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蕉

    相传,动物成仙要讨口封,化形後,问见到的第一个人一句:“我像吗?”

    比如蛇要化龙,要询问像不像龙,黄鼠狼化人,问一句像不像人。

    如果得到“是”的回答,这仙就做成了,如果得到“否”的回答,仙成不了不说,功败垂成、苦修千百年的动物还会记恨上这个人。

    当然,这些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张心若从来不信,对于黄鼠狼拱手拜人这一举动,也早有科学的解释。

    但见到狼妖的第一眼,张心若就想起了这个典故。

    因为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兽和人之间,一丝相通的气质都无,不会有人辨认不出来人兽差异的。

    那如果狼妖真的问了传闻里的话,她要怎么回答呢?

    似乎无论怎么回答,都要与其产生因果纠葛啊。

    和梦里一样,张心若又和非人生物沉默地杠上了。

    这刚巧是个汇集人流的Y字路,张心若和狼妖一人一条小道,都停了下来,互相打量,张心若要往前方大路走,不知道狼妖要去哪里。

    张心若在等狼妖先走,狼妖一样在等张心若。

    但张心若现在不敢贸然前进,也不敢转头後退。

    因为永远不要背对野兽,即便它通人性。

    泛黄的竹叶从半空飘下,周围花粉含量超乎想象的高,张心若鼻翼抽动,微小的粒子东冲西撞、戏弄毛囊,搞得她很想打喷嚏。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一个人说太多话,往往让自己走投无路,不如不说,保持心静。

    张心若忍着痒意,并不打算开口。

    凑巧,狼妖先说话了,它的口音,居然是很标准的京片儿。

    它说:“唔,咱俩儿顺儿道。”

    这口音十分地道,对在北京上了七八年学的张心若来说,听起来一点都不奇怪,甚至可以说这口音太耳熟、太对味了。

    但说这话的可不是什么老北京正色儿旗儿。

    这可是一头狼妖啊,一头用北京话和她打招呼的狼妖。

    这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的滑稽一幕,张心若实在没能控制住自己,“噗嗤”笑出声来,捂着鼻子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呛鼻子的花粉被清扫出去,呼吸都舒畅了不少。

    张心若揉了揉眼角,又捏了捏鼻尖。

    生理性地,她的眼角沁出半滴泪水,人中处红了三分,就使得她本冷峭的脸多了些柔色,更加一副温驯无害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狼妖对她彬彬有礼,像个十足的绅士。

    “唔,您先请。”

    它指了指路口。

    于是,张心若也表现出自己的善意,微微笑了笑:“既然顺路,那我们一起走吧。”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没有诘问,没有冲突。

    张心若表情管理得不错,她不知道狼妖有没有察觉到她的戒备,也不知道狼妖照没照过镜子。

    如果它能看懂它与人的不同,对于见到它不表示惊讶的张心若,它是如何看待的呢?

    狼妖既如此“绅士”,张心若瞬间转变了想法,准备主动出击。

    一人一妖,并排而行,中间隔着一米的间距。

    张心若道:“我叫张心若,怎么称呼?”

    简单的一句打招呼,狼妖却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张心若心跳失拍,掐着铜钱的指节因为缺血而泛白。

    “沧。”

    “g?”

    狼妖神色一紧。

    张心若感到莫名,这一刻,她奇怪地幻视了一种场景——老师点名没写作业的学生,学生露出了类似的表情,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奇奇怪怪。

    张心若追问:“仓?草头苍?还是水字沧?”

    狼妖仰头:“沧凉。”

    张心若评价:“这个词,寓意不好。”

    “嗯。”

    狼妖突然勾唇笑了,目露怀念:“您呐,有点像我前女友儿。”

    张心若扯了扯嘴角,无言以对,这大概率不是什么搭讪的话术,但它可真是个尬聊天才。

    狼妖自说自话起来:“我是被前女友赶走的,丫上了年纪的雄性,都要滚蛋的,我提早了几年.......”

    张心若眉心一跳,手探进背包,时刻做好被灭口前跑路的准备。

    “我生在沧水河畔。”

    “有一年,夫诸掀了熏池的棋盘,跳出敖岸山,在人间四处避难,所过之处,洪水泛滥成灾啊。”

    “丫路过我家的时候,皮毛在沧水里滚了一圈,掉出一片玉屑,被我吞进肚子里,痛了我整整七天。”

    “七天後,我炼化成了妖。”

    张心若停住脚步,指尖啪嗒一响,但她面无表情,沉稳地眯眼盯着它瞧。

    狼妖沉溺回忆过去,也跟着她停步,继续感慨:“那时候儿,我化人形,还有耳朵和尾巴根儿呢,前女友儿还是不认我了,我被赶出了族群,在领地外围晃悠儿。”

    “没半个月,发情期到了,她又找了新男友儿,我就跟着薰池神走了。”

    “背井离乡,都三十年了。”

    “沧,是我自个儿起的名。”

    狼妖回忆完,目光灼灼、一脸求知欲地回视张心若。

    张心若又幻视起了师生课堂。

    她试着道:“原来是这个沧字。沧字有水,性寒凉,可以压野性。北方属水,南方属火,你从南方迁徙北方,辟火汇水,逢凶化吉。”

    “不过,吉凶倚伏——”

    狼妖神色一转,张心若立即停口,提好不提坏。

    “大巫、张心若、女士。

    狼妖咬着字,两眼绿光森森,斜视远处,一腔恨意。

    “我有要事处理,回见,海涵。”

    灰绿身影转眼不见,风声凛凛,落叶划过整个视域,张心若用力眨了下眼睛,松了口气。

    大巫?

    原来,它一直“呜”来“唔”去的,既不是狼嚎,也不是它的口头禅,而是它对自己的称呼吗。

    巫。

    沟通天地、问神、降神的巫。

    在它的眼中,自己是这样一个身份。

    所以它对她谦逊有礼恭敬有加,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张心若诧异不已。

    做个神棍,还有这种好处呢。

    狼妖走了,张心若拉开背包,解下弩箭的弦扣,防止走火,脑中琢磨着狼妖的细节表情,突然心尖一动,想替它卜上一卦。

    用什么占呢?

    动物成妖,也可以用占动物之法吧。

    “如见一物,则就此物为上卦,物来之方位为下卦,合物卦数及方位卦数加时数取爻。”

    狼属艮卦,来方为坤卦,构成山地剥卦。

    艮卦数七,坤卦数八,午时数七,和为二十二,用六去除,余数为四。

    所以,剥卦第四爻动。

    剥卦的六/四爻是凶卦,变爻晋卦的九四爻是贞厉,也为凶卦。

    剥卦中间四爻互体卦都是坤卦,山在地上,风雨剥蚀,阴盛阳衰。

    卦主是雄性,那更是四面楚歌,没有一丝活路。

    对这个一面之缘的狼妖,张心若说不上心底什么滋味,相谈甚欢太过,更多的是一种庄公梦蝶的玄奇感。

    可惜,它有难了。

    ——————

    几天前,会议室里只死了两个人,是被小混混乱枪打死的无辜群众。

    这天中午,会议室真的猩红扑面,地上躺满了尸体,墙上溅满了鲜血。

    但不再是无辜群众,而是小混混和群狼的。

    当狼妖嗅到手下小狼的讯息,急匆匆赶来时,禚尧正站在唯一干净的圈地内,一手抱猫,一手负于身後,大声念着墙上的书法。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

    “废话一句。”

    “天下之事常成于困约,而败于奢靡。”

    “因果倒置。”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勇若怯,大智若愚。”

    “真会找补。”

    “积土而为山,积水而为海。”

    “哈?这也算名句?”

    一面长墙上四幅挂画,被她批评了个遍。

    “不过,如果山落在海中,是山压倒海,还是海吞没山呢?”

    她将狮子猫放到肩膀上,猛地回头,嬉笑问狼妖:“小狼崽,你觉得呢?”

    狼妖微屈身体,露出獠牙,变手为爪,喉部低哑嘶鸣着,小心谨慎又蓄势待发。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济南千佛山原本在蓬莱海上,山神想搬家去陆地,海神不许,用锁链锁住了山体,但山神也不是吃素的,挣脱了锁链,如愿搬了家。”

    “山神有能耐对付海神,山上的小妖小怪,可就没这种本事了呀。”

    禚尧意有所指,狼妖嘶鸣声渐急。

    突然,禚尧话音一转,调笑道:“好一个翘屁嫩男!按岛上行情,标价不低哦。”

    狼妖瞳孔震动,彻底被激怒,不顾实力差距,一抓挠去。

    “手劲欠了点,扣钱。”

    禚尧一退,轻松躲过它的利爪,同时挥手画圆,海蓝光波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隔绝二人进入里世界中。

    爪劲余波冲击到界壁上,消弭在茫茫阔水间,水纹波动了半秒,又恢复了原来的律动。

    在这里打架,不会波及到人类存在的土地。

    狼妖四爪着地,踏在水波盈盈的地面上,望着水镜中自己兽化的脸,慢慢恢复了冷静。

    或许它拼上性命,也碰不到对面大妖一根毛发。

    “为什么杀我群狼!?”

    但它依旧不服,依旧咽不下气,梗着脖子质问对方。

    被人类捧惯了的它,即将要完成任务回山的它。

    临门一脚,却被莫名其妙的大妖屠净了人间召集的小弟。

    这份恨,实是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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