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时呀呀学语以来,一直围在越继身边的人只有姑母。
姑母待他很好,是世间最温暖慈爱的人,可姑母也不是独属他一人的。
他有父母。父亲是猫族最尊贵的王,母亲是父亲最喜欢的人,父母恩爱。他们的孩子却像一个孤儿,无父无母的,孤零零的飘在偌大的宁山里。
明明是猫族尊贵的王子,但像个漂萍,任风吹雨打。
越继是一个朝圣者,朝的是心,而圣则是他那缺失的本该有的爱。
无数次夜间,他都在羡慕越婳,那个骄横的姐姐,总是有种天真无邪的不讲理,像个开了屏的孔雀,招摇过市。
这只骄傲的孔雀活在用爱灌注的屋子里,那里四季如春,无风无雨。
记忆里很少有人来看他,即便来也是匆忙而过,留下的只有几句薄薄的关心,渐渐的他不在期待他们的身影。
而今自己已然长大,不在寄托于爱,转而寄情于游行,喜欢观赏不同的风景,大好的河山秀丽的风光都能让他开阔心胸,增长了见识。
越游历越明白什么是渺沧海之一粟,哀妖生之须臾。妖的寿命漫长,与世间造化相比,也显得渺小。
圣人说:“一念,万物生,一念,万物灭。”
也许放下才是成全。就这样相处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乐得个清净自在。
真的自在了吗?
翻着肚皮躺在草地上,有几根枯败的草茎落在毛毛里,活脱脱像一个脏了的糯米糕。
毫不在意几只杂草,越继四肢分别蜷缩 ,白色的软毛下隐隐露出粉嫩的肚皮,两只总是盛满开心的眼睛里带有惆怅。
秋天让妖容易伤春悲秋,没读过太多人类书籍的脑子里想不出太多诗词来朗诵,只得学习他们的气概。
头不时间摇摇,长吁短叹。
若是不解风情的越安此刻在,一定会一巴掌拍过去并送给他两个字—“闲的”。
感时花溅泪,翻身走到菊花枝旁,经过多日的交战,菊花被摧残严重,只剩枯枝败叶,更是显得败落。
越继嫌弃的绕过,打算去花市买些新鲜带有花朵的花。
到了门口刚准备变成人样,门被敲响。措不及防的吓得越继心里的风月悲伤烟消云散,只剩猫魂未定。
谁呀!
正蕴含怒气,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我,你的邻居。”
那个道士回来了?
怒气消散几分,思及这毕竟是自己暂时的衣食父母,不能无礼,便拿下门栓说:“自己推门进来。”
赵庄关上门后,越继就直直看着他,给赵庄看的有些毛毛的。
顶住压力上前抄手抱起越继,摸了摸。
…挺脏的,还有枯草。
无法忍受越继雪白的毛色被玷污,赵庄坐下将越继放在腿上,翻来覆去的给他摘掉草茎,每个地方都不落下。
二猫子也不反抗,尾巴一甩一甩,猫头仰望天空。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庄把一根粗短的草茎从茂密的白毛中扔出,然后搓了搓那一片毛发,将细小的灰尘碎粒全部弄走,越继整个猫都洁白不少,看起来跟往常一样干干净净,威风凛凛的。
越继无精打采的将高贵的头颅抬起,看了一眼他又瘫下。
“越继,我的名字。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姓越,猫妖。
赵庄记得猫族的王姓是越,倒是没想到这只妖怪可能还有些来头。
“我姓赵,名庄,字观期。如你所见,是个道士。”
摇摇自己的尾巴,越继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赵庄觉着越继怪怪的,整个妖似乎干什么都兴致缺缺,没什么精神,想起今天来的目的,试探地开口:“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后面的先不说,点到为止,先试试水,看看他会不会直接拒绝。这样如果别人不同意也不会泄露太多,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能分享秘密呢。
依旧是甩着尾巴,这一次连头都没有抬起,直接干脆地问道:“什么事?你说说我听听。”
经过这些日子的共处,赵庄知道他这样问大概率会帮忙,也不想再隐瞒什么。
“帮我看看县令大人府中以及他这个人身上有无妖气以及唤生铃的气息。”
“唤生铃?”越继听到这个名字抬起了头,目光多了些严肃。
他出身妖族,身份又特殊,父王请了不少师傅教他们学习法术,认识使用法器。自然也知道一些对妖族来说是大忌的法器,这唤生铃便是其中最邪门的一种。
普通法器多是由使用者以道法或妖法等驱动用于攻击敌方,而这唤生铃却是以咒术驱动来专门操控妖精的法器,不论有无修习过法术,只要会咒语,持有法器者便可达到操纵妖的目的,霸道至极。
这东西算是个走邪道的玩意,一旦落入不轨之徒手中,挺危险的。
他疑惑的说:“你们宗门不会搞操纵妖杀妖这一套吧?”
听见他如此问,赵庄便知道他是有些厉害的。能这么清楚的了解唤生铃的作用,肯定是有些来头的,难怪小小年纪法力就那么惊人,设的障眼法他怎么也破不了。
赵庄笑出了声,刚准备出声天空有雨滴落,忽然转急,成了不小的雨。风也渐大了,吹的花园里的花即将被拔出去。
雨下的有些大,赵庄不得不抱起越继进了屋子里躲雨。
一人一妖躲进屋子里后,赵庄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唤生铃是我观禁物,是一位先祖无意间拾得,恐落入凡尘后可能造成恐慌,便将这东西搁置在我观禁阁中,命观中人世代看守。几年前可能是流民作乱盗走了此物,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追查它的下落,但均无所获。”
说罢叹口气,有些惭愧,枉他自认法力高,却也至今一无所获,甚至于连这唤生铃的气息都没有感受到,几年来观中也渐渐对此事不抱希望。
越继从他手里挣扎向前,走了出来,抖抖毛。
“你们还挺厉害的,这玩意都能丢。”
难道做道士的心都格外大些吗?要是他丢了这么重要的宝贝,他父王真的敢砍死他。真是同人不同命。
不对,他是妖,不是人。
“此事却是我观之过,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失察了。”
赵庄脸上带了些苦涩,本以为当年的难民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又遭遇大难,观中修道人多怀慈悲心,便一心忙于救灾,难免忙乱疏忽,这谁知有心怀不轨之徒盯上了这东西。
“别想了,你们也够可以了,看守了一个捡来的凶器这么多年,还是挺有侠风的。”
“等我去花市买点花咱们就去追查吧。”
“好,多谢。”
赵庄心生感激,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妖帮忙,必定事半功倍。同时也有些新奇,还是第一次受了妖的好处。
这小妖还挺通情达理,果然王族培养的妖还是与普通妖物不在一个水准上。
越继看外面雨势逐渐加大,稀里哗啦的,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短短的爪子试探性伸出去,感受到雨水的侵袭又急忙收回去。
唉,下雨天什么的真是让猫讨厌。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看着他傻兮兮的样子,嘴角一直向上勾起,忍俊不禁的样子。
等到一场雨下完,本就呈枯败之相的花园更是不忍直视,地上零零散散的落有本在枝头生长的为数不多的花朵,除此之外,大量的叶子被打下,园里光秃秃的。
一刻也忍不下去,越继对着赵庄说:“走吧,跟我去花市,到时候我指什么你就买什么。”
说完凭空扔出一袋子钱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怕他以为自己扰乱人间秩序,补充了一句:“都是真的银子。”
至于赵庄为何要跟他一起去,他才不管,他愿意帮他大忙,这人也当然要帮他个小忙,这是理所应当的。
赵庄站起身,“走吧!”
花市里,本是秋天的季节却姹紫嫣红,各种颜色的菊花开出大大的花骨朵,很像这寂寥带有凉意的季节。
除了时节货,还有些可能是专门培养的不合时令的花,都是稀罕玩意,价格很高。
置身整个花市,仿若可以感受得到繁烂的夏花,浓烈的有冲击力。
窝在人怀里的越继指了一个卖月季的摊子,赵庄把他指的十来盆连盆都订下,这些大数量的可以让人给送到府上,这样能省很多力气。
转了转又买了些菊花,秋海棠。越继便没什么兴趣再逛下去,扯着赵庄的袖子要离开,赵庄也正有此意,便顺着原路返回了。
花市里人并不多,本就是花少的秋季,又刚下过雨,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街道上很是空旷。
在即将走出花市时,一个长的称得上漂亮的男人迎面走进。
男人通身灰蓝色道服,缓缓走近,明明是阴天,却让人无端觉得明亮不少。
除了惹眼的容色,更引赵庄注意的是他身上极尽压迫的磅礴妖力,有瞬间让他几乎想要逃离。
下意识往那男人看去,没想到那男人也抬眼望来。
越继浑身僵硬,他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到了他爹越安。他刚出现时就注意到了他,血脉的牵绊,熟悉的妖气都在告诉越继面前穿着道服的人是他爹。
越安也一眼看到了他的蠢儿子,以及抱他儿子的道士。越安觉着这人的身上有股子熟悉的气息,像是来自他的血脉,但怎么看又都是个凡人。
不过他没什么旁的心情来关注他们,连惊讶都无,仿佛遇见一个普通的行人那般心无波澜。见儿子活的好好的,就看了他一眼后径直走向花市,他还要买些好看的花哄夏榴开心,没功夫搭理儿子。
天色也渐晚了,夏榴估计快醒了,得赶早些。
与父王擦身而过,余光还能看到他随着步子迈出而飘晃的衣摆,一步一摇。
心里一下放松下来,但不知怎地,眼睛酸酸的,他知道父王看到他了。
父王对他还真是一如既往。
那人走后,令人窒息的威压消失,赵庄心里沉了沉,河中县何时来了个这么厉害的妖精。
罢了,他估计和一个道观里的人加一块都打不过,再者据他观察这人身上并无业障,气度又很是不凡,想必是妖界的大妖。
没办法,现实残酷。打是打不过,实力实在悬殊,还是回道观以后再同师傅们商议吧。
一心不可二用,打算着防备大妖精的赵庄自然无法注意到越继的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