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猛,且茶站在屋檐下焦急地等待着,时而有病患在一旁偷看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可眼下且茶并不想同他们解释共生一事,这只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慌,甚至会打草惊蛇。
风雨晦暝间,且茶并未等来孔天南他们,反而望见雨帘下快步行走着的晏芥。
且茶心跳如鼓,晏芥怎么来了?难道太守已经发现了吗?
晏芥没有打伞,远远望见且茶惊愕的神色,他顿了一瞬,仅仅一瞬,他快步走到她身边,打了个最简单易懂的手势。
他指了指远处,又指了指此处。
内心的猜测被验证。
一道惊雷突然打下。
晏芥浑身湿透了,玄铁面具上雨水顺着雕刻的花纹流下,且茶顾不上安慰他如何,跑到院内寻找许不期。
许不期还在为病人把脉,瞧见且茶急匆匆的模样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朱太守可能正在赶来,孔前辈还没有到。”
且茶回答着,她不知道为何太守给他们中下此毒,也不知晓太守为了这些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许不期听完她的话皱起了眉,他一人足以保护且茶,但若要救下这一群人,光凭他一己之力简直天方夜谭。
许不期想到什么,他从衣裳里掏出一枚令牌,“我来时出示的便是此通行令,天子所赠,他若来便以此要挟,行缓兵之计。”
“如若他想鱼死网破,只怕黎下众人……”
且茶深吸一口气:“我让晏芥陪你一起守着,我去找孔前辈。”
许不期摇了摇头:“你此刻出去若是碰见他们来的队伍,岂不是羊入虎口!”
“可若是我留下,也不会起到太大作用,晏芥在此还可以帮您一起拖延点时间。”且茶焦急道。
“我执意如此,夫子得罪了。”
说完她转身便离开了。
许不期叹息,没有追上去,且茶行至院门前,她踮起脚小声在晏芥耳旁交代着。
晏芥低着头静静听着,听清后瞬息之间门外两个侍卫轰然倒下,不知何时出的手,且茶露出笑容。
“谢谢你,你把他们挪到没有雨的地方吧,我去找孔前辈了,记得将门锁住,我若到了会带着他们从殿下那个屋子里进来。”
晏芥点头,且茶撑伞步入雨中。
他注视着且茶的背影,捏紧了腰间的剑。
李长景的院落与其他人不同,有独自的小门可出入,院内连通整个城北大院,想来朱太守特地为李长景重新安排住所也是有私心之处。
只是他没想到有人循迹猜到了他的计谋。
且茶撑着伞一路跑着,她嫌油纸伞太过笨重,索性收了伞继续跑,雨一点点拍打在她瘦弱的身躯上,且茶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看着前方,并未与太守他们打到照面。
孔前辈他们怎么还未赶到,他们那边也出事了吗?难道太守也发现他们了?
无数个担忧在心底叫喊着,它们纷纷嘶吼着,最终化为一道声音:你救不了他们。
你救不了他们。
你救不了他们。
你救不了他们…
且茶咬牙继续跑着,心底另一道声音又开始叫嚷着:你何必插手呢?你不就是为了救李长景而来的吗?他如今已经好了,你们可以回京了。
快走吧。
快走吧…
且茶又抹了一把脸,神情坚毅,内心的喧嚣声嘶吼着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且茶奔跑着,她怕孔天南他们也出了事,雨水将视线模糊住,且茶不小心绊倒在地,纤细白皙的手撑在地面上,磨出了丝丝血迹,她顾不得喊疼,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膝盖也磕破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着,终于在灰蒙蒙的雨幕里看见了星星点点的光亮,马上就要到了。
“齐七?”
“阿宓!”
听见熟悉的声音时,且茶愣了愣,她拂去脸上流下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张了张口:“周坎…”
彼时且茶浑身湿漉漉的,面前人没有穿着寻常的白衣,反而一身冰蓝色长袍,衬得他高挑秀雅。
“你怎么这副样子回来了?病人们出什么事了吗?”孔天南急切询问着。
周坎迅速将披风裹在她身上,触碰到她的身体时,才发觉她已经冷得哆嗦不停。
“前辈快……快去送药,太守……太守发现了,已经赶…赶过去了……”且茶颤颤巍巍说着话。
孔天南瞪大了双眼,“他如何发现的?!”
且茶摇了摇头:“前辈……你们快去,只怕今夜还会有提前发作的病患。您将解药…带去当初殿下所居的地方,届时有人会来接应你……时间来不及了。”
房内还有其他医者们,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慌张犹豫起来,居然真的是当地太守所下的毒。
“诸位,事已至此,黎下此时的情况即便想置之不顾也不是时候了,往前者生,退后者死,这个道理应当明白吧。”
周坎搂着且茶,他声音如同这雨夜般寒凉,透着隐隐威胁。
孔天南咽了咽喉咙,“又…又不是不去。你们…”他转过身对着众人道,“拿上解药,我们赶过去。”
众人虽心中担忧,不过依旧跟随孔天南出了门,且茶身体回了温,开始咳嗽起来:“…他们很好的。”
“知道了。”周坎柔声回答她。
且茶想站直身体,周坎将她抱起想去床榻旁,她惊呼一声搂住了他的脖子。
“不,我得回去。”
且茶挣扎着身体想要下来。
“你受伤了,要包扎,淋了雨会得风寒,要休息。”
“事情还没有结束,这点小伤没什么的。”
且茶依旧搂着周坎的脖子,目光却直直望过去:“我得回去。”
“好,我和你一起。”
且茶如释重负地笑了,到底是淋了雨,她又咳嗽起来。
顾不上换衣服,且茶只裹着周坎的披风便重新踏上回去的路。
雨势渐弱,且茶同周坎快步走着。
……
且茶走后不久晏芥依旧站在门前,滂沱而下的雨狠狠冲刷着地面,像是要将黎下脱胎换骨一般。
许不期依旧辗转在病人间,他时不时望着如同混沌般的天色,看着门前站如松木的晏芥,又收回了视线。
朱太守来得并不快,晏芥看见他们时,依旧没有离开,待朱太守满脸笑意地走到离院门前几丈左右,晏芥默不作声“砰”的关上了门。
门栓传来的嘎嗒声将朱庭的笑意冲垮,朱太守拉下脸冷哼一声:“我希望你们不要不识抬举,如果现在开门,我会给你们留条生路。”
晏芥无法说话,许不期早已来到他身后,晏芥恭顺地退至一旁。
许不期声音带着笑意:“倒不知这些病患所做何事,让一介太守不惜下共生之毒也要悉数抹杀啊?”
朱太守眯了眯眼:“…不愧是你许不期啊,我煞费苦心得来的毒你一眼便看破了。”
许不期挑了挑眉,有些讶异:“我大名如今已经举世闻名了吗,不敢当不敢当。”
既然被认出来了,那枚令牌便无用武之地了。
许不期故作羞愧难当,朱太守又是一声冷哼:“前朝余孽罢了。”
许不期赞同地点着头:“太守可否为我这介余孽解惑啊?这些病人难不成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何故赶尽杀绝呢。”
朱太守并未答话,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想要强行突破木门,许不期皱了皱眉,提高声量:“朱庭,你可知你如今犯的是死罪,届时陛下降罪,牵连九族,如若你现在悔过,朝堂之上我可为你减罪。”
朱太守似乎听见什么笑话一般,连续又低低地笑着,这笑声极为诡异,他面前侍卫用身体猛烈撞着门,门内晏芥一人抵在门前。
“九族……哈哈哈哈……九族,我哪有什么九族可以供他诛的……哈哈哈哈哈…”
“这世间与我有关联的人……都让里面这群人……”
“……杀光了。”
“他们都是杀人犯,为何不诛他们的九族!”
他笑声尖锐,似哭非哭,宛如地府锁魂的鬼魅一般。
“你说我为何要杀他们?因为他们该死!我的妻儿,早在十几年前就让他们杀了,一群杀人犯……这是他们的报应!”
许不期凝了神色。
十几年前…
“令正与令郎是伏蔺人?”
朱太守稍稍冷静下来,嘴角勾着笑:“看来你还真是神通广大。既然你猜到他们的身份,也应该知道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被隐瞒的往事又是因为什么。”
“所以我说他们该死,难道有错吗?没有!”
他又恶狠狠开口,目光如同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木门,像是要穿透木门将那些人剥皮抽筋。
许不期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十几年前伏蔺族人被追杀,混居与黎下,陛下远在汝京,酿成此祸确是不妥。”
“……仅仅不妥?生生将伏蔺人火烧至死仅仅一句不妥便能揭过吗?呵…原以为你是清明之辈,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把门打开,我死则死矣,蛰伏今日便是为了我妻儿惨死血债血偿!”
侍卫依旧撞着,但终归抵不过晏芥的力量,朱太守咬着牙又让身旁的人上前去助力。
他带的人不多不少,应当都是死士,寻常百姓不会有这个胆量同他一起谋划的。
几个人的力量冲上前来,带着面具的晏芥看不出神色,动作却显得有些吃力。
许不期见状也急忙抵着门,“施此暴行确实应当偿还,但你何必以身犯险呢?”
“除了我,谁还能替我妻儿报仇?伏蔺族已经要被抹灭在这世间了啊!我妻儿何错之有?她不过一介寻常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平日做做女工…”
思及往事,朱太守眼眶微红,泪水伴随着雨水一齐落下,融于地面。
“就因为伏蔺族的名头,欲加之罪,便将我妻儿拉至街头,万人围观,生生火烧而死……”
他压抑着哭了,惊雷又突然劈下,“谁能替他们昭雪?仅仅因为这个身份便让他们如同被刻在耻辱柱上,被人反复观看,好像只有死亡是唯一的归宿。”
他大叫:“凭什么啊!凭什么!你们!快点撞开门!”
侍卫们又提了力气,木门吱呀作响,饶是二人力气再大也不敌众。
木门破开,侍卫们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