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有些冷，冬天的脚步从来不会迟到。
乔洛城和沈瑛并肩走在石板路上，南方的冬天有股刺骨的寒意，大家都早早收了摊，路上萧瑟的肃杀之意只增不减。
水桥巷的人们也不过圣诞节，街上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甚至还有些阴森森的。
沈瑛下意识抓住了乔洛城的衣角。
“明年是圣诞节了，本圣诞老人允许你许一个愿望。”
沈瑛有些欣喜，这可是他们的第一个圣诞。
“我想在圣诞节的时候，看到烟花。”沈瑛看着这肃穆的街道，蹦蹦跳跳地说。
“准了。”
然后就没了吗？
沈瑛看着乔洛城丝毫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有些失望。
乔洛城看着沈瑛有些耷拉的小脑袋，兀自暗喜。
逗人可真好玩。
“明天是沈瑛小朋友十八岁的生日，本圣诞老人允许她再许一个愿望。”
“真的吗？”沈瑛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保真。”
我的愿望是，我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
当然，这个愿望不能说出口。
“我希望，乔洛城明天陪我一天。”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乔洛城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笑了。
“准了。”
沈瑛还是觉得背后阴森森的。
“乔洛城，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在跟着我们？”
“有小鬼。”
“真的吗？”沈瑛下意识攥紧了乔洛城的衣服。
“没事，我在。”乔洛城一把把沈瑛拉进怀里。
沈瑛后来总是在想，如果当时相信自己的直觉带着乔洛城赶紧跑，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转角的时候，沈瑛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穿过去了。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利刃闪过，差点刺到自己。
沈瑛下意识叫了出来。
乔洛城下意识挡在她前面。
“沈瑛你去找人来帮忙，快走！”
沈瑛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撒腿就跑，边跑边掏书包，想把手机掏出来报警。
手机呢？手机呢？怎么找都找不到。
沈瑛只好停下，把手机翻了出来，边跑边打。
人呢？人呢？谁能来救救我。
沈瑛拍了几户人家的门，可是她太着急了，根本等不到别人开门，路上即使有人，也不敢上去贸然行动。
歹徒丧心病狂，匕首无眼，没人敢冒险。
沈瑛只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
可是乔洛城还在那，虽然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是她知道，她必须找到人去帮他。
陈叔，去找陈叔。
仿佛重新看见了希望，沈瑛拼了命地跑向陈记面馆。
眼瞅着没人，陈光刚想打烊。
沈瑛就像箭一样的冲了进来。
“怎么了瑛瑛？”
沈瑛边哭边说：“陈叔，你快去救救乔洛城！他现在很危险！”
陈叔一看情况就不妙，马上问沈瑛乔洛城在哪。
沈瑛二话不说，带着陈叔就跑。
乔洛城，等我，一定要等到我，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可是我们还是逃不过时间，不管再怎么努力，还是敌不过时间。
等沈瑛冲到时，乔洛城已经被歹徒刺中了一刀。
有些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到陈叔冲上去对抗歹徒，也就纷纷上去帮忙了。
乔洛城感觉自己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没撑住，倒了下来。
外界纷纷乱乱，叫喊声，警笛声，各种声音糅杂在一起，撕破着这个寂静的平安夜。
然而沈瑛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的世界此刻是安静的。
周围的一切她都不想去了解，不想去接触，周遭都与她无关。
她小心地托起乔洛城，一声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乔洛城，你还没有放烟花给我看呢。”
“乔洛城，明天是我生日，你说好要陪我过生日的。”
“乔洛城，你还有这么多地方没去，你可不能死啊。”
乔洛城，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你不在了，我真的会内疚一辈子。
我求求你，睁开眼，不要睡好吗？
神啊我求求你，你让他醒过来好吗？
眼泪一滴一滴，不知道落在了何处，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等沈瑛反应过来，已经在医院了。
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看着手术室门口那盏手术中的灯，眼泪止不住的掉。
从来没有一次，在医院，如此绝望。
只觉得医院的灯，白的晃眼，一瞬间，那很久未出现过的梦，一下又冲击了沈瑛的脑子。
白得令人发憷。
沈瑛不禁打了个寒战。
一瞬间，回忆又如洪流般，涌进了脑海。
初春的遇见，是他告诉她数学题目的解法；
初夏的心悸，是他体育课不顾一切地照顾她；
初秋的回应，是他坚定地说“我可以照顾她”；
初冬的期望，是他承诺她了两个愿望。
和命运的博弈，真的很无能，最终决定权，还是掌握在命运手里。
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写我们的结局。
平安夜，你一定会平安的，对不对。
神啊，我从未如此祷告过，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他可以平安。
沈瑛脸色苍白地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眼神绝望地盯着医院的天花板。
沈素萍匆匆赶来，看见双目空洞的沈瑛，满是心疼。
她悄悄走过去，轻轻抱住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陈叔在旁边，想说些什么，但是想想，还是算了。
沈素萍没想到，她和乔立，这么快就会相见。
乔立看到沈素萍的那一刻，眼神里也是充满了讶异。
他也万万没想到沈素萍会出现在这里。
此情此景，他们二人也无法寒暄，甚至都不知如何开口。
沈瑛目光微微回神，看着自己眼前这尴尬的景象，默默站了起来，走到乔立面前，鞠了一躬。
“叔叔，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乔立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自责，这件事也错不在你。”
沈瑛流着泪，摇了摇头。
“我打算出国了叔叔，不是逃避责任，而是觉得继续留下来会给乔洛城带来更多的危险。”
乔立看向了沈素萍，沈素萍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叔叔，真的很对不起。”
乔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摸了摸沈瑛的头表示没事。
沈素萍走了过来，轻声询问道：“瑛瑛，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沈瑛点了点头。
“如果还继续留在这里，再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乔洛城还是会挡在我面前，我受不了这样，如果可以选的话，我选择离开换他平安。”
我以为我最奢侈的愿望是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可是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别的我都不想在意。
在我身边，你一定会选择挺身而出，我没有代价，让你再一次受到伤害。
对不起，乔洛城，我还是食言了，我没有遵守承诺，我选择了不告而别。
沈素萍其实早就为沈瑛准备好了一切，只要沈瑛一句话，她就能立刻出国。
“等乔洛城做完手术，我就走。”
“好。”
乔洛城的手术很成功，匕首扎得不是很深，并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站在手术室的门口，沈瑛见了乔洛城最后一面。
他睡得那么安静，好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
清醒的人才是痛苦的。
踏上了最早一班去往英国的飞机，青春从此刻便画上了结尾。
落地时，英国举国正在庆祝圣诞节，这个对于他们来说十分重要的日子。
没有人知道今天是沈瑛的生日，也不会有人在意她今天是否是难过还是开心。
安顿好了一切，由于时差还未调过来，沈瑛打算出去逛逛。
此时此刻，正是欢庆圣诞最热闹的时候。
大街小巷全是人，遍地都是圣诞树和圣诞老人。
人们互相道着“merry Christmas”，连沈瑛都收到了好几声祝福。
无意走进一家商场，不知为何，商场里放的音乐，是坂本龙一先生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重复的音符如同刀子，一刀一刀扎进心里。
沈瑛看着外面飞扬的烟花，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圣诞快乐，乔洛城。
生日快乐，沈瑛。
＿
第二天，乔洛城醒了。
感觉自己很久没有做过如此长的梦了。
这一觉，仿佛把这几年缺失的觉都补回来了。
没有人跟他提沈瑛，没有人跟他说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但是很奇怪，沈瑛竟然一次都没来。
小姑娘可能吓死了，觉得自责，不敢来了。
没事，我回去哄哄她。
毕竟烟花还没给她放过。
乔洛城从来没有这么想去上学过，想想回去就能见到沈瑛，吃饭都有了力气。
乔立知道儿子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可是他不忍心告诉乔洛城真相，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在医院待了五天后，乔洛城终于出院了，之后只要去按时拆线，就问题不大。
当乔洛城兴致冲冲地提着早餐走进教室时，发现沈瑛的座位上没有人。
没事，等一会。
他真的太想告诉沈瑛自己已经痊愈了。
一个上午，沈瑛都没有出现。
之前等了三天，这次乔洛城知道，事情好像脱离了自己的预想轨道。
他认真地问江小满：“沈瑛呢。”
江小满看着乔洛城这副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忍心告诉他，嘴巴嗫嚅了半天。
“说啊！”
这一吼，引来了全班的目光。
一旁的罗洋见不得乔洛城这样，拉住乔洛城说：“沈瑛出国了。”
乔洛城不可置信地扭头，这时他才发现，沈瑛的课桌已经空空如也。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还没等罗洋说完，乔洛城就冲了出去。
出国？不是说好不走的吗？什么都没留下就这样走了，沈瑛一次两次就算了，说好的不能不告而别，怎么还是食言了。你人呢，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你赶紧给我回来……
乔洛城边跑边打沈瑛的电话，可是对方永远都在关机。
乔洛城冲进了姜文平办公室。
“老师我要出去。”
姜文平也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他所为何事。
“乔洛城，我今天放你出去可以，但是你明天包括必须好好上学，听到了吗？”
“谢谢老师。”
也顾不上公交车了，直接打车去了水桥巷。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变过。
乔洛城直奔沈瑛家。
大门紧闭，似乎宣判着死亡。
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乔洛城敲了敲门。
如果有回应的话，我希望是你。
可惜连回应都没有。
走了，还是走了，一声不响地走了。
沈瑛，我真是上辈子欠你。
走着走着，走到了陈记面馆。
陈光看见乔洛城失魂落魄地走进来，一瞬间也就明白了一切。
这俩孩子，真苦。
但是陈光也不好再说什么，尽管看在眼里，也帮不上什么，只能递给乔洛城一碗牛肉面。
乔洛城抬眸，看了看陈光，一切尽在眼里之中。
陈光摸了摸他的头，就走了。
热气氤氲之中，乔洛城仿佛看见，雾气的对面，有个女孩正吃着面偷笑。
可是眼睛再一眨，那个女孩不见了。
那个女孩不见了。
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天气冷的，一滴泪滴进了面汤里，晕开了两层水晕。
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不管我做了多少努力，向你走了多少步，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
拥有再多的承诺，她依然可以走的如此决绝。
青春里会出现一个人，给你一巴掌，教会你成长。
寒风四起，带不回音讯，带不走思念。
如果可以的话，风能不能带走我的问候，我很想问问你，你还好吗？
我今天看到有人放烟花了，我的烟花还没放，所以你回来好吗？
你听得到吗？
我的心说他很想你。
听不到吧。
乔洛城看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石板上好像又多了几条裂纹，这刻下的，是不是他和她的故事。
他好像看见，一个女孩，蹦蹦跳跳地在这石板上跳来跳去，然后欢快地朝他这边跑来，问他可不可以给她买一个冰淇淋。
泪眼模糊了回忆，一瞬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
乔洛城还是买了烟花，在沈瑛家门口，点燃了。
烟花一下就蹿升到了天空，绽放出了他最美丽的姿态。
如同他们的时光一般美丽又短暂。
圣诞快乐，乔洛城。
生日快乐，沈瑛。