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

    徐清扬一睁眼就见宋敏正泪眼婆娑地守在一旁,激动地要爬起来,却被宋敏摁住。

    “敏姨,你怎么进来的?”徐清扬看外面天黑漆漆的,她应该没晕太久。

    “我趁着宾客散席摸进来的,…,找了半天,才找到。要是能早点过来,也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那个蛮子为何打你?”宋敏满眼的心疼。

    徐清扬不知道,当宋敏看到一身喜服,满脸是血倒在地上的徐清扬,以为凶多吉少,差点背过气去。

    缓口气凑近一看,发现伤口不大,已经结痂,应该只是嗑晕过去了。等她帮忙清理包扎好伤口,徐清扬醒了过来。

    “是我故意吐了他一身,他也没对我下重手,我没事的,敏姨。”徐清扬没把他当夫君,况且知道他的德性,对他的容忍度要大些。

    “那以后怎么办呢?”宋敏问,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想起肖寒那句话,“都他娘的不要脸”,徐清扬皱皱眉,他好像极其厌恶她,让他厌恶也好,这样就不用圆房了。

    这样一想,徐清扬安慰道:“敏姨,你别担心这些。嫁给肖寒总比待在那虎狼窝强,肖寒好歹是一品大将军,那一家子再也欺负不了我。”

    宋敏点点头,扶徐清扬去床上躺好,然后把肖寒的喜服拿出去扔了,倒是有点同情他,洞房花烛夜被新娘子吐一身,恁谁也扫兴。

    早上天刚刚亮,徐清扬饿醒了,昨天就吃了一个馊饭团,还吐了,能不饿吗?

    家徒四壁,很多东西要添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徐清扬把那副头面和金手镯拢到一起,让宋敏拿出去典当再买些吃的回来。

    金货变现容易,典当时听到些传闻,宋敏记挂着徐清扬,匆匆买了些吃食赶了回来。不曾想,在门口却被一个少年将军拦下了。

    这小将军看面相没小武大,气势却十足,脸上却挂着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持重,侍卫对他很是恭敬,喊他“石将军”。

    宋敏对小将军表明身份,不曾想小石将军很不给面子,说要等将军回来再定,转身去处理了昨晚今晨守门的士兵,害得宋敏良心不安。

    足足半个时辰后,肖寒才从外面回来。宋敏第一次见肖寒,被野人一般的黑脸大汉唬了一跳,不禁为徐清扬揪起了心,在娘家是虎狼环伺,嫁过来,连个下属都敢刁难,恐怕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肖寒扫了一眼宋敏,那女人凌晨拦马要救的人想必应该是她,挥挥手让她进了。

    喝到宋敏带回的粥,昨天吐过的胃顿时舒张开来,徐清扬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听宋敏说道:“你可知那个蛮子昨天睡在哪里?”

    “哪里?”这个院子原本是肖寒住的,被她占了,又没有其他院落,恐怕只能睡在侍卫的营房里,这么一想倒生出些许愧疚。

    这点愧疚很怏就散去了,原来肖寒睡在百花楼里,徐清扬的胃又不舒服了,眠花宿柳本与她何干,还是生出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怅然来。

    不知怎么,肖寒洞房夜醉宿花楼的事被传得人尽皆知,都在传徐相爷主动提亲,背地用容貌丑陋、命格不好的长女代替肖寒想娶的二姑娘来羞辱他。这还不算,那嫡长女眼高于顶,自己什么都不是还看不上肖寒,故意刁难他不肯洞房,害得肖将军洞房夜有家不能回,好生可怜。

    徐清扬彻底没了胃口,传言并不算太离谱,却哪哪儿都不对。

    正想着,肖寒侍卫来报,徐贵妃传话要见见侄女和侄女婿,半个时辰后出发去觐见。

    徐清扬和宋敏面色俱是一变,徐贵妃能安什么好心,会不会借着传言敲打惩戒她?

    “莫慌莫慌,出嫁从夫,你现在是肖寒的人,他们也不能轻易动你。话说回来,现在必须抱肖寒大腿,待会见到他,你和他道个歉,说点好话,求他护着你些。”宋敏出主意。

    道歉有用?

    宋敏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愿意,继续劝道:“敏姨知道你嫁给他,昨天又磕了头,心里委屈着呢。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忍一时海阔天空。”

    不是她不能忍,凭她的直觉,就算她磕头认错,肖寒大概连个眼神都不会给她。

    左思右想,突然来了灵感:“敏姨,肖将军爱财,那我们就投其所好。”

    “典当的钱要用来过日子,你想把三皇子殿下送你的凤钗献给他?”宋敏多少有些不舍得。

    “那倒不是。那个凤钗太贵重,找机会要还给表哥的。”那金钗算是定情信物,如今嫁不成,自然该还回去。

    徐清扬叹口气,来到桌前提笔磨墨刷刷写了起来。听说那呆子生于草莽,大字不识,桌上却有一套笔墨纸砚,笔砚质地一般,不大像是陈锦绣留下来的。

    这是要画个银票出来?宋敏嘀咕着去给她在嫁妆里选合适的衣服。尚衣坊送出来的衣服品质没得说,宋敏很快挑了一套中规中矩不显眼的暗红色海棠锦缎裙。

    “糟了。”宋敏猛然想起徐清扬的头面当了,嫁妆里的金货被肖寒拿去了,进宫去总不能头上什么都不戴,可现在出去赎恐怕来不及。

    “清扬,只好戴三皇子殿下送的凤钗了。”宋敏也知道不合适,口气发虚。

    徐清扬不慌不忙,从抽届里拿出一根白玉簪子,得意道,“敏姨,有这个。”

    宋敏接过去一看,竟是上好的和田玉,上面雕着祥云纹,不过雕工粗糙些,不像是玉器店买的。

    “哪来的?”宋敏问。

    “我昨天换床铺时,在靠墻的床脚发现的。八成是陈锦绣落下的。”

    宋敏看了看点点头:“做工糙了点,料是好料,我给你钗上试试。”

    白玉簪和暗红色做裙子不算太搭,聊胜于无,宋敏又帮她绞了点留海下来,盖住仍有些红肿的额头。

    府门口。

    肖寒的目光扫过来定在了她发髻上,徐清扬被他眼锋的凌厉吓到,慌忙低头行礼,原来打好的腹稿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女子见他惊慌害怕很常见,原以为她有些胆识,看来也一样。

    直到肖寒拔转马头,徐清扬掐掐手心,哆哆嗦嗦递上刚写好的单子:“将军,这是我娘的嫁妆单子,重要的都在上面,原来的单子毁了,但我记的不会差,给您…您过目。”

    徐清扬母亲林氏的嫁妆相当丰厚,她笃定徐治平再是大方,也不可能把全部嫁妆送给对头。肖寒极度爱财,知道了想必不会吃亏,如果能在徐贵妃跟前闹起来,她就可以暂避风头。如果能如愿要出些嫁妆,也算她的功劳一件。

    肖寒一动不动,徐清扬正尴尬之际,一旁的卫昊接了过去,招来婚礼管事进行核对,不出半炷香时间,卫昊附在肖寒耳边嘀咕了几句。

    徐清扬偷窥肖寒的神色,竟看不出什么。肖寒揣了单子入怀,打马向前。

    只见他一身玄衣,腰背挺直,称得上伟岸,一头乱发向四周伸展,野性中又带着几分滑稽。

    徐清扬暗恨自己嘴笨,说不出服软的话,等下到了宫里,也不知他肯不肯护她一下。

    等她的马车到了宫门外,肖寒明显等得不耐烦了,看她马车到了,也不等她,一个人向前走去,徐清扬只好提着裙摆小跑跟上。

    六岁以后,这是第一次进宫,高高的宫墙和巍娥的宫殿让徐清扬心生胆怯,走路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声响。

    相反,肖寒倒是步态从容,像是在自家庭院散步。到了永和宫,太监通禀后,请他们进去,肖寒神色不变,态然自若地迈了进去。受他感染,她的紧张稍稍平复下来。

    一进去,徐清扬心一下又提了起来,圣上和徐治平竟然都在。上首坐着圣上和徐贵妃,左手边坐着徐治平。

    这是要“三堂会审”吗?徐清扬的心跳得很厉害,怯生生地瞥向肖寒,求大佬照拂。肖寒不看她,跪下磕头。

    跟着肖寒行了君臣大礼。多年未见,徐清扬看到上首面色苍白、垂垂老矣的老头还是很意外,传言圣上沉迷炼丹以求长生不老,身子反倒一日不如一日。

    珠光宝气的徐贵妃一双狭长的凤眼打量着徐清扬,肤色暗沉、低眉顺眼的寒酸样,昀儿看上她什么了?

    “清扬,姑姑几年没见你了,没想到再见就已经嫁人了。你也是个有福气的,肖将军可是国之栋梁,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不能耍大小姐脾气慢怠了将军,让肖将军有家归不得。”

    徐贵妇和王氏从小交好,当初就反对哥哥娶林氏,后来又撮合哥哥和王氏,向来林氏的孩子很不待见。

    听到坊间闲话,当然要把责任都推给徐清扬,免得牵连到哥哥的名声。

    徐清扬小心翼翼回道:“启禀姑母,清扬素来敬仰肖将军,不敢存心怠慢。”

    然后看向肖寒道:“将军,妾身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清扬一定不敢再犯。”

    如果他把徐清扬故意吐他一身的事说出来,徐贵妃一定会借机惩戒她,宫里处罚犯事的宫嫔阴险恶毒的手段,徐清扬可是略有耳闻。

    肖寒一拱手,道:“皇上,她太丑,长得像夜叉,臣想娶的是徐府二小姐。”

    被人当面说丑,徐清扬暗暗气结,即使涂了黑粉也没他黑啊,他才是夜叉呢,好在没当场拆穿她,徐清扬顺顺气。

    皇上无奈摇摇头,对他这么讲话似乎习惯了,并没接话茬。

    徐贵妃忙转移话题,继续发难:“你二人大婚,本宫特让宫里赶制了成套首饰赐于你。你父亲也贴了不少金银珠宝,怎么只钗个这么素净的簪子就出来了?还有你已嫁为人妇,怎还可梳姑娘发式?现在已嫁为人妇,行为举止、穿衣打扮要顾及夫家体面,你可知道?”

    徐贵妃断定王氏决不可能苛扣几件首饰,嫁妆里有金饰品也是必备,那她戴了根这么素净的簪子,只能是嫁妆都被肖寒拿了去,想当年陈锦绣的嫁妆就是被肖寒全扣下来,只不过这次肖寒似乎变本加厉,连她出嫁戴的都掠了去。

    她的刘海下隐隐发红,是不是被肖寒打的?徐贵妃恨不得捋开刘海看个究竟才好。

    徐清扬为了难,留刘海是为了遮盖伤口,首饰的去向也不好明说。

    左思右想,徐清扬扶着发簪,看了一眼肖寒,意思是你可别拆穿我,咬牙道:“这支发簪是将军送的,清扬很是喜欢,肖将军喜欢我留刘海,清扬都听将军的。”

    徐贵妃不信,刚才肖寒不是还嫌她丑吗,夜宿花楼也是事实,这小妮子瞪眼撒谎,看她怎么拆穿她。

    “肖将军,清扬说的可是真的?”

    徐清扬神色慌张地盯着肖寒,肖寒这人直来直去,再说他也没必要为她撒这谎,他也许巴不得她被徐贵妃惩戒呢。

    果然,肖寒的回答惊出了徐清扬一身冷汗。

    “这支簪子是我爹亲手雕的,送给我娘的。”

    肖寒只是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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