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上,只有三两人零星落座去往星云岛。
陆琼拧着眉毛一手拉紧座位旁的行李箱,另一只手则吃力地回复着时不时出现在屏幕中的信息。
她环顾四周,揉了揉鸭舌帽下酸涩的眼睛后又眺望向远方,映入眼帘的碧海蓝天,使她平复了些压抑在心头那不安的思绪。
公司的事务一切已然尘埃落定,她被资本家毫不留情的裁员后,怀揣着迷茫的心情回到了这个她其实并不熟悉但又称之为故乡的海岛。
关于这个海岛的记忆,现在仔细回想以往在此生活的足迹,还真是短暂得可怜,陆琼不由地从心里苦笑。
同时,陆琼耳畔传来船上另外几人热烈的讨论声,他们时不时发出笑声。
她不禁好奇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穿着时髦,看上去像是游客。
不过她的注意力并未在他们身上,而是心里思索着他们口中那即将来临的台风,船舱中所讨论的话题也让她回想起高二暑假那年回到海岛时的情景。
这些天,她看新闻报道,倒确实说有台风即将要登录沿海,而且也符合这个季节的天气状况。
可看现在的晴朗天气,陆琼心里对台风的到来结结实实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久,轮渡平稳地停靠在码头,待人都走出船舱,陆琼便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出船舱来到了甲板上,湿咸的海风迎面而来,忽地吹起陆琼那戴在头顶的鸭舌帽,霎时间她只顾着低头压帽子而忽略了手边沉重的行李箱。
一个小浪翻腾,轮渡瞬间摇摆不定,她整个人也跟随着晃动了起来,那未及时握住的行李箱,一不小心,从甲板跌落至船舱。眼见那轱辘被摔出,而且散落的四分五裂。
陆琼心里升腾起满满的心疼,略带着丧气跑回船舱,随即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那个残破的装满了她全部家当的箱子小心翼翼的从轮渡甲板提至陆地。
安全登岛后,陆琼的心里竟有一丝丝松快。
眼见着行李箱虽然坏了,但没有倒霉到跌落入海,也算幸运。
她总这样安慰自己。
*
由于工作太过忙碌,以往都是妈妈去到她所在的城市,以至于她许久未归。
不过岛上风光还是和以往一样,只是时间使者为其披上了一层沧桑和陈旧的外套。
从码头到家里还要经过一段路,昨晚和母亲许隽商量好的,今天来码头接她,她便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她的出现。
闲来无事的她再一次观察起周围,海岛上的人不多,在她正前方有几个老人并排坐在一起闲谈着,两边有各种小店,可供满足日常需求,店铺门面很新,像是刚开不久。
她关注到咖啡厅的装修风格有些现代,和这里的海岛风情显得格格不入,估计也是因为游客才开的,这里的岛民很少喜好咖啡。
不远处的临海公路一旁,停放这一辆皮卡车,似乎正有个男人躺在车底下修着车,她因近视只能看到个大概轮廓,于是扭头看向海面。
这座海岛矗立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像个孤立无援的老人,倔强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岛民。与此不同的是那旖旎的风景,一眼望去,岛上房子的外墙满是天蓝色,这抹蓝,带着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给人一种沉静安宁治愈的感觉,使灵魂沉静。
可空气中漂浮着的海腥味和海洋上流淌着的艘艘渔船,又不断地诉说着生活的真实感,那是一群为生计奔波忙碌的渔民。
她10岁时,跟随父母离开海岛,再因父母离婚回到这里,中间差不多隔了10年,后来外出求学工作,她的人生不断涌入新的人,又不断的有人离开,循环往复,快节奏的生活使她无暇停下脚步思考,很多时候她就像个傀儡,她的身上被安排着一件又一件实则毫无意义的任务,而她也平和地接受着这些安排。
她倒是几乎忘记了眼前这一方小天地。
正当她习惯于当下的生活时,这一切却又被及时按下了暂停键,也许是终止按钮,谁知道呢?
她暂时不想考虑未来是否还会回原来的城市生活,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是卸下盔甲,逃回来的,狼狈而窘迫。
陆琼微微闭了闭眼睛,身上疲乏肉眼可见。
母亲许隽急切的从公交车上下来,眼睛像个雷达快速向码头扫射,终于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那饱经风霜的双眸中。
陆琼眼中也闪过母亲许隽的身影,立即欢愉地迎了上去,她亲昵的撒着娇,像是恢复了所有活力。
自从父亲出轨,两人离婚,陆琼便和母亲相依为命。
她虽然很少回来,但是母亲常去她的城市。这次回来,本意也是想多陪陪母亲。
陆琼看到许隽华发横生,脸上悄然出现诸多皱纹,心里不免一阵心酸。她压着嗓子,低声喊了声妈。
许隽知道陆琼被裁的消息,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因为在她眼里,女儿的优秀并不是由外人决定的。她宠溺的看着陆琼,语气温柔:“走,我们回家。”
行李箱笨重,两人联手将其抬到了车站。
许隽和陆琼一起站在公交车站等车。忽然许隽拍了拍她的手,陆琼听见母亲对她说:“你在这等着我。”
随后便看到母亲径直走向那皮卡车,陆琼站在原地瞄着公交车站牌,看了眼手机,现在4点,能赶上末班车,母亲看样子应该是看到了熟人。
想到这里,她便定定地看向皮卡车。
大概是母亲和他打了招呼,男人听到后,便迅速从车底下滑了出来。
略微近视的陆琼大致能看到男人高出母亲一个脑袋,只见他上身套了件背心,露出结实精壮的肌肉,下面则是宽松的工装裤。此刻两人的距离,不足以看清男人的脸庞,他的脸上像是糊了一团马赛克,只能勉强看到轮廓。
男人从车底出来后,随手用毛巾擦了擦即将掉落的汗水,同时也一并将脑袋上那密集的汗水擦除。一阵海风吹来,拂过全身,透着些凉爽。
然后发出低沉地声音:“许姨,你找我?”
许隽脸带笑意,显的格外高兴,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陆琼:“周然,我女儿回来了,晚上自己就别做饭了,来阿姨家吃饭。”
周然眼神瞟向公交车站牌下的陆琼,因帽檐的遮挡,无法看清她的全脸,只能看见她的马尾在风中飘逸。
十年了,他才再次见到她。
他的双眸闪动,眼神意味深长,就像一颗璀璨的流星从漆黑的长夜划过。
随后他的眼睛又落向她身旁的歪七扭八的行李箱,心里不禁升腾起笑意。
周然回过神后,灿然回了一声好。
紧接着又补上一句:“许姨,我这也结束了,我载你们回去。”
许隽自然觉得好,于是不客气的又往公交车站牌指了指说道:“那我们就在那等你。”
周然再一次将目光落在了陆琼身上,不过仅停留了几秒后便应声说着好。
没过几分钟,周然就启动皮卡车驾驶到了公交站牌下。
他下车笑着和陆琼打了声招呼后,便接过了她手上的行李箱,随后轻松地将它放在了皮卡后斗上。
此刻,陆琼离周然仅咫尺间,她匆匆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长相俊朗,五官挺拔,浓眉下的深邃眼眸透露着坚毅与不羁,摄人心魄,那一头碎短发显得十分硬朗干练,穿着随性自在。
原来是他!
她看着眼前的周然,乍一看,与她印象中大不相同,变了许多。
也是,两人毕竟已有10年未见。
周然是她在高三的隔壁班同学,也是邻居,她对他的记忆有一些,但并不多。
陆琼不自在地扯着嘴角回以微笑,带着些疏离说道:“谢谢。”
说完,便缓缓坐进了后座。
周然没再说什么,快速放好箱子后,迈着大步打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坐在副驾驶的许隽熟稔地拉着周然说着家常,周然则是有说有笑地回应着,眼角却有意无意地瞄向内后视镜中的陆琼。
她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可脸上还留着些许稚嫩,完全看不出是30岁的年纪。
她怎么回来了?这次回来是短住还是长居?
他对她一无所知,仅仅知道她尚未结婚,许隽只是偶尔会在他面前提到她。
陆琼像是感受到了从主驾驶传来的灼热目光,她收回看向窗外的眼神后,直直望向正在开车的周然。
在内后视镜上,四目相对时,陆琼看到周然兴致满满的和许隽说笑着,神情自若,慵懒随意。
周然则不敢在她身上多作停留,只一秒,他便率先别开了视线。
不久,前排的话题便转移到了她身上。
“陆琼,怎么回来了?”周然十分自来熟地问道。
陆琼还在考虑应该要怎么回答,许隽便开口说道:“原来单位不干了,回来休息个把月。”
原来只是短住而已。
周然若有所思,紧接着就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揶揄道:“咱们岛上风景好,休息疗愈是个好去处。”
陆琼温和的表情下,紧绷着嘴唇,又紧紧环抱着双臂。
她懒得开口,算了。
周然看她一副疲惫的状态,便也不再开口。只是聚精会神开着车。
不久,车便到了陆琼家门口。
周然下车从皮卡后斗上拎下行李箱,手臂的肌肉因承重而鼓起,条条青筋,线条感十足,精壮且具有力量感。
陆琼接过箱子时,指尖在不经意间碰到他那小麦色的皮肤,倏忽收回那触碰到的手。闪躲着眼神:“谢谢,你放这就行了。”
周然笑着看向她,低沉开口道:“别总是说谢谢,再怎么说,咱们也有从小长大的情分,这点忙应该的。”
说完,对着一旁的许隽有礼貌道了别后,回到了车里。
许隽再一次提醒着说道:“别忘了,晚上来家里吃饭。”
“知道了,许姨,我先走了。”周然摆了摆手,将车开回了自家门口,随后进了家门。
陆琼转身朝周然家望去,以前那摇摇欲坠几近坍塌又被小孩称之为鬼屋的房子,现如今竟结实的挺立在这座海岛上。
他怎么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