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榴夜间憩于床榻,良久未入眠,翻来覆去,觉得明天还是想去见见越继,虽然他活泼好动,总是开朗带笑,但她知道他有怨。
越继刚出生时长公主正好在洞府里,那时她整日昏昏沉沉,少有下床的时候,越安顾着看顾进气多出气少的自己,不得已将越继挪走给越姀照顾。
而她病好后身体还是羸弱,实在没办法养着两个孩子,越安出面将越继留在长公主那里,一直到如今,成了这副局面。
舐犊情深,她没有做到,自然不会奢望他会反哺还恩,能维持现如今这局面已是儿子的让步了。
胸中有些不舒服,呼吸都沉重了些,外侧的越安已经沉沉睡去,他今天闹了半天,现下睡的很香,呼吸均匀,面色沉静安详。夏榴有些无奈,觉着她如果也能这么没心没肺就好了。
几个孩子,不是他的自不用说,每次一见脸拉的老长。是他的也不见他多上心,也就是在教育上下了功夫,读书修习术法之类的都有请人教,不时更是亲自指导,隔三差五的问,盯的很紧,到现在也经常询问,就连给越婳的信里都是催促她多修习,其它的什么都不关心。
想到他那狗脾气,有些气的慌,还是睡觉吧!
被自己媳妇嫌弃的狗脾气正做着美梦,呼呼大睡。
即明日,天大亮时,赵庄携带越继赶往全门寺。
全门寺始建于前朝末帝之年,历经三百余年,北临河中县城,南近秋河之水。
寺院经几次扩建,现已覆压二三里。前后共建四座宝殿,依次为大雄殿、天王殿、大佛殿、毗卢阁;东西两侧修有大钟、鼓楼、斋堂、客堂、禅堂、祖堂、藏经阁、法宝阁等。
整座寺庙最具特色的便是那一口大钟,每当风清月白之夜,更深人静之时,僧人敲击,钟声向四野传响,经久不绝,可闻数里。
每日晚间,城中人劳作已闭,阖家团聚,此时钟声悠悠而来,似在安抚,又像陪伴。多年来一直如此,早已融入这个古老的城之间,成为河中的一份子。
赵庄虽然修道术不修佛法,但也心怀敬佩之心,更何况来也来了,干脆带着越继去大雄宝殿上了柱香。越继似乎没有被佛光影响,来时他询问过是否自己一人去往,让越继待在家中,被拒绝了。
还记得来之前越继信誓旦旦地说“我父…亲说过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是正经修炼的妖精,是天地生灵,佛祖和神仙也不能歧视我们。”
一通大道理讲下,便成功的跟来了,此时看他确实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方知越继的父亲没有骗人。
越继并无不适,相反他很精神,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好奇地观察着佛寺。
打小便听父王请来的师父说修法的和尚与道士为妖的天敌,做为和尚道士老巢的佛寺和道观,妖当然敬谢不敏,不仅不能去还要有多远滚多远。本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父王来查验功课,他傻里傻气地询问父王:“父王,我们真的不能进道观还有佛寺吗?”
哪怕过了一百多年,他仍记得父王当时紧皱眉头,表情不太好看地说:“我们是正经修行的妖精,大道为公,不会为难任何生灵。然对你这样的弱者而言自是不可,天道不歧视妖物,但人类恐妖已久,妖族各族之间心怀否测,你这么弱小,去了哪都是不行的。”
父王说完话,还对着他摇摇头。
他记住了这句话,自此日起认真修习,不敢倦怠。越继仰慕自己强大的父亲,羡慕这样的力量,也一直以父王为目标,追逐他的脚步,却不想世事无常,父王并不在乎自己。
好伤心,想流泪。
上完香,越继也十分自觉地开始查看寺庙。与县令府不同,全门寺面积广阔,内里建造更是可谓错综复杂,廊腰缦回,鳞次栉比,道道相通,绕的他很迷。
终于,不知在原地绕了多少个圈后,他成功的……走出了藏经阁。越继兴起而来,近乎铩羽而归。谁知道这路怎么如此弯绕,让他想起“斗折蛇行”一词,这么绕可不是像蛇爬的一样,居在此地真是为难这些和尚了。
不过越继好歹也是居住在宁山,宁山之广,甚于此处不知几何,作为玩转宁山的妖,全门寺的地形短暂迷住他后也就不成问题。
很快在客堂一处屋舍他感受到了一丝不详之气。
走上去扒门,没开,使更大劲,还是没动静。越继退后几步,果然门被锁着,方才注意力集中在妖邪之气上,没看到锁头。
看来现在走门是走不了了,唉,寻常路走不了那就不走寻常路,这根本难不倒越继。
关于此类鸡鸣狗盗的进门方式,多半是家学渊源,除了那个无趣但心眼多的大哥,柔弱非妖的母亲,其他妖对此称得上熟门熟路,在此,尤其点名父王。
哪里有八卦趣闻,哪里就有父王。
多年来的坚持不懈,让他练就了不用任何法术的翻窗入室、走檐扒洞进屋的本领,父王言此为身法。
反正他是学会了。顺着墙边树木,跳上屋顶,扒开几块瓦,钻了进去,沿房檐屋木滑下,平安落地,此过程没有惊动任何人。
越继观察下来,发现屋内陈设简单,只一张桌子,一把凳子,一张床榻。唯一称得上华贵的是供案上奉的金身佛像。他先拜拜,然后敲了敲,咬了咬,发现佛像通身都是金。还挺有钱的,越继作此般想。
在嘴离开佛像前,越继感受到了佛像的不对劲。摆的佛像没有佛性,反倒有一丝邪气,真奇怪。
施法感受佛像,果然佛像内里挖空,藏着一个铃铛,那铃铛还挺好看的,青铜器物,花纹大气繁杂,整体古朴却透着不详气息。
赵庄只让他探听唤生铃,并没有让他拿回,他只好扫尾后原路返回。
外头赵庄捐了香油钱,与本寺的小沙弥交谈,暗暗打探,很快得知河中县令常来拜佛,客堂还有一间房屋专为其所辟,以供下榻居住。
到此为止,赵庄已经能确定个六七分了,等越继回来,一切都将明了。
不到两刻钟,越继从前方道路尽头出现。赵庄不动声色地告辞,慢慢走向他,依旧是将猫抱起,轻声道:“如何?”
越继被光晃地眯着眼,将脸藏好后才说:“跟你猜想的一样。”
短短两句话,不过寥寥几字,令赵庄生出寒意,从心底散开,沁入骨髓皮肉。
他也是无意想起霍泠的一句人可以指使妖物杀人才想起唤生铃之事。
唤生铃失踪的数年间,都落入此人手中,恐怕唤生铃的丢失是早有预谋。至于霍泠口口声声说二人有旧怨,又是何怨?
目前来看,至少霍泠儿女失踪与何县令脱不了干系了。
赵庄原地思考片刻,决定去找外援—他师父,从那日情形看,师父是知道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的。至于唤生铃,恐打草惊蛇,暂时不能带回。
心中有了成算,赵庄便准备将越继送回,不料越继说他想自己回去,顺带游玩山水,拒绝他相送。
赵庄只好同意,不再坚持,转身离开。
自由的越继跑到无人的隐蔽之地化为人形,也不急于干什么事,便毫无目的地漫游,东看一眼,西瞅一下,不时瞧瞧头顶天空中蓝蓝的云朵,无聊却随心所欲。
逛着逛着,不知不觉还是回到了城里租的宅子。
越继觉着无趣,突然有些想回家了。宁山里住的妖没有城中住的人多,但宁山漂亮,景色好,又大,最重要的是他的家人都在那儿。母亲现在对他也挺好的,其实他也知道母亲那时缠绵病榻,父王也是考虑了很久方决定让姑姑来养他。
姑姑没有孩子,又是父王的亲姐姐,二人感情不错,姑姑她绝不会虐待自己。虽然心有不甘,但越继明白这也是没办法的万全之策。他埋怨归埋怨,也不曾恨他们。
现在想想,宁山挺好的。青山秀水,纤尘不染,月亮都比这里明亮。
等那个道士的东西找到了,他就退房回家。
大哥平日里挺爱护他的,平日里他不爱主动找大哥是因为他一去王后便不太自然。真是不知道为什么。
如今大哥该成亲了,自己还是厚着点脸皮去找他吧。万一等以后大哥继位成了王,兄妹中只有自己和大哥关系不好,那他还怎么抱大腿。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事在哪都不少!
就在越继打算回家的时候,赵庄与师父交谈结束,从师父口中他知道了当年秘事,一时之间尤为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来何县令年轻时家中贫困,但他天资聪颖,二十四岁便过了乡试,还成了第一的解元。
按理说此时何县令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年纪轻轻前途一片光明。可人有旦夕祸福,何县令被郡守的女儿霍泠看上了,由此开始了何县令悲哀的前半生,也种下了霍泠现如今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