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练习室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墙壁涂满了抽象的线条,就像刺耳杂乱的琴音,充斥着整座房间。
顾安若抱着贝斯,痛苦地倒在沙发上,手里还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为什么我会写出这么幼稚这么肤浅的歌词啊啊啊!”
邦邦——低沉的贝斯又从她指尖蹦出,犹如坏掉的机器,突然抽搐两声难听的嘶鸣。
退出乐队已经两个多月了,至今还没填出一首词,编曲倒是弄了一堆。
本来觉得写词没什么难的,之前还挑剔过张辰铭的词,轮到自己写的时候才深知其中艰难。
她单手把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垃圾桶里的纸球已经堆积如山,新的纸球没找到位置,咕噜噜滚落到地上。
她看着纸球上变形的字体,脑袋放空了一会儿,掏出手机。
相册里已经存了三篇文章照片,署名都是同一个人——苏叙白。
除了一张简短的散文诗后,都是一本正经又晦涩难懂的文章。
密密麻麻,就像是纸球上的字,明明每个字都看得懂,连一起就不想再看一眼。
真不知道拍这东西有什么用,顾安若头疼地闭上眼睛。
噔噔、噔噔噔——
沙发扶手上的手机振动,她拿起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更加头疼。
“若若,若若,我的宝贝若若。”李楠黏腻的喊声从听筒里传出,“我刚听说你退出乐队啦。”
这家伙是Make的主唱,不知道是唱重金属唱坏了嗓子,还是天生如此,说话的声音就像吸了一个月的烟鬼。
“昂,退出了。”顾安若撇撇嘴,她打赌对方早就知道这事,现在才打电话过来,绝对没安好心。
“啧啧啧,小可怜哦。”李楠果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没事挂了。”顾安若不擅长应对他。
“别啊,有事有事。”李楠似乎被自己的笑呛了口口水,“我们队里的贝斯手叛变了,明天我们还得去灰度表演,你来帮忙吧。”
“不去。”顾安若拨动贝斯上的四根弦,发出低沉又铿锵有力的声音。
“哎,别这样,闲着也是闲着。”李楠似乎把话筒拿远了,声音变小一阵,又变大回来,“长期不弹,手都生锈啦,过来帮哥个忙,兴许找到灵感呢。”
提到灵感,顾安若下意识看向堆积的纸球,开始犹豫。
难道真的是她太久没正式的表演,才写不出优雅的歌词?
“来吧,rock起来!”
……
“血为什么在流,我寻遍全身,找不到那把刀子。”
李楠双臂贴在胸前,上身痛苦地弯曲,那副嘶哑的嗓子,像是泣血的呐喊。
台下的观众们非常受他的感染,竟然在小小的livehouse舞厅里排起了POGO,这在音乐节的时候很常见,大家互相装来撞去,在音乐中感受彼此的力量和温度。
顾安若穿着黑色紧身T恤,黑色工装裤,黑色长筒马丁靴,抱着黑色贝斯,面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好像不太能get到死亡金属的魅力。
虽然她的妆扮,特别贴合主题。
视线随着人群游荡,莫名地游到了吧台。
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握着不锈钢调酒壶,上下摇晃着,额前的刘海也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漫不经心地抬头,与开小差的人撞个正着。
顾安若没有移开目光,隔着人群,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看她。
在震耳的音乐里,她找到遮蔽物般,肆无忌惮地窥探起那个人。
苏叙白漆黑的瞳仁有点涣散,眉宇完全舒展,像是一个无聊的表情。
他也感到无聊吗?
邦——
手底下拨错了一根弦,虽然在激烈的鼓点中不太明显,但在她耳朵里还是有点刺耳。
顾安若连忙低头,找准正确的琴弦拨下去。
……
“爽啊!”
李楠坐在吧台,举起洛克杯,将杯中的金汤力一饮而尽,厚重的杯底落在桌面上发出啪嗒一声,“还得是专业的贝斯,之前那个贝斯不行。”
鼓手方节瞥了眼顾安若的黑眼圈,没有吭声。
“如果安若能加入我们乐队就好了。”李楠又要了杯金汤力,他对这种鸡尾酒情有独钟。
方节看向调酒的帅哥,以及旁边挤满的漂亮妹子,酸溜溜滴举起酒杯,人家观众是冲着贝斯来的吗?正主是谁,只有李楠搞不清楚。
顾安若的余光里也在打量苏叙白,虽然她经常来灰度表演,但从来没坐到吧台上喝过酒。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认出了吧台后穿着白衬衫的男生。
当时还以为看花眼了,结果张辰铭也认出了对方,从后台下来的时候还问她,“那不是苏叙白吗?”
她好像点了点头,之后就再没有谈论过有关他的事。
直到那晚。
苏叙白修长的手指握住不锈钢调酒壶,骨节分明。
他微微低着头,下颌线清晰,淡色的薄唇微微勾起……
竟然笑了?
“阿叙今天有什么开心事吗?”他身前的女人,双手合十,贴在脸颊一侧,陶醉地盯着他的脸。
苏叙白没有回答,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模样。
但顾安若却能感受到他眼角藏不住的开心。
所以刚刚还觉得人家无聊,只是错觉吧。
顾安若扫过女人们爱慕的面孔,默默收回视线,握住手边的高球杯,“咦?谁给我点的,我不喝酒。”
她都没注意什么时候多出杯酒来。
“不是酒,是苏打水。”李楠正和方节说话,闻言回头看了一眼。
“你点的?”顾安若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细心。
“呃……好像是吧?”李楠脸颊红扑扑的,目光十分迟疑,显然已经喝大了,忘记是不是自己点的。
“谢谢,”顾安若犹豫片刻,还是没敢喝下去,“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这么早就回去啊,明天周六呢。”李楠不舍地望向酒杯里透明的鸡尾酒。
“明天得回家呢。”顾安若拎住背带,将脚边立着的贝斯挎到后背。
“那我也不喝了,送你回去。”李楠再次一饮而尽,慢吞吞地站起来。
“不用,咱学校就在旁边。”
顾安若好笑地拒绝了他,但他格外的绅士,大手一挥,喊道:“保护姑娘,人人有责。”
*
“这周六你要去哪啊?”
顾安若背着背包,和叶遥走在路上。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住得也不远,
“我妈要带去拜访齐阿姨。”顾安若说。
“哦,肯定是那种聚会。”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叶遥伸出右手挡在头顶。
顾安若不说话,叶遥也能一个人说下去,“真受不了他们这些大人,我们才刚刚成年,就要开始安排我们的结婚对象了。”
“应该不是。”顾安若抬头张望,果然有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只是在看到她的眼睛时,又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怎么不是啊。”叶遥不服气地努努嘴。
路表面有对男女正拉拉扯扯。
“没记错的话,张辰铭是齐阿姨的侄子,到时候你俩肯定又要遇到。”
男人个子不高,穿着蓝色条纹T恤,已经洗得发白,古铜色的肌肉将T恤撑得满满登登。
大手抓住女人时,胳膊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不知用了多大力气。
女人满脸泪水,小声地哀求着,听不清具体内容。
“你可记住啊,绝对不能心软,那家伙就是个渣男!”
路人目不斜视地走过,仿佛当那对男女不存在。
叶遥终于发现闺蜜在走神,不满道:“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嘛。”
“那边好像在吵架。”顾安若抬抬下巴,示意她去看。
叶遥转头,正看到男人凶狠恶煞地骂人,吓得往顾安若身边退了两步,“家、家暴吗!?”
男人似乎注意到她俩的目光,恶狠狠地瞪过来。
“他看我们了,他看我们了!”叶遥转身钻进她怀里,像是受惊的兔子把头卡进洞口,“咱们快点走吧。”
顾安若也被那一眼吓到,心口怦怦直跳。
男人左右张望了两眼,没有走过来教训她们,继续低头骂那个女人。
说明男人还是有所顾忌的,应该不会做出残忍的事。
顾安若倒是松了口气,拉着叶遥的手,像其他人一样目不斜视地前行,余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对街。
女人蹲在地上,用力向后坠,试图挣脱男人的手。
她哭得泪流满面,声音随着顾安若的靠近,愈发清楚。
“求求你别这样。”
啪!男人的巴掌终于还是落在女人脸上,“你他妈有完没完,别在这儿给我丢脸,滚起来。”
这下终于有人扭动了脖子,但也只是表达了一种信号:我看着你呢。
男人并不畏惧,直接拖拽着女人在地上走。
女人光裸的小腿摩擦在地面,发出痛苦尖利的叫声。
顾安若已经走到街尾,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女人也恰好在看她,泪水涟涟的眼中充满了祈求。
顾安若很想走开,但脚下却和生了根似的,一步都挪不动。
“咱们走吧,路上那么多人呢,肯定有人会报警的。”叶遥抱着她的胳膊,害怕得声音都在抖,“你别忘了之前的事。”
“我不会忘。”
顾安若往前走了几步,掏出手机,摁下了报警电话。
*
“336号您的奶茶好了。”
黑红格子制服的小姐姐从半圆形柜台后探出脑袋,看向等待区。
目光扫过顾安若手中的苏打水后,很快移向别的位置。
叶遥就坐在顾安若对面,手里握着啵啵牛乳,连吸管都没插进去。
一向说个不停的她,已经沉默了半个小时。
顾安若小心瞄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先回去吧,没事的,我等蒋叔叔过来。”
叶遥摇摇头,继续盯着杯底的黑色珍珠发呆。
就在顾安若手足无措时,落地窗外终于出现了蓝色的身影。
“他来啦!”
顾安若眼前一亮,得救般站起来,拉着叶遥的手往外走。
大概是怕影响店家做生意,蒋磊没有走进来,就站在街边等她们。
“怎么样?坏人被抓起来了吗?”叶遥焦急地开口询问,眼底还有些沉重。
蒋磊很年轻,蓝色的制服勾勒出笔直精瘦的身板,黑色的帽檐压得有些低,只露出温厚又敏锐的双目。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样回答。
顾安若却已经看懂,微微垂下了头。
“对他们进行了批评教育。”蒋磊说。
他已经足够委婉,叶遥还是愣住了,“批评教育?”又看了看顾安若,难以置信道,“他把那女的脸都打肿啦,只是批评教育?”
“当事人不肯追究,我们也没办法。”蒋磊觉得气氛有点压抑,努力用温和的口吻说:“谢谢你们的见义勇为,那男的以后肯定会收敛的。”
想到男人凶神恶煞的脸,叶遥肉眼可见地慌张,“大街上都敢打人,怎么可能收敛!他当时看到我们了,说不定还看到我们报警,到时候报复我们怎么办呢!”
“应该不会的。”蒋磊刚要展开分析,就被叶遥尖利的声音打断,“怎么不会,安若的事你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