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话一说出口,巧鹃便知不好,却又不想改口,只吞吞吐吐道:“青兰也出去那么久了。我……她向来笨拙,奴婢是担心误了您的事,就、就想……”

    听着她的话,谢泠面上表情似笑非笑,一晃神却又仍是那蔼然可亲的模样。

    巧鹃还在心疑是不是自己方才花了眼,就见她轻声道,“这话倒也有理……”

    她顿时也顾不上琢磨那丁点儿疑心了,紧张地望着谢泠,却听一边的柔夏突然开口。

    “只是一些琐碎,哪里需要什么伶俐人?”

    柔夏垂了眼,柔声说,“何况,放青兰姐姐出府是受了老太太的恩惠,已属破例。不过这几年光景,再去麻烦她老人家……不大好吧?”

    听着,谢泠似是沉吟,见巧鹃忐忑,良久,这才歉意一笑,“柔夏所说的……倒也不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耗费的时间长了些许,青兰虽然愚钝了些,应当也可以完成。倒是姨娘这边,还是得姐姐这样的可心人看着才好呢。”

    巧鹃顿时有些失望,想到之前见过的青兰那滋润模样,又忍不住忿忿。

    谢泠只当自己看不出来,微笑着敷衍了两句,这才领着人离开。

    一天的事折腾下来已是傍晚。

    见她们归来,守在院中的竺春也空出人手去传膳。

    昏暗了一整日的天,终于落下雨点。雨水顺着屋檐,坠在廊外的绿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在慢慢聚起的水洼里,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丝缕的凉风,带着湿润的水汽,从窗格间漫进来,飘进闷了许久的屋内,混入了一室喧嚣。

    谢泠倚着窗,望着慢慢覆上阴影、又被逐一点燃的灯火驱散了黑暗的院子出神。

    竺春已吩咐其他人摆好了取来的膳食,此时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并无动静的院门,低头轻声道:“小姐,已到申时了。”

    “……用膳吧。”

    谢泠慢慢站起,垂下眼睑伫立良久,长叹了口气离开了窗前。

    布置完碗筷的柔夏走过来,引她坐下后,笑着为她舀了小碗汤放在面前。

    小块的鸡肉浸在乳白的汤羹里,玉色的嫩竹笋切成薄片点缀其中,吸足了鲜甜的汤汁,再有颗颗朱红的地骨子撒在上面,十足好看。

    柔夏将瓷勺递给谢泠,笑道:“这可是新采的春笋,厨房里知道,小姐您最爱这些时令里的新鲜玩意儿,特地送来的。”

    谢泠垂眸看着那碗映着烛火的笋汤,抬眼看向柔夏,笑道:“你可别欺负我,觉着我对这些事蒙昧无知、就胡乱开口唬我。他们哪儿有这样的好心?怕是你特地去嘱咐了吧。”

    见柔夏只是笑不说话,谢泠也忍不住笑了,“知道你一片好意,我也先领你的情。不过以后还是不必如此了,实在有些麻烦,也免得传出去惹人闲话。”

    “哪里至于。”竺春笑道,“他们本来也是要去采买的,不过顺路罢了,也能让老太太、老爷、夫人他们尝尝鲜,换换口味,怎么算得上麻烦?”

    “买什么都是有定数的,换什么也轮不着我来吩咐……要让五妹知道,又要闹起来了。”

    都是自己人,谢泠也就暂把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放下,又夹了筷子八宝豆腐,道:“他们可不会轻易松口,愿意替你们料理这些。出了银钱?怎么总不记得攒攒饷银……待会儿把数报上来,我给你们——”

    “这又不值几个钱、且我们也恰好想尝尝鲜呢。其实还借了您的名儿、要了几份后厨说,用时鲜做的点心。不过送来了,才知道是您不爱的咸口奶糕,便没呈上来,尽便宜我们了。”柔夏忙接话道,“您也知道,我和竺春都不知道自己爹娘在哪儿,在府里也不用操心什么……”

    “那我更不能贪你们的。”谢泠瞥眼看她,“好歹也留着些傍身呢?我可比你们宽裕许多,哪里需要你们来补贴?你们这钱攒得不易,我么,再怎么样……父亲和祖母,还能让我饿着不成?”

    提到宁寿堂那位,春、夏二人一默。

    两人都知道,谢泠刚刚是在等待什么。

    一直站在一边,没有加入主仆三人对话的素冬,先打破了沉默。

    她上前一步,拿起公筷、替谢泠布菜道:“您还是加紧些用罢,这天虽不像之前冷,放凉了也不大好。”

    谢泠笑了笑,安静地把剩下的一小点香禾米吃完,推了碗:“我好了。既说了想吃,剩下这些也别浪费,你们三个分着用了罢。我去看会儿书,你们吃完了再过来。”

    三人应是,一起把东西收拾了,这才取了新碗,挟了菜端着吃。

    谢泠是说让她们吃完再做事,可她们却不能真这么办,不然被管事的知道,又是一顿说。

    素冬便让春夏两人先用,自己则拿了个小板凳,挪到了门槛外头,坐在屋檐下,托着下巴守着外面。

    竺春柔夏拗不过,只得加快了速度,争取早些把她换下。

    正鼓着腮帮子嚼,忽听见外面盯梢的素冬打翻木凳时的声响,一起传来的,还有在谢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赵妈的声音:“哎唷,都伺候这么段时间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

    吃着饭的两人一慌,连忙把嘴里的饭粒咽下去,站了起来,刚巧看见赵妈越过了站好的素冬。见赵妈抬步跨过门槛,二人立刻站直。

    谢泠掀了珠帘,从里屋走了出来。她跟赵妈对视上,很快垂眼,喊道“赵妈妈”。

    赵妈连忙应了一声,又扫了眼桌上放着的饭菜,关切道:“三娘,您怎么让她俩在这儿折腾,怕是会打扰到您啊。”

    “我想静心看会儿书,不要她们去里边伺候。在这里用饭也好,若真有什么急事,吩咐也听得清楚,能及时反应。”

    赵妈似是恍然,也不多话,只笑眯眯道:“这天也还早,您既有空,刚好随老奴去宁寿堂。老太太看佛经,看了一天正眼花,正巧念起了您,想让您去陪着、聊聊闲天呢。”

    ……

    雨势仍是来势汹汹。

    两个院子虽相隔不远、长廊间也有帷幕遮蔽,需要撑伞的路途,不过短短几步。可等到了宁寿堂,谢泠衣裳外层的青纱,还是已湿漉漉地与内里水色的绸缎沾连在了一起,晕染出一片山水丹青。

    跟着她一同出来的柔夏刚踏进廊下将伞收起,便急着要帮她取下玉针蓑,还想让她把沾湿的外裳一齐褪下,被谢泠挥退,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拎着还滴着水的雨具,站在了一旁。

    谢泠抬步踏入被竹帘隔绝的屋内。

    檀香环绕,缥缈至半空中晕散,在室内氤氲,令人心绪平静。她裸露在外,被冷风吹过后、有些冰凉的肌肤渐渐回暖。谢泠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略起波澜的内心再次沉寂下来。

    谢老太太正跪坐在专设的小佛堂内,微阖双目转着佛珠。听见动静,眼皮下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被芸香扶着站起,“啊,三娘来了啊。走吧,这儿灯暗,别看昏了你的眼。咱们去那边坐着。”

    话说着,她搭着侍女的手往外走去,谢泠快步跟上。

    路上老太太闲聊似的问了几句晚饭,而后不经意般问:“听在花园里头伺候的说,你今儿下午,似是和你五妹,在湖心亭里起了争执?”

    谢泠定住,没管廊下地板间的水渍,低头跪下道:“是孙女不懂事,劳您烦心了。”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罢。”

    口中这么说,老夫人却没有动作的意思。她侧过身,有些浑浊的双目望着面前的孙女,似是感慨道:“要怪,我也是怪你五妹。毕竟从我这几年看下来,你素来是极乖巧的。”

    “这次确实是孙女冲动……辜负了您。”

    谢泠垂首,面上神情低落道:“我不该跟五妹斗气的……毕竟前些日子,确实是我姨娘的错。累得五妹生病,还错过了祖母您的寿宴……她心中生怨,也是应当的。”

    “是么?”谢老夫人盯着谢泠低垂的面庞,语气模棱两可。

    谢泠继续低声言语,却又带了些抱怨:“只是、只是虽然我与五妹为手足,也能理解五妹的心情,本不应起这些龃龉,可、可五妹她那话实在!”

    她咬着下唇,欲言又止,只低头,吞吞吐吐地认错道:“……孙女知错,日后再不这样了。”

    老夫人审视地看着面前似乎颇为委屈的孙女,微笑道:“之前算是你五妹先失言。你姨娘的做法固然是超了限度,可她惊吓早产,又禁足大半月,罚了月银,也算得了教训。只是此次你五妹她没分寸,你也不须多让。都是自家姐妹,你又大她几岁,何必跟她见识?不过你既认清,这回便罢了……唉,不说这些了。”

    她像是有些疲惫地抚上额角,芸香连忙上前,帮她轻揉着穴位,“人老了,就是总这么恹恹的。今日我也不多留你了,明个儿再说。”

    老夫人睁眼,淡淡扫过旁边:“蕙春,你送三娘回去罢。”

    蕙春一愣,连忙行礼应诺,领着谢泠出去了。

    谢老太太目送几人身影,消失在朦胧烟雨中渐深的夜幕之下。

    她回到堂屋内坐定,取了枚橘子慢慢地剥着,扫了眼悄无声息、从一旁出现的忠仆:“说吧,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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