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活得太过迷幻了,迷幻的天气,遇上了不同以往的自然灾害,很多地方都淹了。所有的事情都像一场梦一样,可是许景秋是真实的,真实的人消失了。梦醒之后,没有感激,只有无尽的痛苦。
家里的灯还亮着,但没关的窗让家里一片混乱。余殊除了等待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他花了两个小时才把家里重新收拾好,看海没让他内心平静下来,做家务反而成功了。
桌上的饭菜早就凉了,没有等到享用它的主人。余殊没胃口吃饭,倒掉实在可惜,只好原封不动地拿保鲜膜封好放入冰箱。做完一切,余殊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电视里播报着台风的最新情况。比想象的糟糕许多,各地的灾情都急需救援,警力明显不够,处理许景秋的事也不知还要等多久了。
许景秋生病了,这并不意外。余殊跟踪过许景秋的一日行程,他忍了几天许景秋对他敷衍的说辞,就决定去看她都在做什么。毕竟许景秋也调查过他,礼尚往来这很合理。那天许景秋去了医院,她有提前预约,而且对医院看上去很熟悉。医院是无非大同小异,但这是江城市中心最大的医院,第一次来再了解余殊认为也做不到像许景秋那样吧。余殊那时也猜到了许景秋向他隐瞒的是一场病,这病肯定不是普通的小感小冒。
许景秋为什么要去寻死呢?不过以许景秋的性格选择跳海自杀好像也在情理之中?比起割腕、上吊这些过于痛苦又不雅观的死法许景秋肯定排斥,投海肯定比投河好。余殊自认现在无所事事,还状态很悲观。如果真是许景秋,她根本不会选择自杀啊,她天天嚷嚷着我想再向天借五百年的人怎么会想死呢。
余殊就躺在许景秋最爱的那个沙发的角落睡着了。醒来时,电视依旧在播报新闻,看来已经六点了。季予安并没有转发复工的通知,工作群里有同事提醒注意安全的消息。也有苦中作乐的人转发的视频,台风给他们家阳台上吹来了钱,这种好运气当然引来了一大批羡慕的人。只是余殊实在提不起兴致罢了。
他踩着拖鞋爬起来,再也没有需要他催促起床吃早饭的人了。洗漱、穿衣、做早饭、洗碗,一切又回到许景秋不在的时候的生活了。按照格式,放假也要遵守,不然他一天的生活就乱了。十分枯燥无味,余殊觉得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吧。才几周的时间,他习惯了走到许景秋身边,趁太阳唤醒她前欣赏她的睡颜。习惯了饭桌上许景秋的夸赞,那会使他从早上开始就心情愉悦。
余殊给玄关处的两盆花浇了水,浇完就到阳台上透气去了,他不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天降横财,他想抽烟。这段时间和许景秋在一起很少抽了,睡了一晚上心中的郁闷还是没有消失,他最终还是忍下去了。
阳台都留给许景秋自己打理去了,他也没上心管。这里现在种满了花,很漂亮。还是以百合居多,许景秋竟然也种了几枝玫瑰,比他在花店看到的还要艳丽。这要花不少时间打理吧。余殊感叹道。他在阳台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烟灰缸,隐藏得很隐蔽,里面几乎要堆满了烟头。看来许景秋并没有听进去他的劝告,寻死之人临死前心中也如此郁闷吗?临近解脱应该高兴吧。
许景秋好像和他说过以后想在阳台放一张桌子,晚上吃夜宵赏月都能用。他没听进去,毕竟大都市里,想看到明月恐怕也只有中秋了。
她在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许景秋占了自己心里多大的地方,当她走了,消失了,余殊只觉得家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和许景秋的回忆,还有许景秋的身影。她把这个家装饰得不再冰冷,富有生活气息。
许景秋。
你如果是在报复我,你赢了。当年的桩桩件件,突然的失踪与离别,现在角色互换了又再次上演了。
你能回来吗。
雨没有停,泪水就能悄无声息地混入雨中了。
“恭喜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为你打理的小阳台了,是空中花园哦。”
这是在阳台的架子下发现的盒子,藏在架子下所以还没被雨水淋湿。余殊拿着盒子坐回沙发上,这是盒子里面张贴的便利贴。
余殊抹去眼泪,看来许景秋表面不说话,实际上对他不关心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颇有不满情绪的。
盒子里面有一封信,信下面压了有很多纸。一大沓是宣传单,估计是许景秋路上被人塞在手里又不好当着面丢掉,为了找垃圾桶最后还是一路拿回了家。
病例、化验单余殊把它们单独拿了出来,盒子里剩下的还有他们一起吃饭的发票、十几张名片,余殊仔细一看是他们公司的,这东西在前台最常见了。果然她还是去过公司吗?照片,他们的各种照片,不过大多数画面中都是余殊。有许景秋在他睡梦中给他做鬼脸比耶的证据,还有偷拍他做饭的照片。余殊送给许景秋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个拍立得,一个比送衣服更不会出错的礼物。
这个盒子里装着许景秋这一个月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半年度目标:辞职,准备考试。表白。”
余殊看到这页纸面色通红,这不是他的笔记本里面的吗?许景秋还偷看了,偷看就算了,竟然还撕下来打算保存。在表白二字旁边,有一个和这页不同的笔迹。是许景秋的,“我等着哦。”还画了一个笑脸。
她早就知道了!他本来还想准备一个惊喜呢。
但很快余殊又陷入失落中。惊喜早就没了,因为惊喜已经被人知道,因为想给惊喜的人已经不在了。
余殊故意没去看那些病例,他拆开了那封信。
余殊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很可惜顾同志交给我的东西我也只记得这些了,如果你只看了开头,一定会惊叹于我的文学功底吧,还有我一手漂亮的字。看到第二行就知道是我许景秋了。
余殊承认,看了前八个字,他的确被唬住了。
你什么时候和我表白啊?我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去想啊,我会装作不知道的,我只想被人承认一下我很有魅力。说了点有的没的就这样启笔了,我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你啊。昨晚有睡个好觉吗?
这一看就是许景秋了。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余殊评价她。他破涕为笑了,你很有魅力,见你的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了。不然也不会在无家可归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你。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昨晚的狂风暴雨使我的睡眠质量不高,主要原因是家里少了一个人。
正文部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写些什么,所以留下了许多涂抹的痕迹。我不想描述这病有多重来博得你的同情,我不需要同情。如果我真的到病入膏肓的那一天,我就不会选择治疗了,在喜欢的人身边去看海、看日出,度过余生。我很幸运,已经完成了前两项,如果说第三项还想完成,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许景秋和梁月枫未免太相似了,问他了一样的问题。喜欢一个人算什么贪心呢?许景秋敢于说喜欢,可是他们向往的绝不是那层关系。因为无法改变的原生家庭与童年背景,他们有说喜欢的勇气已经很弥足珍贵了,所以更不敢轻易地奢求,以为留住对方就已经是自己的贪心了。
你根本不贪心。那片海,还是一条河。有人就留在了那里。
你那天对我说,抽烟是为了变得像我,早日停止吧,余殊永远不是许景秋,我是很爱自己,但我也可以爱别人。你朝我靠拢的时候,一定会牺牲掉你本身拥有的,或许你没有注意,也或许是三年的经历改变了你。我并没有那么好,希望你早日能完成你计划上的任务,去做你自己。
做自己。这个词听上去很陌生。三年的生活,全靠着为了一个人不断学习的,现在怎么不让了。属于余殊的那部分,早就消失了,在成为武器的时候。不允许有自己的情感,想的只需要想自己的主人,如何辅佐他,如何让自己的能力得到最好的发挥。这些不是你一句做自己就能完全放弃的啊。
许景秋就是万般好的,这是余殊很肯定的事。回忆没有润色瑕疵的本领,只会向他反映出最真实的感情与想法。
希望你能睡个好觉,工作顺利,顺颂时祺。
然后就是一个飘逸的签名。
翻到反面,底下还有一行字:我们已经两清了。
一个月就能抵一年了吗!没有,他们永远不可能还清的,许景秋你想得美。余殊有些抓狂,失踪的急切心情他也体会到了,可是代价呢?“许景秋!”
他无能地喊了一声,想要宣泄心中的不快,疯狂过后,只剩下茫然与无助。他知道,这声呼喊再也没有回应了。他目光空洞,余殊握紧了那封信,又不舍得真的揉皱了,只能松开手指。像是瞬间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一样,余殊瘫在沙发上。终于等到没有人的时候,他痛快地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地哭着,像是要把三年受过的委屈一次哭尽,最终还是被认知到再也回不来的无措占据了他的身体。
这个家最终还是恢复了以前那毫无生机的样子,花草或许也是有所感知的,但较为科学的看法是暴雨把阳台上的花都淹死了。余殊本还想留住与许景秋有关的事物,可天晴后,那些悉心栽培的花最终还是死了,除了百合依然生机勃勃以外,其余的花命运就是死在碎土里,沦为小区的新土壤。
那位警官在台风结束后的一个星期给余殊打来了电话,说在附近海域发现的一具尸体,与他先前提供的特征十分相符,但是已经联系到死者的家属,现在在殡仪馆,两天后进行火化。
余殊有许多疑问,专门开车去警局问了。“你说为什么身份调查清楚得那么快啊?快还不好?应该是身上有身份证或者驾驶证这种可以直接确认身份的东西吧。”
那许景秋想得可真周到啊,带着身份证自杀。
警官给他从饮水机接了杯水,“现在带着身份证自杀的情况还是挺多的,谁想死后还做无名野鬼啊。”
“那家属呢?怎么联系到的?”许景秋不是孤儿吗?顾雨肯定费了一定努力去找她的生父母吧,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出现了。
“找社会关系资料啊,警方查明一个人的身份有啥难的。台风天加上汹涌的海面情况,能找到人的尸体已经很不容易了。”女警安抚着他的情绪,余殊很难向她解释清楚许景秋是个孤儿这件事,或许当年信息技术还不发达,找不到也很正常。
面前的警察接到了警情急着出警,余殊只能先拿到了殡仪馆的地址,还有两天,他必须先去看许景秋一眼。尽管有很多疑点,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女警走后余殊也立马开车往殡仪馆的方向开去,活着的时候千方百计寻找亲生父母怎样都找不到,人一死了那些常年缺席的人就突然出现了。余殊握着方向盘的手控制不住地握得更紧了,这两个人倒是死了都要一个方式。他必须去会会她的父母,如果对方没有苦衷,他真想用拳头行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