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

    陈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黄昏,头痛欲裂,口干舌燥,起身时四肢基本没什么力气,脚步虚浮。回想了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却无果,记忆到自己接过酒杯就没什么印象了。

    陈懿穿好拖鞋,轻轻打开房间门,有些心虚地走到高晓慧身旁,靠近揽住胳膊,“妈,昨天晚上是个意外。”

    高晓慧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咬了一口苹果,抬起另一只胳膊,用手指戳了戳陈懿的额头,无奈道:“你呀,下次注意点,女孩子这么晚喝成那样很危险的。还好姜皓在,把你送了回来。”

    陈懿眯了眯眼,正打算继续说两句好话时,表情却突然滞住了,“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高晓慧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没认错啊,之前还来过咱家吃饭呢。高高瘦瘦的,皮肤特别白。”说着手还比划了两下。

    陈懿顿时松了一口气,“妈,你肯定是记错了,那是邱海晟。”

    没等高晓慧继续想,陈懿接着说:“奥对,我去跟他说一声,昨天真是麻烦他了。”

    陈懿不知道的是,白姜皓去国外的这一年半,每天都很忙,已经很久没打篮球了,户外活动时间更是愈发下降,自然皮肤比以前白了不少。

    高晓慧盯着陈懿回房间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昨天晚上,她想给陈懿打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心急如焚正准备出门找人。打开门却看见,白姜皓正扶着陈懿站在门外,正要敲门的手也顿住了。

    四目相对,双方都愣住了。

    还是白姜皓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阿姨,陈懿她晚上有一点激动,喝了点酒。”

    高晓慧看了眼身子摇摇晃晃的陈懿,站都站不稳,赶紧把人接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姜皓啊,这么晚真是麻烦你了,进来坐坐再走吧。”

    白姜皓礼貌地笑笑,微微颔首,“谢谢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但我一会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可她当时叫的是姜皓,男生也都没什么反应,她没记错啊。

    但陈懿已经进房间里了,高晓慧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也不懂,随他们去吧。

    “昨晚是我没把控好,谢谢你了。”陈懿一手握着电话贴在耳边,另一只手去捡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书桌旁地上的一张纸条。

    “啊?奥奥奥.........没事没事,你安全到家就行。”邱海晟一开始差点没反应过来。

    突然,陈懿听到一声低沉暗哑的声音,音量不高,但很熟悉,熟悉到就像记忆中那个人的声音。

    “谁的电话?”

    陈懿手里的动作顿住了,愣了愣,“刚刚是?”

    另一边的邱海晟顿时慌张起来,连连向白姜皓比口型,【是懿姐的电话,你刚刚的话被她听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白姜皓也一瞬间绷紧了身体,突然向电视一指,示意邱海晟用这个借口。

    邱海晟忙不迭地说道:“奥奥.........刚刚没关电视的声音,怎么了?”

    陈懿望着手里的纸条,注意力被引开,没再细想“声音”的问题,“没事,我先挂了。”

    那张纸条是当时白姜皓问她要不要去看星星时写的。

    遒劲有力的字迹,每一笔都在提醒她。

    其实那天下雨,也没什么所谓的流星雨。

    陈懿不禁有些恍惚。

    明明这些曾经写过的纸条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一个盒子里了。

    其实一起度过的时间很短暂,仅仅一年,为什么还是让人忘不掉。

    -

    三天后,常青中学全体毕业生回学校拍毕业照。

    争相打闹胡乱涂抹的蛋糕、写满名字的校服、被撕得漫天飞舞的试卷、以及每个人脸上发自肺腑的笑容。

    高一和高二的学生纷纷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眼神里充满羡慕和憧憬。

    一班是第一个进行拍照的班级。

    没有人知道陈懿左胸靠近心脏的口袋里放了一片洋桔梗的花瓣。

    “咔嚓”

    拍照结束,回到班级后。

    郝岩明看到黑板上的字后愣住了。

    是大家早就安排好的“请假条”。

    时间无限期,望批准。

    郝岩明笑了笑,大步走上前去签下自己的名字,“希望同学们前程似锦!”

    已经有人开始低声嗫泣,郝岩明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孩子们,别让悲伤的情绪填满自己,多想想三年的快乐时光。同学们与老师们总有再见,以后都会更好。做个快快乐乐的小孩,高兴地面对以后的一切。”

    “毕业快乐!”

    -

    等待成绩出来的时间总是漫长而又煎熬,陈懿总归是知道自己发挥得不错,但还是得看到确切的成绩以后才能放下心来。

    高晓慧天天看陈懿坐立难安,心不在焉的样子,打算给她报个旅游团去散散心,别那么紧张。

    陈懿却拒绝了,她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她独自去了海边。

    耳机里放的歌是之前大家一起跨年白姜皓弹唱,陈懿偷偷录下来的。

    其实自从分别之后,她一直没敢怎么听。

    陈懿张开双臂,望着湛蓝澄澈的海面,静静感受着,似乎陷入了回忆里。

    风很平静,吹起阵阵涟漪。

    -

    邱海晟接过电话后,就匆匆往白姜皓家里赶去。

    推开门,差点被满屋子的酒味熏倒。

    白姜皓陷在沙发里,脚边都是空了的易拉罐,浑身软得就像没有骨头的人一样,面色颓废,此时还在往嘴里灌着。

    邱海晟气得直接冲上去,一把夺过酒罐,“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疯了吗?喝成这样,不要命了??”

    白姜皓却没动,只是笑了笑。

    邱海晟也快疯了,看见他这无所谓的样子更是快要被气死了,直接一把揪住白姜皓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拎起来,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还有,为什么说要回来复读?在国外发展的不是很好吗?不是马上就要拿到offer吗??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一连好几个问题。

    白姜皓抬起手,捂住眼睛,嘴角勾了勾。

    是的,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他承认,他被困在那夜的大雨里了。

    邱海晟这下是彻底看不懂了。

    干脆直接和白姜皓并肩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问:“我一直都以为我很了解你,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我都能懂。但这一年半你自己怎么过来的你比谁都更要清楚,回国就算了,还要重新再来一年复读,那你告诉我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是什么?”

    白姜皓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破天荒展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半响,才缓缓说道:“那你觉得我后面在国外会怎样?”

    “当然是学业事业风生水起..........”说了半句,邱海晟就顿住了,他一瞬间突然明白了,答案很简单,这些从来就不是白姜皓想要的。

    白姜皓苦涩地笑了笑,声音嘶哑低沉,“出国后有段时间,我每天就像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

    原本黑亮的眸子,此时充满血丝和痛苦,“在遇见她之前,我也很淡然地接受了毕业后会出国,也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路线是怎么被规划的。”

    “其实我都快忘了有关我爸的记忆了,他曾说过,我们姜皓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啊。”

    “是她让我重新想起来,重新拾起自己曾经的理想。”

    白姜皓拎起一旁的啤酒罐,“噗呲”一声单手拉开拉环,猛喝一大口,低声喃喃道:“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我不想放弃,也不想让自己的余生每天都在遗憾和后悔,哪怕赌上自己现在的一切。”

    “我会尽全力考上公大。”

    “我们拉过勾的,约定不会过期失效,我也永远会在她身后。”

    成绩在二十七号晚上十二点以后公布,偏偏在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查询的人太多,系统崩了。

    注定是彻夜难眠的一个晚上。

    陈懿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来回地点着鼠标,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

    家里其他人其实也很紧张,但都装得很淡定。

    陈宏达状似在看书,实际上视线却一直偷偷瞟向陈懿那边;高晓慧一直劝陈懿先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再查,可自己也激动得睡不着觉;都以为陈璇去睡觉了,但陈璇耳朵高高竖起一直在听房间外的动静。

    陈懿突然呆住了,页面可以点进去了,紧接着就松开鼠标拿起手边的一本书遮住电脑屏幕。

    心跳如雷贯耳,身子肉眼可见地在大幅度颤抖,手心也在不断往外沁出汗。

    高晓慧和陈宏达也注意到陈懿的不同寻常了,高晓慧抖着声线问道:“月月,是不是能查到了?”

    陈懿的眼角隐约可见晶莹,声音已经带上一丝哭腔了,“妈,怎么办,我不敢看........”

    此时,周遭陷入一片僵局,谁也没动。

    陈璇从房间里跑出来了,一个箭步冲到陈懿旁边,“我来!”

    陈璇伸手一把把陈懿的手从屏幕前拽了下来,陈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姐!你考了701分!!!”

    陈懿的耳廓如同灌进水泥一样,四周的声音都变得渺茫。

    世界的一切在眼前变得缓慢,眼神重新聚焦,紧紧盯着屏幕。

    姓名:陈懿

    准考证号:xxxxxxx

    全省排名:14

    语文:142

    数学:144

    英语:145

    综合:270

    总分:701

    待陈懿重新反应过来时,已经满脸都是泪水,怎么都擦不干净,声音里满是哽咽,“爸!妈!我成功了!!”下一秒冲上前去抱在一起。

    高晓慧也忍不住掉下眼泪,轻轻拍打着女儿的背部,“我们月月辛苦了,苦尽甘来。”

    轻舟已过万重山。

    陈宏达安抚性地拍了拍妻子和女儿,“都过来了、过来了。”

    陈璇兴奋得蹦蹦跳跳,“姐姐可以坐等通知书咯!!”

    陈宏达扭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时间不早了,我们先睡觉,明天再好好庆祝庆祝。”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谁又能真的睡得着呢。

    陈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不是那么真实,打开手机。

    凌晨一点,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群里的消息却已经要炸了。

    夏琬【成绩能查了,你们考得怎么样??】

    夏琬【怎么不说话啊?急死我算了!!!】

    邱海晟【670】

    邱海晟【你怎么不先说自己考了多少啊?】

    夏琬【你猜.jpg】

    邱海晟【...........快点,我现在都睡不着了!】

    夏琬【682】

    夏琬【我应该能去中国政法大学吧?应该能的吧??】

    邱海晟【放一百个心吧,按往年分数线来看,你这稳过。我肯定也能跟你们一起去北京了。】

    邱海晟【陈懿呢,怎么不说话?】

    夏琬【我猜激动得连字都打不出来了?】

    陈懿【701】

    两边同时发出惊天动地地感叹。

    夏琬比得知自己的高考成绩时还激动,一下没控制住,直接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摇着正坐在一旁发消息告知各方喜讯的夏母的胳膊,“妈!你知道吗!!你知道月月考了多少吗!!701啊!!”

    邱海晟那边直接吐出了句脏话,“操,懿姐杀疯了吧。”

    白姜皓其实一点都不意外,他一直都相信陈懿能够做到,但手心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

    热烈的夏天就要过去了。

    白姜皓回到国外,夜晚来到熟睡的吕嘉许病床前,慢慢坐下。

    盯着吕嘉许蜷成一团的身影许久,才轻声开口。

    “妈,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你了。”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你再也没有很开心自在地笑过了。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拼命地学习吗?好像你只有在看到我优异的成绩,或者听到别人夸奖我时,嘴角才会露出一点点笑意。所以我一直以来按照你给我规划的路线走。”

    “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原谅我的选择。”

    白姜皓说完后,起身给吕嘉许掖好被角就转身离开了。

    殊不知吕嘉许睡眠很浅,在白姜皓刚进来时就醒了,眼泪早就洇湿了枕头。

    第二天,白姜皓再过来时,直接说了自己的打算,想象中的怒火却没有传来。

    吕嘉许放弃阻拦,她太累了,也不想再管了。

    九月秋高气爽,晴云万里。

    陈懿、夏琬和邱海晟拖着行李箱一起去北京。

    而白姜皓重新拿起原来的课本回到常青中学开始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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