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鹤

    叶青玄将将下了床的时候,披了厚厚的裘衣,带着羊毡子帽,初冬裹得熊一般,坐车去了京兆尹。

    官吏并未阻拦,叶青玄踩着寒风,一路通畅到了拚狱,这件牢房还是她幼时来过的那间,一样的月,一样的屋子 ,一样的腥臭,变得是囚牢中的人,不变的是狱外送别之人。

    “我知道你会来的。”言祁坐在狱中,身上没什么伤痕,发丝遭乱,脸颊上生满了胡茬,灰黑色的囚衣遮不住他佝偻的身子,她从未见过言祁这般狼狈的模样。

    “我来兑现我的承诺,巴丝玛不愿意见我,我也将这瓶给了她。”叶青玄从袖子中摸出一个瓶子,放在地下,一用力,骨碌碌滚到言祁脚下“你知道的,蓝色伤药,红色毒药,你们自己选。”

    叶青玄说的很快,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祁的身子微微一抖,盯着叶青玄看,许久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在牢中不停地回荡,笑够了说道“叶青玄,这辈子我不欠你的,我们此生两清,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了,省得互相折磨。”

    好,我们再也不要遇到了,我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你们任何一个人。

    当日,罪人言祁,于牢中服毒自杀,宁帝仁慈,赦东宫二八年岁以下孩童。

    叶青玄不知自己是多少个夜晚无法入眠,蜷缩在床沿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突然,叶青玄察觉身后轻微的动静掀开被角,接着一个身子裹挟着寒风进了被窝,叶青玄一惊,迅速转过身去,张嘴想要呼喊

    看到人的瞬间,顿时没了脾气。

    “言玦?”

    “叫阿玦。”言玦和衣而卧,闭着眸子,不愿意交流。

    “你怎么会来?”

    “我睡不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躺的更舒服了些“你手怎么这么冷?”

    言玦不经意间碰到叶青玄的手,问道。

    “这屋中炭火够的,是我自己身子不好。”叶青玄垂下眼皮,轻声回答。

    这张床正对着屋子的窗户,叶青玄不喜炭火味,在寒冬也只是将窗子掖着,言玦开门的时候对流的风吹开了窗柩,屋外不知何时飘了雪丝,在院中烛火的照映吓洁白纯净。

    叶青玄望着雪花出神。

    “严先生已经去寻盛家大朗,很快就会回来了。”

    叶青玄偏过头静静看着言玦,突然嗤嗤笑起来,他的模样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叶青玄瞧一眼就被夺了魂魄的人儿。

    “你笑什么?”言玦不解,睁开眼,恰巧对上她笑眼盈盈的眸子。

    “我突然想起我当时说,你眼睛没变,鼻子没变,嘴巴也没变,还说万一你是妖怪变得。”

    言玦不自觉的弯起嘴角“你从前的浑话多了去了,不止这一处。”

    回忆拼命的填补裂缝,两人装聋作哑的想要避开之间的痛苦,叶青玄感到一只手缓缓握住自己的手,温度顺着手臂钻进心底。

    “睡吧,青玄,天会亮起来的。”

    天要亮起来了。

    “真是个浪荡子,什么样的爹生什么样的儿子,混账东西。”平姐姐坐在堂前,炉上烤着香果,嘴中骂骂咧咧。

    叶青玄听着这些话,笑弯了嘴角。

    “你也由着他去,没名没分的日日宿在北苑,算什么嘛?”

    叶青玄拿起手中的红绸缎,比划了比划,穿针引线,将绣面扽平整。

    “他要是和我提给我名分,那才不是他呢。”

    “什么意思?”平姐姐停下手中活儿。

    “左右我活不过两年,浑着过算了,计较这些很无趣。”叶青玄打着哈哈,有些事情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知我不会答应,我知他不会询问,一些没什么意义的默契罢了。炉上烤的噼啪作响,香气渐渐散了满屋,平姐姐走到躺椅前,蹲在叶青玄的身前。

    “青玄,我盼着你能如意,像你盼着红丝那样。”

    叶青玄抬眸望着平姐姐的眼睛,她的神情像极了第一次牵起她的手的时候。

    ——“婢名唤平儿。”

    “平姐姐?”

    平姐姐眼眸弯弯,闪着数不清的星光,如草原夏夜的夜一般,宁静灿烂。

    “好,郡主就唤婢平姐姐,走吧,婢待郡主去住处瞧瞧。”

    幼时的叶青玄拉住平姐姐伸出的手,她的手柔软似棉花,直到走出承恩殿,叶青玄回头看着那座宫殿。

    ——透过不大的门窗,瞧不清里面。

    “平姐姐,我也盼着你如意……”

    “我还差一件腰带,还有领子就做好了。”叶青玄躺在床上,说的兴高采烈。

    月光穿过掩着的窗户洒在脸上。

    “怎么不找宫中的绣娘去做。”言玦微微侧过身,看着她。

    “出嫁是要亲人缝制嫁服的,红丝爹娘走的早,自然要由我操办,穿着绣娘做的婚服,多伤心啊,不过有些刺绣我确实的找绣娘教一教我。”

    “你知道么?院子中的兔子生了一窝小兔子,我把他们都搬来了殿里。”

    “还有平姐姐,她今日熬药的时候睡着了,差点将小厨房都烧了,平姐姐的脸黑的像块炭。”

    ……

    言玦缓缓闭上眼,不知不觉在叶青玄的唠叨中沉睡过去,叶青玄发觉身边均匀沉稳的呼吸,偏过头,这两日他睡得很早很沉,睡梦中也总是皱着眉头,皱起来都不好看了。

    叶青玄伸手出抚平他眉间的忧愁。

    “你不好看了,我就不要你了,知道不?”

    心尖针扎一般的一抽。

    半个月后,严先生带来了盛家大朗盛亦衷,那盛亦衷与娘子前些日子离了京城去游山玩水,采风采的高兴,被严先生捉了回来,此刻一脸的不悦。

    言玦坐在屋中的坐塌上,看着叶青玄摆在桌上的佛经,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严先生的话。

    “小青玄怎么瘦成这样了。”严先生大惊小怪的呼喊。

    严先生总是这样,叶青玄很喜欢他,入世却不世故便是这样,可以算计世间一切,却游离于权势的模样威武极了。

    “严先生都多久没见我了,女大十八变呢,我变一变还不正常么?”叶青玄弯着眼打趣道。

    “这可不行,瘦的不好看了,我喜欢胖一点的。”严先生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胖子的形象,逗得叶青玄在塌上哈哈大笑。

    “闭嘴。”盛亦衷呵道“看不看病了。”

    叶青玄一怵,乖乖的将嘴闭上,叶青玄轻声的询问一旁的严先生“严先生也怕大夫啊。”

    严先生头点的似啄米,两人十分默契的笑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盛亦衷收起了药箱,起身对着言玦说道“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死人我没法救。”

    言玦神色骤然一沉“什么意思?”

    “情志不畅、外邪侵袭导致气血不畅,痰浊内生,心神失养,心肝脾皆受损,活不了。”

    郁症呗,叶青玄觉得盛大夫说的很是深奥,但说到底就是郁症,叶青玄偷偷瞟着言玦的神情,他很生气,皱眉眉头,拳头紧握地发白。

    “如果朕命令你呢?”

    言玦的声音很冷,不同于以往出世的清冷,现在的他像是一把剑,抵在盛亦衷的喉间,叶青玄从没见过这样的言玦,身为一名帝王的高高在上,不容挑战的言玦。

    “杀了我,我也是这样说,能救她的不是神仙就是骗子,我没那个本事。”盛亦衷不惧“照着现在的方子,最多两年,我可以保她最多五年无虞。”

    平姐姐在一旁早就哭成泪人,一听五年扑通跪下“大人救救郡主吧,能多活些时日也行。”

    红丝和红俏也纷纷跪下,哭的不能自已。

    “五年啊。”叶青玄望向窗外还未盛开的木槿,轻声喃喃道“五年长了些。”

    “小青玄有什么烦恼和我说说嘛。”言玦和盛亦衷离开后,严先生又重新返回北苑,说要找叶青玄谈谈心“我特别会劝人,言玦那个死木头都愿意听我的话。”

    叶青玄捏了捏酸胀的腿,坐了一上午是真的有些累了。严先生,你能和我说说娘娘的故事么?我近来做梦老是梦到娘娘。”

    “我怎么会知道章怀皇后的故事,造次了啊。”严先生打着哈哈,想着遮掩过去。

    “先生是娘娘的人,张先生也是,对么?”

    严先生从没想过,藏着这么深的事,他从未与人提起,竟被一个小姑娘如此轻松的说出口。

    “连陛下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严先生敛起玩世不恭的模样。

    “娘娘给我说过前边的故事,猜测后边的故事不难,阿玦和我说先生是因为严氏血仇留在他身边,可先生一出生便不被严氏认可,一直生活在燕州,我便猜测先生与娘娘是故人,对么?”

    严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叶青玄,觉得此人绝不简单,仿佛要从她脸上瞧出什么阴谋诡计。

    “没有回答便说明我猜对了。”叶青玄扶着椅背缓缓站起身来,小步挪到躺椅前“先生不要拿恶意揣测我,我活不久的,祸害不了谁。”

    “我算知道你为何情志不畅,思虑过重。”

    叶青玄顺着躺椅缓缓躺下“不知为何,有些话特别想和先生说与,先生就当我病了,都是些浑话好了、”

    “郡主请讲。”

    叶青玄吐出一口气,睁眼盯着屋顶,说的很慢“先生听过戏么?古往今来那戏里的人总要经历磨难,最后得一个圆满的结局,若是看客入了戏,变成某个不知名的角色,她知晓戏中所有起承转合,伴着故事发展,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新奇?得意?毕竟她知道这故事的发展。”

    “不,是绝望,身陷囹圄的绝望,看客不知什么时候做了戏中人,随着故事的发展痛苦、挣扎、折磨,戏中人却不知看客是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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