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叶青玄还是每日去殿中诵经,从早到晚,风雨无阻。寺里同样修行的还有六公主,只是这次见六姐姐的神态比之从前振作了许多。
六姐姐每日同红丝厮混在一处,日日喝酒赌钱,虽是小打小闹,但也实在不成规矩。
每晚回去叶青玄都能看到狭小的屋内,灯火通明,叶青玄劝红丝这事要是被住持知道了会生气的,红丝得意的拿出一叠纸晃了晃,骄傲的说都是签了生死状的,不会被人知道的。
叶青玄听了就笑,这么些年,好像唯一未曾改变的只有红丝。
冬至节前,叶青玄又没出息的病倒了,躺在床上喝了半个月的药,平姐姐看着没什么生气的叶青玄日日叹气。
“平姐姐,你再这么叹气,我没病听了都要有病,更不要说我本来就生病了。”
“贫嘴,你这身子这一年弱了好些,之前的病还没好全,现在又病倒了。”平姐姐上前给她掖了掖被子。
“平姐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话还没说完,平姐姐一个巴掌拍在叶青玄的嘴上“晦气,风水全从嘴里溜走了。”
“青玄,你现在像极了当时的娘娘,生死并不在乎,娘娘当时还有人牵挂,你呢,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执念吊着你这口气。”
听到娘娘叶青玄的心猛地一抽,手指不断地摩擦着袖子。
“平姐姐,我一直不知道,娘娘的名字。”
“清瑶。”
“清瑶,清瑶,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瑶流,清老将军真的很爱娘娘。”叶青玄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娘娘这一生也承载过丰厚浓烈的爱意。
“青玄……”
“平姐姐,你不用担心我,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我不会放弃的。”
叶青玄抬起头,眼中熠熠生辉。
过了些时日九公主来看六公主的时候带来了蔷薇露酒和流香酒,拉着叶青玄作陪,叶青玄推脱不过,几人喝得酩酊大醉。
趁着两人已经睡得迷糊,叶青玄小心的撕下酒坛上的字,放在自己贴身的兜里,她知这些酒是那人送来,她认得这几个字,当初教他写字的时候,他总是写不好这个香字。
所以这个香字,经络总是差了些。
景运十七年,巴丝玛生下了第一个和言祁的孩子。
刚过了百岁,巴丝玛便将他抱来寺中。
叶青玄看着怀里的孩子,白胖圆润极了,吸吮着手指头,笑的咯咯的。
这个新的生命好像给她的精神灌入一股新鲜的源泉,叶青玄随着这个新的生命笑起来,发自内心的为他们开心。
“青玄,你给他取个名字吧,言祁也是这样想的,除了你谁给起名字我都不愿意呢。”巴丝玛说。
叶青玄伸出食指逗了逗孩子,这小孩儿一点都不怕生,看着她笑的手舞足蹈。
“名字估计陛下和贵妃娘娘已经取好了,我就取个乳名吧,就叫思今好了。”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取个名字怎么这么难听。”巴丝玛憋着嘴。
叶青玄从她手里抱过孩子“诗经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本意是思归故乡,活到现在,我觉得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如承欢膝下。”
“好,就唤思今,小思今,你长大了可得好好孝顺你姨娘啊。”巴丝玛瞧着叶青玄瘦的只剩骨头的身子,努力的想要逗她开心
叶青玄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孩子,着孩子长得真好看,像巴丝玛,滚圆的眼睛上生这一双浓密的睫毛,她真的承载了满满地爱意,是多少人新的希望。
“你且和言祁好好生活,我这里过得很好,你们不要操心。”
巴丝玛不应,只随着叶青玄一同玩耍孩子。
叶青玄一叫思今,思今就咯咯得笑。
“你瞧,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呢,再生一个,生个弟弟将来保护她。”
“贵妃娘娘也是这么说的,我不愿意,这些年宫里宫外悲欢离合还少么?她生下来也还得经历我两经历的这些,多残忍啊,有了思今,我突然明白阿爹当初的心思,我不求她为我带来什么,我只求她这一生幸福安康。
有思今就够了,等她长大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对不委屈她,不会再让她变成另一个我。”
“好,就让思今做京中那朵最烈最艳的花骨朵儿。”
听着这些话,怀中的孩子笑的更加响亮,堂中众人被逗的前仰后合,好不开心。
巴丝玛走后,叶青玄考虑再三决定向燕州写封信,将军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她终究是不忍心看将军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此生最爱的女儿遭人陷害,还被蒙在鼓里。
叶青玄向将军详细说明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请求将军不要将此事告诉辰王,这事就到此为止。
***
蜀地
“殿下当真答应了?”严先生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瞪大了眼睛看向一旁的盛亦淮。
盛亦淮点点头,说道“他答应的很快,看着并没有很难过。”
“你是不知道他,他就是头倔驴,那认定的人和事,把脖子给他扭断了他都不回头。
说来,这蜀地真不吉祥,上次寻访此地时,碰上他半死不活的模样,为此,那份文心彻底折这此处,。
这次又要他放弃最后的底线,实在是为难他,来日他若是登基,老子定要把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弄死。”
严先生咬牙切齿的说道,说到慷慨处,将碗一摔,吓了盛亦淮一跳。
当晚,严先生打算亲自来打探辰王的口风,走到门口,瞥见和合窗大敞着,言玦坐在桌前,不知翻阅着什么。
“你在瞧什么?”严先生趴在窗沿上饶有兴致。
“严先生。”言玦听到声响,起身恭敬地行了礼。
“不睡觉在看什么?”严先生走进房间,拿起他桌上的书,是《宣示录》“这不是初学书法用得字帖么?你瞧这些作甚?”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自打来了蜀地,言玦便一直不顺,蜀地的官员互相推诿,并不把他放在眼中,所以他变成了一名闲散人员。
“罢了,我来就是想问清楚,你真的愿意娶秦家姑娘?”
言玦抿着唇,笑的平静“我愿意,先生。”
“不是,当初我怎么劝你你都不肯娶她,怎么现在开窍了?”严先生颇是疑惑。
“先生,我不是当初的我,形势也不是当初的形势,莫须有的执念,不要也罢。”
严先生看不透他,自从他来了这蜀地,便一直是这一副世间万物于他无关,只要严先生吩咐他做的,他桩桩件件十分顺从,包括婚嫁之事,像是完全没有了人气儿。
“这次的挫折大了些,但还有转圜余地,你不必这般想不开。”严先生叹了口气“我劝你娶秦家姑娘也只是因为,现在只有这一条路能让你回京……”
“我知道的,我会娶她的。”言玦打断严先生的话“先生放心,一切以我们的大计为主,我不会再任性了。”
再也没有我愿意任性的事情,没有人需要我的付出。
严先生明白他问不出什么所以然,起身便要离开,走至门口顿住脚步,转身说
“京中来信,她过得很好。”
听到这句话,言玦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攥了起来,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缓缓地转身,依旧笑的温和
“先生,这些事,与我无关。”
叶青玄来到寺里的二年春,
她见到了言玉。
只是一个背影,但她确定那就是言玉,他跪在佛前,一身白衣,虔诚的祈祷,叶青玄抱着一卷佛经站在殿外。
看背影,他比最后一面丰腴了些,最后的那一面,他的脸瘦的像刀削般的,身上本应合身的衣裳大了一圈,如今这般刚刚好,刚刚好。
红俏在一旁问“奴婢瞧着那是不是辰王殿下啊?”
叶青玄没有犹豫,拎着水桶转身带着红俏离开
“你看错了。”
红俏不再说话。
叶青玄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他,她并不怪他,也不怨恨他,
可他们之间即使没有怨怼,也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
所以就这样继续过下去吧。
见到言玦之后没有几日,巴丝玛就给叶青玄带来消息,她说言玦依旧调回了京中,很快便要成了亲,就是秦相家那位四小姐。
她说秦家姑娘对言玦真是痴情,那段日子辰王那般艰难还是跟着他又回了蜀地,最后才成了这段佳话。
她说辰王现在几乎不参与任何的党政,只每日在府里钻研学问。
说完她偷偷瞄着叶青玄,叶青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出来,只是手中不停的绣着,
许久,叶青玄说,这宫里的消息,就在不要说给我听了。
她说,就当我死在了这庙里就好了。
那晚,小屋子里蜡烛彻夜长明,没有人敢进去询问。
不论最后结局是什么,她终究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