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玦盯着送来的婚服,久久的出神,那抹红色真是刺眼,晃得他头疼。
“谷雨,把这衣服拿走。”
谷雨在一旁犹豫“殿下不试试么?万一不合身呢。”
严先生狠狠地给了谷雨一肘子,笑嘻嘻的上前拿开婚服,揪着谷雨的耳朵将他提溜了出来“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衣服合不合适重要吗?平时看着挺机灵的,这时候犯什么蠢。”
谷雨被训的委委屈屈的站在原地。
端着衣服临走前,谷雨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灯影下言玦的身姿许久不见一丝变化,谷雨偷偷抹了把泪,怎么就这么难呢,当初年前押送云家前往岭南的时候,主子都已经吩咐他去准备聘礼,谷雨留在京中备了整整一院子的聘礼,一件件清点着礼单,满心欢喜的等着两人修成正果。
可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差一步,就差一步,他们就可以在一起。
狡兔死,走狗烹,这一年当初京中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不见半个身影,只有秦家姑娘,跟在殿下身后,细心的照顾他的起居,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严先生提出娶秦姑娘,殿下居然答应的那么快。
以前谷雨问过殿下为什么对郡主这么死心塌地的,那些年在京中不乏名门望族递出橄榄枝,殿下那时回答他,他见过这世间最亮的光,便什么烛火都入不了眼。
怎得变得如此快。
大婚定在八月初八,前一夜言玦打发了所有人,把自己关在屋内,将这些年两人之间的信件、礼物一样一样的整理出来,熨平、清洗、擦亮,又一件一件放进一个木制雕花檀木盒子里,上好锁锁藏在柜子的最下面。
——这天总会亮起来的,不要老是盯着黑暗,言玦。
——你这里太安静了,这个一响,你就当我在陪你说话好了。
——你唤我平宁便好,我可以唤你言玦么?
——小气鬼,你知不知道,有些话,根本没有说第二次的机会。
——言玦,抬起头来。
——君子立于世,先要自尊,后才是人敬。
——我也心悦于你。
——阿玦,等你这次回来,娶我好不好?
“吉时快点到,先生要不要进去催催。”谷雨问旁边的严先生,严先生摇了摇头,确实是他提出的成亲,可他现在多希望言玦不要打开这扇门。
出了这个门便是不归路。
他现在若是为自己活一回,严先生会带领着亲卫杀出去,为他拼一回。
到了吉时门还是打开了。
言玦从门里走出来,身着绛纱袍,云龙红金条纱,皂白色衣领、衣袖、裙裾,白罗方心曲领,白袜黑鞋,佩戴玉绶,两眼通红,走到接亲队伍面前。
“走吧。”
一大早大臣使节前往秦家中奉迎新娘,秦家姑娘乘坐十二抬的黄色凤舆前往皇宫,言玉等在大庆殿,秦琇云身着凤冠霞帔,头戴首饰花一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面前用金丝簪花缂丝团扇遮面,徐徐走入,文帝独坐在殿上,祭了祖,拜了堂,这礼也就算成了。
秦琇云满心欢喜的坐在床边等着言玉,她一只手手攥满喜果,指尖摩擦着喜果的果蒂,掩在团扇后抑不住的嘴角上扬,嫁给他这个梦居然成真了,这个梦她做了好些年。
言玦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看到坐在床上的秦琇云后,转身将门带上,倚在堂上的桌子旁把玩着玉穗不说话,秦琇云听到半天没有声响,微微移开团扇,露出一双眸子好奇的看着他。
“秦姑娘,我的故事和你说过了,你也知道了。”
秦琇云心骤然沉了下去,言玦答应娶她前,已经坦然的告诉她,他有心爱之人,这一生绝不会负她,可秦琇云还是一根筋的愿意嫁给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父亲逼迫他来娶他。
“我知道,我不介意。”秦琇云深吸了一口气,她愿意等,时间是打败任何情感的利剑。
言玦抬头看着她,说的很轻松“那好,那看来姑娘一早就有准备了,我还有公文处理,你先休息吧。”
接着秦琇云便听到门哗然合上,泪随着他的离开,顺着眼角就流下来,她拿出手帕轻轻的拭去泪水,没关系,她不怕,再难都不怕。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便有信心,终有一日她会占据他心头一隅。
***
不知不觉间思今已经长到了两岁,性格随了巴丝玛,活泼的很,这院里的姑子都很喜欢她,思今也不喜欢宫中的生活,得空便往寺中跑。
言祁和巴丝玛有空也常常来寺中,得了些什么稀罕玩意儿总是愿意给叶青玄带一份,叶青玄总是随手将那些东西送了他人,两人也总劝她日子一到就离开这里,叶青玄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当回事。
渐渐地叶青玄好像不再那么难过,不去想的时候也开始想不起那些事情。
这世间果然没有绵延无绝的情意,时间久了什么都淡了。
叶青玄开始跟着平姐姐一起玩牌,把自己练的一手好牌技,九公主也常常给她带酒来,叶青玄就和六公主两人躲到藏经阁里偷喝酒,两人常常喝的醉醺醺的。
住持瞧着两人的模样,也是得过且过,偷酒喝便喝吧,出家不过是为了渡人,怎么渡不是渡。
“平宁,九妹妹上次来就说想见见你,你去么?”六公主不曾敲门突然推门,探入头来问叶青玄。
叶青玄一惊,随即叉着腰打趣她“言柳儿,你个出家人,怎得戒不了这酒肉呢,俗,实在是俗。”
“你就是个无赖,偷喝酒的时候没少喝,现在说这些浑话。”六姐姐撇着嘴。
叶青玄噗嗤笑出来“知道了,我也许久没有见九妹妹了,我和你一块去。”
两人许久未见九妹妹,叶青玄只听说九妹妹同盛大人有些什么纠葛,但旁人家的事情,怎么也不好多问。
“平宁姐姐看着气色好多了。”九公主端起茶说道
“这还是多亏了妹妹的酒啊。”叶青玄对于她偷喝酒这件事没有任何的愧疚感,六公主笑她“你可真不知道羞啊。”
“近来琉球国使臣来朝拜,带了好些新鲜玩意,下次来给姐姐们带来。”九公主说。
“琉球?许久未与我朝有来往了,怎么这么突然。”六公主有些疑惑。
“前些日子,西南沿海多受琉球骚扰,陛下便派了安将军驻扎在西南,几次摩擦后琉球便上京说是要求娶公主和亲,只是不知道求的哪位公主,也不知道过去是嫁给谁。”九公主回答。
六公主脸色一沉,和亲这两字她是听都听不得,一听就变脸,九公主自觉说错话了,连忙圆场“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姐姐们别放在心上。”
叶青玄笑了笑缓解气氛“理她做什么,她向来小脸,是九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此事便就此不了了之,不再提起。
几日后,巴丝玛带着思今又来了寺中,叶青玄瞧出巴丝玛愁容满面,便让思今出去找平姐姐去玩。
“有什么事?”叶青玄问她。
“你啊,是聪明过了头,什么事不必说,你都猜到了五分,过于聪慧易折呦。”
“你这文化,学了多少年都未见长进,你是要向着长命百岁去努力么?”
巴丝玛被这一句话噎的呛,不再搭理她的揶揄,说道“这两日琉球使臣来朝见陛下,要和亲,陛下答应了,虽然还没有定了哪位公主,可这宫里适龄的公主除了就没几个,言祁和我有些担心你。”
叶青玄瞅着她皱在一起的小脸,回想起当初她离京的时候,还担心她能不能适应这里,这几年她成长的很快,适应宫中的生活倒比她还要好。
“那天皇年岁都快花甲了,那鬼地方还那么远,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红俏在一旁嘟囔。
“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啊?”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生气?还是难过?亦或者歇斯底里?有用么,如果我生气可以改变什么,那我能发好大好大的脾气。”叶青玄笑的依旧随意。
她早就认清了自己的渺小,于人生、历史、机遇的洪流,她微不足道,什么都改变不了,如今她算是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了,给政治撕碎了嚼吧嚼吧还得觉得她不够塞牙缝。
“我是想的开,来的赤条条,走的无牵挂,没什么后悔的。”
巴丝玛一只手捂住叶青玄的嘴“你真晦气,那还不如让你嫁过去呢。”
平姐姐也听到这话狠狠地在叶青玄脑门上敲了一下,叶青玄乖乖的闭上了嘴。
“我同言祁商量了,两个方法,一个就是如今你自己挑一个夫婿,言祁替你去求情去尽快把婚事办了。”
叶青玄对这个方法不甚满意。
“还有呢?”
“第二个办法就是,我们可以装成你暴毙在寺里的假象,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你怕是永远都回不来京中了。”
“这第二个法子一定是你想的。”这馊主意也只有她这个脑袋想的出来。
“你不是一心想离开这里,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
堂中一时间沉默无语,风从堂前穿过,吹入一阵萧瑟。
“这事还没有准信呢,陛下完全可以找一个官宦女子封个公主,而且,这事情太冒险了,此事再说吧。”
巴丝玛也不再劝她,她想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
许久,巴丝玛皱着眉头说“我是希望你可以离开的,我眼瞅着你越来越不开心,而且目前时局越来越混乱,随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真的发生了,你在这么远,我怕,怕你有意外。”
这话里有话,可巴丝玛再不愿意同叶青玄细说,山高皇帝远的,她这里总不会遭殃。
她有她的难处,叶青玄不再追问,这些年,两人之间的秘密也越来越多,不过叶青玄倒认为这些秘密反而保全两人之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