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日便是庄宓的生辰,府中上上下下都忙的人仰马翻。
别看庄老爷瞧着严厉,内里却是个十成十的慈父。
单说这周边的大户人家,就没有留女儿到二十岁还没嫁人的。
庄宓自恃身份,说看不上那些肉体凡胎,庄老爷也就由着她。要有人说道到他跟前,他一句“只要我姑娘高兴,庄府养她一辈子又如何?”就给怼回去了。
所以每年庄宓的生辰,便是庄府的头等大事。
以往这个时候,庄宓为了艳压群芳,应该在房里试着各大绣坊送来的新衣,这回倒是不同。
此刻,她正像个花蝴蝶一般在那蓬莱仙使身边蹦蹦跳跳,笑靥如花。
“这儿就是后花园了。我喜欢西域红花,爹爹花重金才找人移了一大片过来,在其他地方可见不着。”
说完又捂住了嘴巴,眨了眨眼娇嗔道,“瞧我,仙使见多识广,人间的珍奇花草对仙使来说,自然是不值一提。”
那仙使嘴角噙着比这春日更加明媚的笑意,手指轻轻在她鼻尖勾了一下,温柔戏谑,“宓儿喜欢的花,自然是世间最美的,怎么会不值一提。”
庄宓羞红了半张脸,颇有几分人比花娇的意思,“仙使就爱拿我取笑。”
仙使但笑不语,就这么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小姐,老爷喊你和仙使去前厅用膳。”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二人暧昧的气氛。
庄宓暗骂哪个丫头这么不会看眼色,回头便瞧见了轻尘。
果然是她。
庄宓心里愤恨,脸上却不显,她笑着在前头给仙使带路,便没瞧见那仙使在经过轻尘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
他目光深沉地在轻尘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跟着庄宓走了。
轻尘被那无故的注视看的眼皮直跳,这仙使藏头露尾,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人,被他给盯上,大概也没什么好事。
也就是大小姐天真,被这些风月手段哄得五迷三道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她又想起刚刚那如芒在背的感觉,凝神望向身后,那里却空无一人。
这两天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伺,却找不到踪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最近奇怪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庄府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正胡思乱想着,没多久前院便又传了话来,叫她下午陪同大小姐一同出门采买。
她叹了口气,庄宓这心还真是大得没边儿了。
“仙使可见过糖人儿?这家摊子做的最是惟妙惟肖,仙使要是喜欢,可以让他吹个肖像来。”
又路过个摊子,“这是微雕,盈寸之间万千芳华,清新雅致,倒是十分适合仙使。”
庄宓与那仙使并肩而行,一路言笑晏晏地介绍着她早就看厌了的小玩意儿。
仙使微微垂头,耐心倾听,但凡庄宓提到的物件儿,他都大手一挥给买了下来。
他们二人在前头浓情蜜意,就是苦了轻尘,手中大包小包,硬是抱了个满怀,日头炎炎,浑身汗涔涔的。
仙使似是无意间望了她一眼,然后对着庄宓善解人意道,“走了这么久,宓儿也累了吧,前头有茶馆,不如先歇息一会儿。”
庄宓自然是爽快答应。
因着天气炎热,茶馆生意火爆,就只剩了个门头的位置。
庄宓与仙使相对而坐,轻尘放下东西,立在庄宓身后。
道旁柳树上的蝉鸣长长短短,凄厉刺耳,她这心里也躁得很,淡淡的不安围绕心头。
“轻尘姑娘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
仙使悠闲地把玩着刚从摊头上买的微雕,声音慵懒。
庄宓正要给他沏茶,闻言,脸色微微一沉。
轻尘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府上规矩,奴婢不可与主子同坐同食。”话虽如此,神态却是不卑不亢的。
那仙使却不依不饶,打量着她的神色,轻笑了一声,一向温柔的语气中罕见得带上了讥诮,“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
这厮忒烦人,也不知她是哪里招惹了他。轻尘有些不耐得抬眼,欲探究几分缘由,却正好对上了他幽深的目光。
不等她回答,周遭便突然发出一片惊叫声。
随着旁人高声呼叫“小心”,一阵陈年的灰尘扑头盖脸得撒下来,把她的眼睛都给糊住了。
她用袖子胡乱擦了两下脸,抬头一看,竟是茶馆的牌匾突然坠落,堪堪在她头顶停住。
她小心翼翼得挪了个位置,刚离开原位,那匾额就落了地,咚地一声碎得四分五裂。
这要是真砸在头上,恐怕是小命不保。
轻尘看向对面,却见那仙使笑得意味不明。
惊魂未定的茶馆老板赶忙上前赔礼道歉。
那牌匾几乎是擦着庄宓身子掉落,她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逮着那老板就要个说法。
茶馆老板起初心虚,吵着吵着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这牌匾差点就砸伤本小姐,要你一万两都是轻的。你当我庄府缺你这一万两?”
“庄小姐也说了,是差点,这不是没砸到吗?要不是看在庄小姐受了惊,这一千两我都不愿意赔。”
二人在赔偿金额上相持不下,主要还是因为那牌匾没真砸到人。
在场所有人也都奇怪,那牌匾怎么会在砸到人之前突然停住,仿佛有灵智似的。
轻尘则若有所思,方才那牌匾落下之前,她分明看见仙使握着玉雕的指尖轻轻勾了一勾。
她本以为这人是冲着庄宓来的,没想到还有她的一份儿。
想起刚刚脑海里那声泠冽低沉的“走开点儿”,她低头思忖,听着与马车上那位的声音倒有些相似。这场戏已经敲锣打鼓地开了半天,没想到还有个角色隐在幕后没有上场。都是些动动手就能把她们捏死的大人物,也不知道图些什么。
经历如此一遭,庄宓自然也没了逛街的心情,想起仙使前两天说的劫数,不由就有些后怕起来,拉住仙使的袖子,哀哀戚戚地不敢放开。一回府,庄宓就与庄老爷把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仙使这是救了你一回啊。”庄老爷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在他和庄宓眼里,这牌匾无故掉落是飞来横祸,至于为什么没砸到人,那必然是仙使的功劳了。
原本对这仙使的身份还有存着两分怀疑的庄老爷,这回才实打实地把他当成了宝贝女儿的救命稻草,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奇珍异宝流水似的往厢房里送,恨不得把人给供起来。
另一头,累了一天的轻尘回到房间,就想躺下歇歇。
衣裳脱了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空气“喂”了一声。
没人回答,她心里那口气也不知该提该松,就悬在半空。
“有事?”
空气中沉默了半晌,还是传来了清朗的男声。
这下她是真恼了,“这两天就是你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我?”
自打马车上见到那人,她就有种没来由的憋闷感,总感觉两人有仇似的。
当时还想着这人生的好看,怕不是什么吸人精气的妖怪,没准儿自己上辈子就死在他手里。
“是又如何?”声音慢条斯理,尾音缓缓上扬,听着就让人不快。
“所以这两天我沐浴更衣睡觉你都在边上看着?”难怪这两天她总感觉浑身别扭。
饶是轻尘的脸皮再厚,这时候也涨红了脸,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隐在房梁上的滕烨想起前两天不小心瞥见的一抹白腻,闭上了眼睛,没有答话。
对着重新沉寂的空气,她气得牙痒,愤愤地穿回衣服躺下。想了想,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捏住,她暗下决心,“此仇不报非君子。”
听到腹诽的滕烨回想起某个场景,又睁开了眼,他们这分明该算两清。
……
府内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天,转眼就到了庄宓的生辰。
庄府门口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府内拿了大红封的奴婢仆役人人喜笑颜开,张罗得格外用力。
前院一派喜气洋洋,后院的气氛却有些紧张。
“眉毛淡了,会不会画?”
“没看见这钗子都簪歪了吗,重来。”
“这碎发不知道梳上去吗,笨手笨脚的。”
庄宓接机撒气,对着妆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轻尘叹了口气,那仙使不过与她说了两句话,庄宓就看她愈发不顺眼了。
“宓儿仙姿玉色,怎么都是美的。”
懒散的声音里带着黠昵,不是那骚包仙使又是谁?
见他大步流星地进门,轻尘不由地往阴影处退了几步,避开了房梁的位置。
庄宓见到来人,羞的像个鹌鹑似的低下了头,露出修长的脖颈来,“当真?”
他隐在面具下的眼睛似乎能勾魂摄魄,蹲下身,摸了摸庄宓的头,语气缱绻道,“自然当真。”
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调情,轻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虚情假意,不堪入耳。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去前厅了。”
人多的地方,到底更安全些。
你侬我侬又被打断,庄宓狠狠飞了她一眼,才娇娇柔柔地挽着仙使起身出门。
哎,忠仆难为。这个时候她要是跳出来说这个仙使的不是,保准先被扫地出门。
轻尘摇了摇头,无奈地跟在后头。
庄宓这个主人公一到场,王管事就开始高声报起了手中那厚厚一沓礼单,按照惯例,这就是开宴了。
坐下的宾客习以为常,动起了筷子。
庄大小姐双十年华,云英未嫁,如今身边出现个年轻男子,自然是吸引了不少视线。
底下坐着的也有些求娶庄宓被拒的人家,有人见状便不忿道,“哪来的小白脸这么好运道,能攀上庄府的高枝。还带个面罩,难不成是什么南风馆的小倌,羞于见人?”
这话说的不客气,场面静了一静,推杯换盏声都停滞了下来。
“你胡说什么”庄宓气的跳脚,边上那人,却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饮下。
随着他的喉头滚动,外头的天色逐渐就变得阴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