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

    不多时,柳嫣在一处隐在林中泉口前停下了脚步。她兴致勃勃地蹲了下去,掬了一捧清泉。

    谢泠看了眼自己来时的方向,问道:“就这么把那位‘方依’撂在那儿,没关系吗?刚刚听她的称呼,毕竟是你母亲那边的血亲……”

    “她算是哪门子血亲!”

    柳嫣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不过是蹭帖子过来的罢了。要不是母亲说不能给阿锦姐姐惹麻烦,谁理她!”

    谢泠顿了顿,扫了眼已站到路口守着的柳嫣侍女,看见竺春正和她搭话,便开口试探着问道:“你说的阿锦姐姐,是正跟我姐姐聊天的那位么?我好像之前并没有见过她。”

    柳嫣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瞒,爽快地把事情倒了个干净:“你没见过阿锦姐姐很正常啊。你是不是不爱出门?她……自出生时身体便不大好,因此并不常出来。你们俩这情况一碰,就更难遇见了。”

    “这样……那位姐姐看着似乎是有些体弱。”谢泠道,“宫中太医医术高明。我出生时也曾患顽疾,后也大好了,全赖父母不弃,又求得宫中圣手。不知她是否找过门路、求来调理过?”

    “怎么没有!”柳嫣道,“她的父亲是敬威侯,不说他,宫中的皇后表姨也安排了好多太医来看过,可就是不见好。可能因为她现下最重的病是心病吧……毕竟与你当初的症结不同,所以杏林高手也难医治。 ”

    症结不同吗……谢泠笑笑。就见柳嫣叹气,忍不住接着道:“听我大姐姐说,方家姨母她还在时,阿锦表姐的身体与现在相比,好不止一点半点。但姨母在阿锦姐姐她五岁时便去世了。在那之后许是因太过伤心,悲痛之下,表姐的身子便愈发不好。即便之后一直在慢慢调养,可或是因久病伤身,仍不时抱病,后来姨夫再娶,可能是因为这,她赴宴的次数更少了。这段时日总算好了些,母亲便想让她出来晃晃,毕竟是和皇家定的亲,虽然拖了那么久,也不知道……”

    察觉自己失言,她连忙住嘴。

    “皇家?”

    柳嫣道:“是呀,与晋王殿下。说来,好像还是娃娃亲。听说在陛下登基后不久便定下了,只是之后皇后表姨便得了册封。大概是封后之事盖过、加上没过多久,方姨母便去世,而表姐她又因为疾病缠身,迟迟未能成婚……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晋王……正是她所猜测的那个,在谢家寿宴上遇见、有着与故人相似面容的人的身份。

    谢泠愣了愣,倒也是摸清了谢沅的状况:毕竟同为皇家媳,虽然如今都还未完婚,但今上都已下了圣旨,若无意外,便该是差不离了。如此,无怪谢沅如今会有不自在。

    只是……

    谢泠定了定神,将脑中纷乱的权势纠葛抛开。她望了望那边的人堆,回头问道:“那好像是柳姐姐,她是不是正在找你?”

    柳嫣虽一直和她聊着天,嘴上不停,手脚也没闲着。此时她已忘乎所以,竟褪了鞋袜,跳进了那浅浅的一洼清溪中。

    听见她的话,柳嫣忙中抽空看了眼,待看见那循着弯弯绕绕的长廊走过来的身影,她立刻像被踩了脚似的跳了起来,冲着那早被她赶远的侍女大喊:“快快快!茸荟!快!让姐姐看见我就惨了——”

    那侍女忙走上前,蹲下帮她整理,抱怨道:“您还说呢?被花笙姐姐知道,奴婢又要挨骂了。就算不心疼奴婢,您好歹顾着些自个儿呢?”

    见她还有功夫絮絮叨叨地说着,柳嫣心中愈急,眼看大姐越走越近,她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到底还是没销毁完证据,沮丧着脸被逮了个正着。

    柳妍咬着牙戳着她的额头,“真是,提了几次,怎么就记不住?这种天气还敢这么赤着脚踏进去,将来可有你好受的!”

    见小妹扁着嘴,一脸悔悟的样子,虽然不知真假,但她还是勉强消了气,看向谢泠歉意道:“失礼了,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方才过来。明明你们年纪相仿,还要麻烦你照顾这丫头。妙丹她平时也颇有些懵懂,若刚刚有什么不周到的,还要请谢三妹你多担待。”

    “没有。”谢泠看了眼面前的女孩,道:“柳小妹友善活泼,很是亲切。大姐姐她时常嫌我嘴笨,还希望我能像她一般伶俐些呢。”

    听了大姐对自己的评价,柳嫣有些生气,却因刚刚才犯错,不敢表露出来。待听到谢泠的话,顿时感动地抛去眼神。

    柳妍听完她说的话,却是笑道:“阿沅她向来嘴硬心软,我瞧着谢三妹你这样便很好,想必,阿沅她心底也是这样觉得罢。”

    但到底不好在外人面前揪着这些家事,她便只顺着话头把事揭过,又说道:“不过再站这儿耽延下去,你姐姐怕是要以为你走丢、要跑去报官了!为不让她白担心一场,咱们还是赶快过去罢。正巧有‘汤浴绣丸’,鲜香得很,放腥了就不大好了。”

    三人一同回到水榭中。

    谢沅似与那位方锦聊完了,已在另一堆人中落了座。见谢泠走来,她连忙招手。

    本想拉着谢泠一起的柳嫣,也不好和人家亲姐姐抢人,只得可怜巴巴地放了手,眼巴巴地看着她坐在了谢沅身旁的位置上。

    谢沅拉着她坐下,对着同桌的几位道:“这便是我三妹了。素日最爱清静,这次还是我磨了她许久,她才愿陪我出来呢。”

    或许是看在谢沅的面子上,这几人倒都还算友好。

    谢郧同窗、御史中丞蒋霄的三女蒋姝笑着说:“磨了许久?看样子,我要向谢三妹取取经啊,我可是许久没能见你‘撒娇’的样子了。”

    谢沅脸一下子红了,拍了她一下:“什么‘撒娇’!乱说什么,我哪儿撒娇了——”

    “你哪儿撒娇了啊——”蒋姝故意拖长了语调,笑道:“你哪里没有了?我本以为你是嫌我‘铁石心肠’,可你却对三妹‘磨了许久’。唉,想来不是因为‘脾气’,是因为‘人’呀。哎,也不知道下一个能被你‘撒娇’的……会是谁呢?”

    谢沅红着脸推了她一把,啐道:“促狭鬼,老说我做什么——全怪我不如你坏心,不然非得也捉弄捉弄你!”

    就在她们旁边坐着的方锦含笑看着她们打闹。

    一边与她同坐的柳妍看她颇有兴致的样子,忽地意识到什么,惊喜道:“你这身子看起来确实是好许多了!瞧今儿这一上午坐下来,现下还算精神、也没怎么咳嗽过。看样子,还是要多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老闷在宅子里算怎么回事?你身体康健了,我们自不必说,宫中皇后姨母也才放心,你也能尽快完婚……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啊。”

    听见她的话,方锦眼中闪过一丝嘲意,却很快便隐去了。

    她拍了拍柳妍的手,“我知道你与姨母都心疼我。只是我这病……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好的。”

    柳妍急道:“呸呸呸,做什么说这些丧气话?我瞧你如今便好得很!不是调治痊愈,难道还是我天赋异禀,今日布的这风水、恰和了你的脉吗?”

    “嗯……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啊。”方锦玩笑般赞同,见她气急,这才收敛了自己的漫不经心,轻叹一声:“我明白你的心,我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地呢?可我这病……确实不是我想‘好’,便能‘好’的啊。”

    听见方锦的话、想到她这些年一直是反反复复地病,柳妍以为她所言是指天意,一时间心中酸涩,倒不知该再说什么。

    背靠她二人而坐的谢泠却因自己方才的猜测,总觉得似乎听出了些言外之意。

    只听方锦道:“难得出来和你聚聚,总提这些病啊疾啊的烦心事做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先让我轻松完今日罢。”

    此时谢沅已察觉到了身边谢泠的走神,暂凑到她身边:“三妹?”

    谢泠回神:“……嗯?怎么了?”

    谢沅盯着刚刚一直低着头、明显是在神游的三妹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没看出什么,这才放弃道:“该我问你怎么了才是。怎么又发起呆了?”

    谢泠回道:“我只是在想……柳妍姐姐家的菜如此味美,我今日怎么没把陶妈带出来呢?”

    谢沅觉着“陶妈”这名字略有些耳熟。

    可她若没记错,母亲曾提过,当初三妹出生时或是因元气虚弱、生后不乳。后虽康复,但在她的生母杜姨娘的坚持下,家中并没有再安排其他仆妇授乳,而是决定让杜氏亲自喂养。

    她的院中既没有乳母,那这位“陶妈”又是什么人?

    不过谢沅既有印象,那范围也就那么大。待她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这位“陶妈”的身份,谢沅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她点了点谢泠的头:“别人是吃完便罢,你倒好,现成的吃的都满足不了了,竟还想找厨娘来‘偷师’!我可得和阿妍说一声,让她看好自己家中的这位大厨,不然,你怕是要连人带锅一起挖走了吧?”

    总算是明白了她们两姐妹在打什么谜语,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凑了过来的柳妍禁不住笑道:“阿沅说得对。这位大厨的菜也颇受我家里人喜爱,今日还是我特地求了母亲、才能从家中带到别庄来的,可不能给你!不过么,之后阿泠你要是想吃他做的菜,可以让你姐姐,多多带你来我家玩一玩么。”

    在另一边的柳嫣见这边热闹、不由走了过来,听见柳妍这话眼睛一亮,“好呀!阿沅姐姐你带阿泠过来,到时你与姐姐玩,我可以和阿泠玩!”

    听见她这颇为“自来熟”的语气,若不是谢泠确定二人才刚刚见面、话也没怎么说过,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在今天,终于迎来了那已经迟到了十余年的“失忆”遭遇了。

    看着谢泠面上显而易见的讶异,谢沅大笑,对柳嫣道:“妙丹妹妹,那我可替我三妹记下你这话了。”

    柳嫣嘻嘻道:“阿沅姐姐放心,我可也把你这话记下了!”

    谢泠再如何,此时也只能无奈地道:“你既不嫌我无趣,我也只好奉陪了。”

    “什么叫无趣?”柳嫣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她凑到谢泠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笑道:“阿泠你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是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瓷人儿,我也是乐意摆在房间里放着的!”

    谢泠一愕。谢沅歪着身子靠在身旁好友肩上,险些没笑呛:“哎呀,阿妍,我怎么原来没发现,咱们妹妹说话这么有意思呢?”

    “去去。”柳妍也笑,“抢我妹妹做什么?不过你要是愿意,我也不介意多两个妹妹的。”

    谢沅茫然了一瞬。谢泠提醒道:“柳妍姐姐,你比我姐姐大么?”

    谢沅总算反应了过来,恼道:“才大几个月!”

    “差一天也是大!且咱俩再多差一个月,就可以大一岁了!”柳妍笑道,“这声姐姐我可是盼了十几年了。阿沅妹妹呀,你就帮帮忙,帮姐姐完成这心愿,怎么样?”

    “哼,你们两个还真是亲姐妹!”谢沅才不惯她,伸手把她从身旁薅了下去。她忙站直身,走到谢泠身边揽住她,故意道:“当姐姐的‘欺负’我,做妹妹的就‘欺负’我妹妹。再这样,你看我和三妹下次,还来不来赴你这‘鸿门宴’!”

    四周人都哄笑开来,一边的方锦也笑得两颊都飞上了红晕,她抹了抹泪,“哎!阿妍,我记着你会剑舞是不是?话都说到这儿了,不然、给咱们舞一曲,怎么样?”

    柳妍也不推拒,大方应下,只打趣道:“唉——没想到,芝宁你也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啊。才多久呢,这‘旧妹妹’、就不如‘新妹妹’了!”

    周围顿时又是一阵笑。

    ……

    整场宴会宾主皆欢,待到饭罢宴散,谢家二姐妹也辞别了主人,坐上了归家的马车。

    谢泠头靠着摇晃着的马车,困意渐渐袭来。

    只是独自在外、又不在城中,虽还有一个车夫和两个侍女在,却也实在不好睡过去。她打起精神,推了推一旁同样昏昏欲睡的谢沅:“姐姐,刚刚那位方姐姐,是柳妍姐姐的表亲么?”

    险些睡过去的谢沅一个激灵,倒也明白她的意思,不敢再睡,拍了拍自己的脸,道:“是呀,她们二人的母亲,还是双生姊妹呢!”

    谢泠一惊。

    在这样艰难的医疗环境下,能诞下双生子实属不易……更多的,是产妇与胎儿具亡的结果。

    只听谢沅道:“阿妍的外祖母去世得早,外祖没有再娶,膝下只有这两个女儿。所以在方夫人去世后,柳伯母心中记挂、也对方家姐姐多有照顾。只是她身体确实不大好,我与阿妍相交十余年,竟是没见过她。”

    “而柳伯母还有一位堂叔,他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柳伯母的堂妹,正是……”她悄悄指了指天,“凤座上那位。”

    谢泠道:“我刚刚问过柳嫣妹妹,她说方姐姐……身上已有婚约?”

    谢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她倒都和你说了……确实,她和晋王殿下有婚约。”

    谢泠迟疑片刻,看向她,还是试探着道:“可晋王……不是那位已逝阮后的孩子吗?”

    谢沅一惊,待反应过来自己二人现在是在马车上、也没有其他人能听见两人说话,这才放下心来:“你倒是敢说!这话说出来……”

    她有些复杂地看向这位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三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即便是元后嫡子,如今的皇后娘娘、也是晋王殿下的母后。你或许心中有数,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你方才的话,在我面前提一句也就罢了……可千万千万、别出去乱说!”

    谢泠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怎么许给了晋王殿下?”

    谢沅沉默一会儿,道:“倒也不算奇怪。四皇子比方姐姐年幼,晋王殿下却与她年纪相仿。方姐姐幼年失怙,娘娘想给她寻个出路也正常……”

    顿了顿,她轻声说:“何况……今上虽在登基后仍追封元妃阮氏为后,但却一直未有替其父翻案的意思,且在这数年间并没有再过问阮后的身后事宜。这或许有先帝的缘故,但或许……”

    “或许,只是他不想?”谢泠接话道。

    谢沅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认,“如今虽说晋王殿下,是目前宫中唯一封王的皇子,但帝心难测……”

    闲话间,马车已进了城门。

    谢沅默然数息,还是拉着谢泠坐近。她轻声道:“我不清楚三妹你是如何想的,不过我知道,你愿意和我说,也有担心我的缘故吧……就像母亲她,也一直都在担心我。”

    她低下头,手有些不安地拧在一起,面上却不由得因想到的那个人而染上了淡淡的胭脂色。

    谢沅道:“圣旨下达后,很多事都要重新打算。母亲……我知道她的害怕,也想着要让她不那么担忧,但我现在好像很难做到——我知道,这也让她愈发忧虑了,但……不过那天你也见过三殿下了,他看起来、看起来,也不是那种难相处的人,那我至少,暂时可以不用太担心了。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我……至少现在的我,确实还不清楚,但时间还长呢,我会慢慢学的。宫中……有慧妃娘娘,宫外,也还有父亲在呢!”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