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晴了再作打算。”郭老伯抹了一把快糊住眼睛的雨水，看着年迈的老娘，忍不住悲从中来。
本以为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一辈子，没成想，短短一天，全部毁于一旦。
一想到老母亲也可能要跟着背井离乡，再坚强的人，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浑身湿透的人们，麻木又僵硬地呆在屋顶，直等到天彻底黑透，洪水才消停下来。
但田地、屋舍依然浸泡在水中，一片狼藉。
“要不先下去弄点吃的，填饱肚子，再作打算？”沈蜜边帮着安抚一个小奶娃儿，边冲郭老伯道。
“也好。”
地势低洼的屋舍、田地，依然被水淹没着，男女老少小心翼翼地从屋顶爬下来。
“鱼！鱼！”满囤在沈蜜怀里突然挣扎起来，兴奋地指着门缝。
郭老伯忙打开门，屋中早灌满了水，野生鲫鱼、河鳖、柳条鱼、野生草鱼……
有的被搁浅，有的早已被水呛死。
大多数鱼活蹦乱跳地在屋里游来游去，桌子底下、床底、门旮旯，全部都是！
屋子瞬间变成了鱼塘。
“年年有余，这是好事啊，郭叔儿你家要发大财了！”李婶子是个乐观的，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郭老伯苦笑一声“要真是这样就好喽！”
“快捉鱼啊，不抓白不抓。”有人一声呦呵，就拿起屋里到处漂浮的木盆抓鱼。
“死了的，还是别要了吧，天气热了，再吃坏肚子。”沈蜜忍不住提醒。
“瞎讲究！咱这儿之前涨水死的鱼谁家没吃过，也没见翘辫子，申嫂子，对吧？”朱阿贵家的死鱼活鱼统统扔进桶里。
“可不是，有些人呐，就是有事没事显摆自己懂得多！”申嫂子瞪着双三角眼，鄙夷地看了沈蜜一眼。
沈蜜一听有些着急，洪涝过后不注意饮食卫生最容易传播肠胃类瘟疫。
阿铮伸手拦住欲要跟他们理论的沈蜜“”咱就别多管闲事，反正吃得上吐下泻又不用你治，吃死了也不碍你啥事儿。”
申嫂子跟朱阿贵家的一听不乐意了“小王八羔子，嘴上没长几根毛，说话忒气人！”
沈蜜轻咳一声，阿铮愤愤不平地捡鱼。
晚上，大家费了老大劲儿才升起灶塘里的火，喝着鲜美的鱼汤，每个人皱巴巴、潮乎乎的心，重拾滚烫。
谁也没心情睡觉，好在暴雨跟洪水只持续了两三日。
洪水消退后，到处一片泥泞，家园重建迫在眉睫。
家家户户都忙着清理家中的淤泥。
“阿姐，这……这能修吗？”盼儿看着一片废墟的家，忍不住想哭。
厚厚的淤泥、泥石流冲下来的山石跟树木，将房子完全掩埋。
“这得重新盖，房梁跟墙都被压垮了。”顾叔看沈蜜一眼，等她拿主意。
“要不再等等？看看村里还有没有空闲房子，哪怕花几个钱也成。”这里有山有水，如果不是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极端天气，很是适宜隐居。
“那咱分头问问看？”阿铮提议。
沈蜜摇摇头“再等等，万一又来一遭可咋办？现在张罗房子也是白搭。”
“咱们……不……不逃荒了吧？”正在清理院子里的石头的阿武，冷不丁冒出一句。
还没等有人开口，郭老伯就来了。
几天几夜时间，他好像老了十几岁，身上的精气神少了一大半，头发似乎也白得更快了。
“我是来跟你们说一声，我跟儿子们商量了打算把能吃能带的收拾收拾，就上路。”郭老伯把烟袋锅在脚底敲了敲，有些无奈地开口？
什么？又要逃荒？
“今儿我去地里看了，田里被冲得见了底，净是石头，这咋能种地呢，地是咱老百姓的根儿，地没了，留下来也是白白等死……”郭老伯艰难说完。
“山上呢？”沈蜜抱着最后一点希冀，开垦梯田这是一条出路。
“姑娘，你肯定没种过地吧？从生土到熟土，得养多少年？砍树、割草、烧荒、养肥……咱等不起呀，家家户户存粮都不多，被埋被冲的都不少，地里新粮还没等收就被毁了……谁耗得起？”
听郭老伯说完，众人兜沉默了。
“我呀，就是给你们说一声，老汉我也舍不得，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拖家带口去逃荒？等水退了，我们家就走，想结伴的就结伴一起走，不想结伴的都各自找生路……”
郭老伯说完，转身去通知其他人家。
傍晚时分，李婶子端着一锅稀粥，跟自家男人、儿子一起来沈蜜家门前。
“郭阿伯都跟你们说了吧？你们是个啥想法？”李婶子跟沈蜜性子很是对付，第一个就想到了她。
“我们打算郭老伯一道走。”沈蜜说完看看其他喝粥的几人，他们虽然伤感但都支持沈蜜的决定。
半个月后，洪水彻底退却。
人群分成了三波。
一波是打算去投奔娘家的。
“朱阿贵家的，咱谁人不知，肯嫁来漓水镇的姑娘，都是被家里当物件卖了的，你看咱这里的媳妇嫁过来后谁回过娘家？娘家借了钱后，怕是根本不在意你嫁到哪里是死是活，活得好还是赖……”
李婶子忍不住替要投奔娘家的十几户人家担忧，兵荒马乱、天灾不断，穷亲戚谁都嫌，更别说八百年没联络过的娘家。
“再怎么说也是咱爹娘，总不至于关门不管咱……”有个瘦瘦的妇人底气不足地反驳。
“就是，好歹有口吃的有张床睡，谁知道逃荒会死在哪个旮旯？别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
一波是打算去逃荒，但明确提出拒绝沈蜜一行跟着的。
“他们就是灾星、祸害！谁沾上谁倒霉，郭老二，你家孙儿还这么小，就不怕被他们牵连？”曾经骂过沈蜜的老太太，一脸同情地看着郭老伯、李婶子等五户人家。
这五户明确表示，愿意跟着沈姑娘、郭老伯一行。
“老嫂子，公道自在人心，咱不能张嘴就来，沈姑娘帮了咱不少，洪水、垮方那都是天灾。”郭老伯忍不住替沈蜜反驳。
“得，那就等着吧，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蜜懒得搭理，只叮嘱大家伙儿带好东西，准备好干粮跟水。
几个孩子却忍不住，直接开喷。
“狗咬吕洞宾！”
“恩将仇报！”
“前几天还说咱阿姐是恩人，真是翻脸不认人……”
吵吵闹闹中，沈蜜一行率先离开漓水镇。
四五十口人、三辆板车、两头骡子，跋山涉水，开启了新一程的逃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