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详的预感这下坐实了。只是她没想到,一向厚德载物的赤焰神君竟真是那个勾结魔族之人。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算要死,也得做个明白鬼,姜姒仰头看他,眼底是浓浓的疑惑,“神君究竟为何要明珠暗投?”
赤焰神君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怀恋,嘴上却挂着讥讽的笑,“明珠暗投?呵,你竟以为我在帮那些魔族做事。他们也配,我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姜姒更加不解,“那神君这是?”
赤焰神君看着她,话里带着几分怜悯,“此事原本与你无关,要怪就怪你自己出现得太巧。那两个魔族已经被烛龙灭了口,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只能一并斩草除根”,说到这儿又摇了摇头,“原本你若是乖乖跟我去东华山,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可你如今既已知道了这许多,便留你不得了。”
烛龙不是已经陨灭了吗?
她的脑海刚浮现了这么个念头,便被赤焰神君一挥袖抓在了手中。
他拎着她腾云驾雾了片刻,等到视线被团团黑雾笼罩时,才骤然松开了手,然后掸了掸外袍沾上的瘴气,便径直离开了。
姜姒从空中垂直下落,大战残留的神力与魔气如今已变成了阴冷的瘴气,几乎要撕裂她的身体,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如此危难时刻,她脑海里竟然闪过的是滕烨的身影。
御灵咒同生共死,她可别害了人家。鬼哭林中树木茂密,她用余光瞄了眼身下,用力偏过身体,朝一个方向张开双臂坠去。
那树枝又冷又硬,一根根打在背上,都快要把她的骨头震碎。下坠的力道太大,她用力抓住了一根枝干,手臂直接脱了臼。
剧烈的疼痛从关节处传来,她没忍住,还是掉了下去,坠在地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个位。
虽然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可有了这次缓冲,好歹命是暂时保住了。
然而这是天界禁地,寻常不会有人经过,四周又是瘴气迷雾,根本辨不清方向,要是遇到个毒蛇猛兽,照样得玩完,她不能坐以待毙。
姜姒艰难起身,从被自己砸下来的树枝里挑了根结实的作为拐杖,又揣了一兜的小石子儿,踉踉跄跄地朝着一个方向,一边走一边沿路洒下兜里的小石子。
兜里的石子空了三回,她的腿也被带刺的藤蔓扎得血肉模糊之时,视野中除了如幢幢鬼影般的枯枝之外,终于出现了别的东西,一个被乱石和枯草所环绕的深坑。
她一瘸一拐地靠近这个深坑,在边上看到了一块已经被藤蔓覆满的石碑。她用手里的拐杖向下打落那些缠绕其上的藤蔓,石碑上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往生池。
她这才想起来,鬼哭林在大战之前,是专门押送犯戒的神仙下凡历劫之处,往生池便是那连接凡间的通道。
一旦下界,福祸难料。能历经人世间七情八苦的淬炼而重新悟道飞升者,十不存一。
正沉思之际,身后突然刮起一阵阴风,伴随着低沉的咝咝声和树枝断裂的喀吱轻响,仿佛有活物正在快速贴着地面靠近。
姜姒回头,便看到了一条巨蟒正从阴影处缓缓地爬行出来,它的头颅离开地面二丈之高,双瞳与她头颅一般大,黑金相交,身体粗如碗口,浑身覆盖着绿色的鳞片,它用一种极慢的频率吐信,带出潮湿腥臭的气息,距离渐近后,竟能断断续续地口吐人言。
“你身上,有滕蛇的味道,吃了你,大补。”
姜姒万万没想到,千辛万苦结个同心咒,什么好处没捞着不说,反倒成了催命符。
那巨蟒扭动向前,随着距离的拉近,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排毒牙如峰峦林立,清晰可见。
形势危急,顾不了那么多了。她闭上眼,身子用力向后一仰,便坠下了往生池。
……
“神女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不计前嫌地冒险救了那日针锋相对的神君,却不料被魔族所害,投入往生池,如今已有二十载,是音讯全无,天界特派上古神兽滕蛇下界探查神女踪迹。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惊堂木一拍,故事戛然而止。
台下鼓掌叫好声一片,有一名锦衣华服的女子鼓地格外用力。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那女子还在回味着今日听见的故事。
想到结尾处,她偏过头去问她那丫鬟,“轻尘,你说滕蛇会是副什么模样?”
站在边上的丫鬟轻轻捶了捶有些发僵地小腿,“大概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如同万人敌张翼德那般吧。”
那女子却不信,摇了摇头,“我却觉得,应当是冰肌玉骨,俊逸非凡。”
丫鬟在心里暗叹,自家小姐从小就魔怔,成天说自己是九重天上的神女下凡。自从听了这故事,更加一发不可收拾,非说自己的生辰正好便是那神女投入往生池之日,天天准点就来这楼里听书,听了一遍又一遍,连带着她这个作陪的小丫鬟都能背下来了。
二人正说着话,车帘子突然被一阵冷风吹起。
不一会儿,一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的清俊公子便缓缓地凭空出现。
满头如雪的银丝用玉簪挽起,一袭白衣不染纤尘,指尖微动,桌上的茶杯便飞入了他的掌中,端的是谪仙风采。
那小姐先是瑟瑟发抖,在他的面容清晰后,愣是看直了眼睛。
许久才喃喃道,“公子是神仙?”
他把玩着手中的青花莲瓣纹鸡心杯,眼神却飞向她边上那个正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小丫鬟,皱了皱眉。
“是。”他神色淡淡地答了一句。
女子突然就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兴奋了起来,“公子想必就是来找神女的那位滕蛇大人吧?我一见公子,就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他没有回答,抿了口茶,便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见他不答,女子也没有再聒噪,撑着下巴看他。
看着看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痴笑了两声,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没一会儿,庄府就到了。车夫跳下马车放下脚凳,掀开帘子发现车厢里竟无端多了个男子,骇了一跳。
“这这这……”
庄宓扶着车框骄矜淡笑,“周叔,不必惊慌,去通禀父亲,就说有神君到访,准备上好的厢房。”
自打滕烨出现后,轻尘的神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下车垂首静候,伸手扶庄宓下车的时候,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轻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没得轻慢了贵客,姜宓有些不悦。
不知为何,她自小就看不惯这丫头,要不是父亲坚持,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挑这么不知情识趣的贴身丫鬟。
轻尘回过神来,再抬头看向车厢,里头哪还有人?
她扯了扯庄宓的袖子,“小姐,那人走了。”
庄宓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她已叫人通传,他却过府门而不入,摆明了不给她面子。
她是帝君之女,不过区区一个神兽,这架子倒是挺大。
她心情不好,愤愤甩开了轻尘的手,就大步朝府里走去。
“爹爹,这回我说什么也要换个贴身丫鬟。”娇声抗议着,进书房才发现还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在场。
他长身玉立,蜂腰猿背,一身雪青长袍上绣暗金云纹,光看背影就贵不可言。
等转过头来,那上半张脸被一张雕刻着古朴花纹的银色面具覆盖,但仍能看出精致的面容轮廓。露在面具外头修长的眉毛宛如墨画,轻轻挑起,深邃的眼睛宛如星宿,清晰饱满的唇线,此刻微微上翘,在他尊贵的气质外又添了分似水温柔。
“有贵客在,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庄老爷眉毛倒竖,厉声呵斥。
随后转头对着男人陪着笑,“小女莽撞,您别见怪。”
男人眼波流转间粲然一笑,无端生出十分的风流来,“姜小姐率真可爱,我倒是十分欣赏。”
声音如碎珠落玉盘,清澈动听,语气亲昵,直接就挑动了姜宓的旖旎情思。此时那位俊俏神君早被她忘在了九霄云外。
她含羞低头,语气娇软,“爹爹,这位是?”
庄老爷起先有些诧异,随后便拍起了马屁,“你刚刚叫人来传话,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见过。这位是蓬莱仙使,远道而来,真是叫庄府蓬荜生辉。不知仙使有何要事,若有庄某能帮的上忙的,必定肝脑涂地。”
“庄老爷客气,我这次是专程为了令爱而来。”
闻言,庄宓的头羞地更低垂了些。
庄老爷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惊疑不定,“小女可是有何不妥?”
他这女儿出生不久后,曾有一云游道人路过庄府,留下了一首“一念贪嗔堕凡尘,阴阳轮回复死生。黄粱一梦芳魂断,碧落尽处难觅身”的打油诗。
门房听着不吉利把人给赶走了,他派了两匹快马才把人给追上,好说歹说,才问出了深意。
那人说宓儿这辈子是个横死的命,但有人会来了却因缘救她一命。而这个有缘人不日便会出现。说完,便骑着青牛扬长而去了。
之后不久,庄府门口真出现了个被遗弃的女婴。他思虑再三,叫宓儿的奶母一并喂养,起名叫轻尘。
如今再过几日便是宓儿的生辰,他这心里一直不踏实,夜里便睡不安稳。
每每合眼,都是宓儿七窍流血,被埋在土里的样子。
“令爱原乃九重天上的仙女,原本历经此世便可功德圆满,我这旧相识原想卜卦看看她何时飞升,不料却算出她有大难临头,因不忍见她香消玉殒,所以特来相助。”
倒是和那道士所言相合,庄老爷不禁肃穆了神色,眼神示意庄宓上前,“还不赶快谢过仙使。”
庄宓先被那横死两个字吓破了胆,一听这人是来救她的,忙咬了咬唇,上前福身,楚楚可怜道,“多谢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