他的经历,连同与他说话,他都是只言片语。
思来想去,疑惑如同乌云,密布在她的心尖,他到底又是为何来汝京城。
且茶昏昏沉沉,虽然今日受了惊吓,但到底身心疲惫很快便沉入梦中。
房顶上周坎无声息般躺着,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晚霞勾勒在他的眸中,倒映出整片天空。
他眼睫微颤,似蝴蝶振翅,脆弱而优美。
他望着偶尔飞过的群鸟,与天地融为一体。
次日且茶再次为李长景检查身体,她一进小院内,彼时李长景正推开门,眼尖地望见她脖上那一抹白色。
“殿下!”
“你受伤了?”
二人异口同声,且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脖颈,打着掩饰:“……啊这个啊,昨夜让虫子叮了,我不小心挠出血了,觉得不太好看,就用纱布绑上了。”
李长景微微一笑,目光却依旧注视着那块纱布,且茶却不再多说,急切着为他把脉。
且茶一直皱着眉,李长景见状试探问道:“如何?”
且茶收回手起身,芙蓉秀脸上明眸映光,李长景清晰可见她的激动,她笑意越发浓厚,语气不乏惊愕,“长景哥哥!我真的成功了!”
没有改变从前的称呼,可见她有多么开心,李长景笑着轻声道:“因为阿宓本就厉害。”
且茶没有沉浸在开心中,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不行,我再探探脉,万一……万一我弄错了。”
李长景乖巧地将手递过去,“我相信你。”
再次确认无误后,且茶直直抱住了李长景,李长景面色先是一愣,意识到她的情绪后轻轻拍了拍且茶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已经好了……不会再有下次了,不会了……”
他这句话不知是宽慰且茶,还是再告诫自己。
且茶没有应声,李长景皱了皱眉,但当听见那低声的啜泣声后,他眉间少有的慌乱无措。
他推开且茶,果然见她落泪,一双美目微红,李长景拂去她还未干的泪,歉意只增不减,“对不起,是我的错,以后不会让你再陷入险地了,绝对不会了。”
他一再保证着,且茶只是想到他不会死了,心中后怕而落泪,此刻听他揽责,笑着安慰他,“不是你的错啊,黎下疫病突然,这也是谁都没有料见的事,我是一意孤行,怎么会怪你呢。”
“只是你要好好的,我没有什么朋友了。”
李长景掩盖了眸中暗色,面上一派温柔,“我会的。”
几番确认他真的没有什么大碍后,且茶找到朱太守将药方交给他。
朱太守显然是不太相信,不过继而又很是激动,一把抓住且茶的胳膊,“公子所言属实?当真有解药了?”
且茶有些不适应他的激动,不动声色将胳膊抽出,将药方递给他,“并不一定万无一失,只不过我为殿下诊治,不出意外他应当是痊愈了,虽人各有异但病状相似,最终都是殊途同归,太守不妨一试。”
朱太守连连道谢,又想拉住她的胳膊,却被且茶躲过。
许是太过激动,朱太守没有在意,“想不到公子这般年轻,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疾病,也能治好,真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啊!”
且茶讪笑:“太守言重了,药效如何还得之后见分晓。”
太守连连点头,“是,那是,我尽快分发下去让他们熬药。”
且茶见达到目的,准备离开,脚步一顿。
她回头对着太守又郑重道:“哦对了!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她神色凝重,“那份药方,还有两钱赤芍必须要加上,勿多亦勿少,否则这份药方就没什么作用了啊。”
严肃完,且茶又是一笑,“太守我还有事,今日叨扰了,先行告辞了。”
朱太守很是感激:“我知道了,你定然劳累了许多天,快回去休息休息吧,届时如若百姓安虞,整个黎下乃至朝廷都会感谢你的!”
其实且茶听了这话,想道一句医者仁心,可又觉得自己为李长景而来,担不上仁心二字,便咽下这句。
“谢过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